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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失 利

    转眼又是一年。

    高二文理分科,学生也是根据各自成绩重新编排班级。一班二班是文科班,陆文嘉接着带高二一班班主任,一多半的学生是新面孔。原来一六班被分到另外一个文科班的,都说陆文嘉偏心,因为不喜欢就把自己撵了出去。陆文嘉只有苦笑,自己哪里有这样的权力。兰倩落寞地一直站在一班门前不走,拉着原来同桌方芳的手不丢,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也不跟陆文嘉打招呼,满脸委屈地看着操场。方芳这回还是分在了一班,时不时地探头看看陆文嘉在忙什么,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陆文嘉全看在了眼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终究还是不忍心,走出教室笑笑说,“把通知书给我吧。我去找二班的卞老师,把你换回来。”兰倩头一低,眼泪落了下来。转头又忍不住对着方芳笑了一下,这才开心地从书包里面掏出通知书交给了陆文嘉。方芳在一旁忙不迭地替兰倩说着“谢谢陆老师谢谢陆老师。”

    冷不丁的兰铮言在一边说话了,“陆老师,我要到你班!”

    “我是兰铮言呀。一年级也是您学生,我是五班的。”

    看着兰铮言郑重其事地双手递着通知书,陆文嘉心里很是感动,“这孩子真是好孩子!”心里恨不得立即接过来,口里却说,

    “知道知道。早知道你。”

    “可是,我要是把二班的好学生都弄到了我们班,卞老师怎么可能答应?二班的课也还是我带,我们还是师生哈。”

    兰铮言没再多说话,悻悻地退了回去。

    中午放学回家,就快进到城关中学的大门,远远地就看见自己初中的老师何秀芳骑着车子过来了,陆文嘉连忙停下车子跟何老师打招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何老师已经喊了起来,“哎哎,陆文嘉,我正要找你。你过来。”

    “跟你说哈,兰铮言是我的干儿子。说是想去你班,你要给我收下来。”

    陆文嘉笑啦,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来了兰铮言的通知书,“这回我就好去跟学校说,这是我的老师布置的任务!您放心,我班里的学生任由卞老师去挑,兰铮言我也要定啦。”

    “兰铮言怎么是您的干儿子?真的假的?”

    “我原来在乡中学,跟他父亲是同事。他当然是我干儿子啦。”

    “是不是都没什么要紧!您一句话,对我就是圣旨。”

    陆文嘉确实大大松了一口气,自己老师布置的任务,这个借口理由足够充分。无形中自己名下又多出来了一位好学生,天底下哪里还去找比这更大的便宜。

    下午预备铃响起,陆文嘉就在走廊碰见了高二二班班主任卞长远,“卞老师,我要找您要两位学生。”

    卞长远哈哈一笑,“看中了谁尽管拿去!”

    陆文嘉悬着的心完全放了下来,“兰倩是我原来一六班的,我要带走。兰铮言是我老师的儿子,指名放我这里。”

    “我就要这两个。其他的您看中了谁,尽管去挑。我们换哈。”

    “换什么换!学生愿意到你那里,我肯定不能拦着呀。我才不落个恶人做呢。”

    “哈哈哈,尽管放心。”

    没想到卞长远也这样开明、好说话,陆文嘉在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老师面对的是同样的一本书,年年教,却远不是年年照本宣科那么简单。几年书教下来,陆文嘉的感受年年不同。教案倒真是越写越少,不是偷懒,而是已经无需再把要讲的都写出来,对课本知识的熟练程度可以说是烂熟于心,驾轻就熟。开始的时候陆文嘉讲课是举轻若重,生怕学生听不明白,生怕学生理解不透,总是恨不能把自己所知道的,所能想到的,甚至自己对问题的理解过程、理解变化,都恨不得全部讲出来,以至于讲起课来枝蔓旁生,内容庞杂。为了在有限的一堂课里面讲尽可能多的内容,陆文嘉语速很快,知识点连着知识点,逻辑里面套着逻辑,就连兰铮言这样的学生,过后才敢对陆文嘉说,“你一讲课我就想睡觉。”难度确实较大。

    越是往后,随着陆文嘉自己对事物认知层次的深入,感觉道理本身反而变得越来越简单、逻辑条分缕析得也越来越清晰,自然再讲起课来,陆文嘉就渐渐可以做到举重若轻,感觉那才是真得了要领。简单的问题讲复杂,是个本事,把复杂的问题讲简单,才是更大能耐。老师对知识的理解运用,也是随着自己学习日积月累的程度深入,而不断精进的。

    吕英琪自己就是一高毕业的,很少到学校里来找陆文嘉,担心遇见自己原来的老师,多少都有点不好意思。教务主任岳良谋曾经是英琪的班主任,见到陆文嘉就会说,“吕英琪真是好学生,很懂事。”

    待到女儿都会走路了,吕英琪才跟着佟美琪一起到学校找过一次陆文嘉。美琪也是一高的毕业生,见到陆文嘉就说,“学校变化还是不小呀。我们原来在那间教室,你现在在哪一间?”

