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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痛 苦(之一)

    每次吵完架,冷静下来以后陆文嘉都会懊丧不已,“怎么又惹到了姑奶奶?不是告诫自己不要再发生争吵了么?本来就没什么事情,非要弄僵到这里。”

    告诫是没有用的。陆文嘉不会哄女孩子,自己的脸皮薄不说,又总是很忐忑被动,不敢主动去找李云辉说话,生怕又触霉头,再次被怒怼。在陆文嘉看来,家里面的氛围完全是由着李云辉一个人打造,李云辉想要天空灿烂,就涂抹上绚烂色彩,李云辉想要乌云密布,就展开幕布遮住阳光。他陆文嘉是可有可无的,完全看李云辉的脸色行事。这话让李云辉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你这纯粹是推卸责任,好像每一次吵架都是我在跟你无理取闹一样。”

    “你完全看不到事情的真相。根本不明白我在想什么,你根本不是在关心我。”李云辉又难过得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真心向你道歉。”

    “我也不懂得你。没有搞清楚你真正的忌讳是什么,在哪儿,所以说的话都不中听,碰到你最难受的地方。”

    “不懂得你心思却要啰里吧嗦,肯定会走到自己的反面去。不能够很好地交流,全都搞成了争吵。”

    “想了一路,应该向你道歉。”

    陆文嘉的道歉无疑是诚心实意的。虽然他确实没有完全懂得李云辉,但是看到李云辉痛苦不已,他的内心更加煎熬。经历过与吕英琪的婚变打击,陆文嘉对爱情对婚姻的思考,在于他,肯定是产生有震撼效应的。就是到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跟吕英琪,他也还是无法相信,怎么最后竟然是以婚姻解体结束了两人的爱情。即使他自己也无法饶恕自己背叛了同吕英琪的爱情,但是还是无法在内心里真正接受这铁一般的事实。背叛不可饶恕,但是过往的真情,并非虚情假意。在心里,吕英琪是他的女人,是他刻骨铭心爱着的女人,这一点,从无改变。但是现在,如果吕英琪成为其他男人的女人,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深深地祝福她也幸福。哪怕是忍着剜心之痛,他也要忍着,深深地希望,深深地祝福。背叛爱情的人,并不一定都可以舍弃过往,并不一定不知道痛疼。就像吕英琪当初质问陆文嘉说,“为什么你们犯的错,受到惩罚的却要是我?”

    “你们犯了错,难受的却要是我?”

    面对这样的质问,陆文嘉无言以对,但是在心里,却要百倍地在忍受着双层的痛苦,“我也要承受失去爱情的痛苦,我还要承受背叛的罪责而产生的负疚之痛。”

    “你站在审判席上来审判我,我站在被告席上独自承受犯了罪的羞辱,还无从辩驳。一辈子,我都要承受羞辱。羞辱是我自己涂抹在自己脸上的,痛苦是我自己施加在自己心上的。”

    “我真的没有因为得到李云辉的爱情而欣喜过,我只有惶恐。我也真的因为失去你吕英琪的爱情而痛苦,而揪心。更有因为丢脸而自我厌弃。”

    所以,现在面对李云辉,纵然是有再多的不舍,再深厚的爱恋,陆文嘉即使永远接受不了这样的观念,却不得不终于接受了这样的现实:“爱情不是为了拥有。爱是为了成全。”

    “即使即将成为陌路,更应该把你作为独立的个人加以尊重。”

    所以陆文嘉对李云辉说,“不过,你也有些多心。你也不知道我修身养性到了什么样子,所以我说的很多话你都以为我是在说空话。其实,我是真的那样认识,并不是在说空话哄自己玩。”

    “以前自以为是的很多地方,我都重新有了更深的体会。慢慢可以客观些,可以真做到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

    “说这么多,担心你心情不好。因为我而起,很过意不去。但愿看过这几句话能让你好过一点。至少,我承认我有错了。”