    “你说,要是我们现在坐在下面听你讲课,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一样的讲!”

    “估计教你还是没问题的。”

    有学生跑过来逗浅夏玩,这让陆文嘉想起来自己的幼年,也曾经在这所校园里面度过,也曾经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在校园里面走过。这就是生命的轮回?

    陆文嘉终于决定不能再等啦,年龄一年老过一年,就算现在报考研究生并且真能考上,等到三年后再毕业,自己也已经年过三十,再重新找工作,难度估计要很大。高二一放暑假,陆文嘉狠心丢下了一帮学生,请假离开一个学期,投奔了吕英杰,想着到大学里面好好听听专业课。想要报考新闻学研究生,这对陆文嘉来说,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完全是一个全新的陌生领域,自己本科学的是政治,学过大学英语,这两门功课不用说,但是专业课呢,自己一天的新闻学课堂都没有坐过,实在是不知道专业重点在哪里,要害在哪里。

    奋斗了大半年,听了四个月的课,陆文嘉总算找到了一点新闻学的感觉,但是距离融会贯通还差很远。

    四年专业课程熏陶所营造的鸿沟,任凭天才也很难在短期内跨越过去,何况陆文嘉也意识到了,自己绝非天才。跟自己所见的北大才子比较起来,自己不如之处太多。何况陆文嘉原本自卑,真不是自信之人。陆文嘉距离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信心之路,还要有着相当远的差距,再到找到自己的“用”究竟在哪里,并且能够甘心于用自己的“有用”来填实自己的理想,简直还相距着十万八千里。

    回想高中时代,只是去住个校,且不说身边朋友环绕,每天中午都还是可以回家的,就都能让陆文嘉倍感消沉,很久都无法适应。可以想见,陆文嘉实际上是多么娇气的一个人,对情感的依恋之心太重啦。很多同学都是在上大学才算是第一次真正离开家的,进了大学校门就是报名体检,三天的时间几乎不够用,要总是一路跑着才能赶得上趟,把手续办完,并且,都是要靠自己去打听着自己亲自去跑着办理,再也没有人时刻领着你,处处代替你去办,再也没有人来宠着你,护着你,让着你。还没喘口气呢,第三天晚上就发服装进入了紧张的军训环节,连夜教官就开始队列训练实施军事化管理,直接让这帮所谓的“天之骄子”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做强制和吃苦。说起来大都超过了十八岁算是成年人了,其实绝大多数都很娇气,都处在刚离开了父母羽翼庇护准备自己试飞的开端,在此之前,都是没离开过窝的笨鸟,都是几乎没有任何社会经验、没有经历过任何社会风雨的温室里面的花骨朵,除了个别适应能力特别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如此强度的节奏下迅速濒临崩溃的边缘,人人都变得特别想家。更别说陆文嘉这类人了,以为自己有志气,以为自己有追求,以为自己会是个人物,那其实都只是沉浸在自我世界里面的内心活动而已,根本就还没有触碰过社会现实这口缸的边。

    军训一结束,还没有正式开课,就迎来了开学后第一个国庆节放假,既然经过这番折腾特别思念亲人,很多同学毫不迟疑立马回了家。陆文嘉倒感觉才来学校报到不过一月有余,就又急急忙忙地投入到家的怀抱显得太没骨气,硬是狠下心肠故意憋着不回去,好像这样才算是够硬气。如果自此以后能够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让自己真正长大成熟,也真不枉自我的一片苦心。

    只是,自从和吕英琪恋爱,陆文嘉觉着,这样的苦心骨气不要也罢,反正交通条件通讯条件都在日新月异地在改变。陆文嘉离开吕英琪的日子基本上没有超出俩月的,两人最长分别的日子也不过两个半月。堪堪到了十二月底,陆文嘉感觉今年的专业课再怎么赶也很难考过,很多课目的重点都没有抓完,今年的考试只能是练兵了,于是就再也强撑不下去,顺势回了家,在家里继续复习功课,做考研前的最后冲刺。