    “我不会成为你的麻烦或者阻碍,不要因为一个你已经轻看的人而郁闷了。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心情不好,真成了拿人的错误惩罚了自己。得不偿失。干脆祈祷上天惩罚那个人好了。也会的。”

    “也会的”这三个字并不是说给李云辉听的,更多的像是说给吕英琪听的。

    “还是上次我说的对。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有愿意不愿意,只有合适不合适。这是我最新的认识。”

    李云辉的痛苦感也是与生俱来的,陆文嘉一直很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让李云辉有着这样一种性格。这天闲来无事,两人各自看着书,李云辉起来续茶的时候说,“下周我们去仙湖弘法寺吧,我想去好好看看。我真的很想出家。”

    “你看的是什么书呀?惹得你能想起来这个?”陆文嘉被唬得心“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跟书没关系。我有这种想法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不也跟你说过。”

    “以为你是跟我吵架烦啦吓唬我的呢。”

    “跟你也没关系。跟你吵架的时候,我反而没有这种想法。倒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想想。”

    “虽然周围有很多人,可我自小一直感觉无尽的孤独和痛苦。曾经以为你可以清除,现在才发现是一时的喜悦遮住了伤痛,实际并未清除。我渴望抛弃一切得到解脱,真正能让我与这个世界平静地息息相通。”

    “佛可跟这个世界不是息息相通的,更不是平静的。”

    “出家,在家,都是修行。”

    “我觉得我应该归到一个地方,显然这个地方不是你,也不是家庭。我一直在痛苦地原地打转。”

    “真想出家啊。在庙里,不问是非。”

    “佛家岂是清净地。不是吓唬你,出家后你会更后悔、更没辙。因为庙里根本不是清净地,一样的有层级,一样的有分别。人世间又有几个大德高僧?就算有,也未必急于帮忙小和尚去悟道,去讲求庙里的平等。出家修行,就是苦修呀。层级,欺压,不正是一种苦吗?出家更接近烦恼。出家就不靠吃饭活着么?要是因为信仰出家也还将就,要是想躲开什么的话会更糟糕。妙玉,够有背景够厉害的了,结果呢?寄身贾府难道真没烦恼吗?”

    “不是躲,是主动迎上去,解决问题。”

    “我觉得很冷,谁都温暖不了我;我觉得孤独得绝望,谁都不明白,也给不了答案和指引。”

    这些话显然真不是说着玩的,难怪从前李云辉总是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原来也是想从自己这里找到更多的答案,来解开她自己内心里面的困惑。陆文嘉自己又何尝没想过“出家”,放下红尘,放下牵挂。但是陆文嘉是为情所困,并不是为“理”所困,好好想想,放下红尘里面的情感纠葛,自己也还是悟不透宇宙奥秘,于是就作罢不再去想。李云辉的想出家,显然不是这种情况。虽然一样有发自内心里面的孤独,陆文嘉觉得从佛家里面无法寻求到解脱孤独的方法,佛家并不是讲这个的呀。

    “佛并不是宗教,佛也不是神。庙里肯定给不了你解脱孤独的答案。”

    “让我好好想想,回来我们再好好探讨这个问题。应该可以谈谈的。你以前没有这样说过,表达过,还真没有认真地体会你的感受。”

    “我总以为你是厌烦了我,才这样说的。”陆文嘉只想先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说不明白的时候,万万不敢胡乱解释。

    李云辉的妹妹早已结婚生子,在邻近城市生活,姐妹之间的感情联系要紧密得多,李云辉经常会去妹妹家里住上一两天,抱抱小外甥女,逗逗孩子,会由衷地开心好久。现在李云辉也不再避讳,终于肯带着陆文嘉一起去妹妹家里玩。

    “小孩为什么老喜欢被抱,不喜欢平躺?是不是在肚子里围惯了?”

    陆文嘉感觉这应该会是个比较好的机会,就半认真半打趣地说道,“怕孤独啊。没人抱的孩子长大了就会得“爱抚饥渴症”,不会爱人,也不会被人爱。例如,你。你从小肯定没有人抱,多半时间睡摇篮。”

    听见陆文嘉这话,李云辉竟然没有反驳。

    “难道真的被自己说中啦?”

    “好好想一想,我岂不也正是犯了‘爱抚饥渴症’?不要说被抱起来了,父亲连话都很少跟自己说。”陆文嘉心里一激灵,莫非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李云辉作为家里的老大,又是一个女孩子,重男轻女的风气,他们家未必没有。就算没有重男轻女,估计肯定也不会见天有父母抱着长大,估计也就是奶奶一边赶着家务活,一边照看着。不然的话,为什么李云辉总是念着奶奶的好,而会怪罪爷爷的脾气暴躁?

    “回来非找丈母娘的麻烦。搞得现在我接手了弄得这么痛苦。”

    “你快去多抱抱那个小家伙,丑是丑了点,好歹也是人家大姨么。回来了才好好让我抱抱。唉,补补没人疼的小可怜。”

    陆文嘉甚至想说,“你也好好抱抱我,补偿一下我的心理需求。”想想这毕竟是在妹妹家,不能显得太轻薄,硬生生地掐断了话头。

    李云辉瞟了陆文嘉一眼,“反正也没打算娶我,那就暂时恋爱吧。看能爱多久。”

    “没良心。不为了娶你,我干嘛啊这么折腾?只是你不想嫁。”

    “貌似你不是奔着娶我来的,连一个求婚都没有。”没有容陆文嘉辩解,李云辉接着说,“以后不要再轻易地离开我了,没有你在身边好没意思,好容易心灰。”

    “不是不要我了吗?”

    “哪里真的不想要了。激励你更好的用意,不想叫你骄傲么。更主要的是,去哪儿找一个比你更好的人呢?虽然你不够好。”

    “新鞋子还没有缝好以前,先别急忙着把旧鞋子脱呐”,小时候都唱过这首歌吧?

    “明天有庆祝深圳特区成立焰火晚会,我们一起去看哈。”

    “当然。你先去,我下班了直接过去找你。不知道几点能下班,万一我去的太晚,你都也看不到烟花啦。”

    烟花预报说是八点半开始燃放,陆文嘉七点半才下班,急匆匆地赶到中心城喜来登酒店边上的时候,刚刚八点过一点,“总算是赶上了。”可是广场上的人太多啦,整个街区全部变成了人的海洋。陆文嘉打通李云辉的电话,“吱吱喳喳”的杂音很重,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并且李云辉还说手机快没电了,不能保持在通话状态里面。说了半天,陆文嘉也没听清楚李云辉在哪里等着自己的,看看自己周围,也是说不清楚自己的方位,心里越来越急。满大街的人几乎有一半在打手机,如此密集的人群同时使用手机,估计移动公司网络都快要崩溃了吧。

    眼看着信号不好,人声嘈杂的,再加上李云辉手机电量不足,陆文嘉只好挂断了电话,改为发信息。

    “我就在中心城喜来登酒店大门的正对面。能够过来就过来,实在过不来,就先看烟花哈。散场的时候我再去找你。”

    焰火规模空前,绚烂壮观。陆文嘉心里总是想着李云辉,也没什么心情去看了,满天斑斓色彩,留在心底的痕迹却没有太多印象。好不容易烟花燃放结束,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喜来登酒店大概位于燃放区域靠近中心的位置,警戒线撤得比较晚,想走还不能走,陆文嘉急得什么似的,跑到平台中央显眼的位置,四下里踅摸,唉,还是好多人,就是没找到李云辉的身影。再打电话,李云辉的手机已经无法接通。拨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是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这个时候打电话的人更多,估计都是在找人等人吧,好多次电话根本拨不出去。陆文嘉万般无奈,只有按照发出的信息说的那样,站在原地等。