    还没走进分别了四个半月的家门,在小院外面就听见了浅夏的哭声。进门一看,浅夏坐在地垫上面正在哭,垫子上面撒满了拼图的小版块。抬头正看到走进来的陆文嘉,浅夏愣怔住了,立马止住了哭声,看着陆文嘉有点怯生。陆文嘉心疼地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了浅夏的两支小手,“小女,怎么哭啦。爸爸回来啦。快让爸爸抱抱。”

    陆家妈妈闻声走了进来,“这么快就到家啦?”

    “想你女儿了吧?”

    “想坏啦!”

    “刚才怎么哭啦?”

    “奶奶出去丢个垃圾,非不让奶奶走。”

    不一会儿吕英琪下班也回到了家。一看到妈妈,浅夏就向妈妈张开了双臂让抱抱。英琪笑着从陆文嘉怀里接过女儿,“不是见天念着爸爸么,怎么现在又不让爸爸抱啦?”

    “一直不敢看爸爸的眼睛,总是把头转到了一边,虽然不拒绝让爸爸抱,可怯生着呢。”

    随即三个人起身去姥姥家,走在路上,陆浅夏还是不习惯眼前的爸爸,始终不敢看陆文嘉的眼睛。

    “小女,爸爸也很爱你的。一直想一直想。看看,这是爸爸给你买的小玩具,好玩不?”

    “好玩。”陆浅夏接过来爸爸递过来的小玩偶,奶声奶气地说了句,把陆文嘉和吕英琪都惹笑了。总算是不再排斥爸爸。

    陆文嘉腾出来一支手,牵起了吕英琪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往一起挨了挨。

    陆文嘉心里对自己说,“唉,要什么功名利禄啊。就这样过一辈子是不是也挺好?真不想总是告别。”

    厌恶分别的陆文嘉不知道的是,这才哪到哪啊!前面等待着他与家人、与所爱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分别不知还有多少!打死他更不会相信,有一天,他和吕英琪的婚姻都会解体,何谈分别。即使在心里,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眼前人,甚至也从来没有不爱过眼前人,却终究还是放开了彼此牵着的手。

    因为妹夫项铭成长期出差在外,陆家妈妈是胆小的人,妹妹陆文疑在医院生下外甥女儿李怡心的时候,基本上指望着吕英琪忙前跑后的照应着。陆文嘉放心不下,也想一直守在医院。

    “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基本帮不上什么忙,有我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回家去看书吧,万一要是需要什么,你也好从家里马上送来。”

    女儿陆浅夏早就送到了姥姥家,陆文嘉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看看都快夜里十二点了,还没有电话过来,一颗心悬了起来,就给吕英琪打了电话过去。

    “刚进的产房,文疑就没怎么喊痛。应该很快。谁都不像我,没想到在医院痛了两天还是没生下来。”

    陆文嘉心里又升起了一股歉疚,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连忙说,“对不起哈,让夫人受罪啦。”

    “谁让女儿长那么大,生下来九斤八两!”

    “呵呵,我的吸收能力太好。”

    “不跟你说啦。医生在喊,等我电话哈。”

    两个小时后,吕英琪没打电话,而是直接回到了家里。

    “早就生下来了,母女平平安安。大人没怎么受罪,孩子也安安静静的。现在妈守在那边,没什么大事了就让我回来啦。”

    “明天白天就可以先回家啦。”

    “看人家生孩子谁像我,这么高的个子硬是生不下来。人家生孩子怎么那么简单。”

    “是不是人家都性子硬,不娇气?”

    “说谁娇气,说谁娇气呢!”吕英琪气得拿起枕头连续打起了陆文嘉。

    考研成绩下来后果然不好,专业课差的有点多,不过英语考了69分,让陆文嘉失意的同时又有点欣慰。

    “我的英语一直不好。怕英语怕得要命,学了十多年了还是听不大懂,更是不会说。‘哑巴’英语学得真是痛苦。”

    “在北大,一位女生,原本是学俄语的,英语一点基础都没有。人家直接拿着英语磁带就听,听的不到半年,英语说的贼溜。都说人家那才是语言天才。”

    “我们还是太笨啦。考这个分数,简直就是自己的天花板了。”

    “还考不?”

    “考呀。心不甘呀。”

    “那就努力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