    又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人群才真的散得差不多了,陆文嘉还是没有找见李云辉,心里简直跟响鼓一样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往哪边挪动脚步了。不经意间,一下子看到了李云辉弱小的身影,心里狂喜了起来,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跑了过去,“丫头,总算找着你啦。”

    李云辉满脸恨意,恨恨地瞥过陆文嘉一眼,一瞥轻得犹如鸿毛,一个字都没有,脚步丝毫没有迟疑,走过了陆文嘉身边。弄得陆文嘉郁闷到了极点,只好跟在李云辉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了。陆文嘉心想,“是你的手机没电了又不是我的手机没电了,电话听不清又说不清,又不是我不愿意去找你。我也要找得到呀。”

    “见面了就给我脸色看,好像就是我犯了错一样。”但是陆文嘉也是真怕了吵架,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吵不要吵。想想等待时候的焦急吧,难道那个时候是为着见了面好吵架的?”

    跟着跟着,一个不留神,走在前面的李云辉转过弯竟然又从视线里面消失了,此时红灯又亮了起来,陆文嘉站在街角那个心焦呀,真是有点崩溃到想要喊叫的地步。

    “朝着左拐啦,还是要朝右?”陆文嘉很少来过这一带,在深圳的方向感完全没有,这会儿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了,再说街上这么多的人,又不由地替李云辉担起了心,“小丫头是单纯的在生气呢?还是气糊涂了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

    本来想着拥有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竟然弄成了这样一个局面,陆文嘉心情真是糟糕到了极点。先是没有等到人,现在又把人给跟丢了,说不定李云辉还以为自己是因为生气故意丢下了她呢!要真是这样误会起来,他陆文嘉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除了气鼓鼓地赶紧回家去,先找到李云辉,陆文嘉再也想不起来还能做什么。好不容易看着路牌想了又想,陆文嘉才辩清了回家的方向。这个时候公交车早就停运,出租车更别想打到,陆文嘉走出去好远才总算是拦住了一辆的士,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无论如何,今天不能吵架。心里再生气,也不能跟小丫头置气。”

    “也不知道小丫头现在打着车没有?是不是还在路上走啊?”

    走在路上,陆文嘉想了好多,担心了一路。一会儿为李云辉担心,一会儿又为自己担心,“小丫头该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小丫头不一定能够成为我的妻子,就算是已经是,我能够要求她什么呢?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不因为他成为你什么人或者不成为你什么人而改变。即使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也不能强求她为我做什么,如果她不愿意,也不能够说就是不正常。她首先有她自己的意愿。那么,我能够因为她的错误而生气么?生气对身体真的不好,犹如充满了毒液。因为别人的错误而生气,等于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身心。人真正应该生气的,只有因为自己有了错误而生自己的气,那么我今天有错误么?有,但是也不至于应该得到小丫头如此的对待。何况,她的错误比我大多了去了,手机没电的是她不是我,是她事前没有算计没有准备。也不一定非得我去找她,她在一个警察已经封锁的小区域里我又去不了,为什么她不能来找我呢?其实,喜来登酒店这边并不是看烟花最理想的地方,在中心城西边就比在这东边要看的更清楚。所以,她是在用生气来惩罚她自己的吧?我就不要乘人之危,再雪上加霜。”

    想了一路,陆文嘉还是没个准主意,只是告诫自己,一定不要让事情再走到最初出发点的反面上去,除非出发点是错的。勇于承认错误,勇于承担自身错误造成的后果。

    “噗通”一声用力推开了房门,看见李云辉已经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陆文嘉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安全到家就好,安全到家就好。”

    陆文嘉静悄悄地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地拉起自己的小被子,躺了下去。感觉又不太好,就又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李云辉好半天,见她一直没有动静,只好又无奈地躺了下来,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