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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陪 护(之一)

    陆文嘉又一次失业在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每天连话都不敢说,中午饭后就蜷缩在沙发上面午休。这一天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是堂哥陆文峰的来电,陆文嘉心里莫名地就有了不安的感觉。陆文峰语不成声,只说了一句“有件事我感觉一定要告诉你,估计你还不知道吧?”禁不住已经抽泣了起来。陆文嘉的心瞬间就慌乱得跟什么似的,意识到这肯定跟自己的父亲有关系。一蹦就从沙发上面站了起来,“大哥,有事情你慢慢说,别慌!”

    陆文嘉故作镇静,心却早就被恐慌攫成了一团。

    “我二叔进了重症监护室你知道呗?”陆文峰在电话里面语不成调地说。“二娘不让跟你说,也没有跟文疑说。但是都这个时候了,我想不跟你说一声,肯定不对呀。”

    “大哥,不要慌!我这就买车票回去。”

    陆文嘉的伯父就没进过学堂,早早承担起来家庭重担,陆文嘉爷爷奶奶这才有余力供养陆文嘉父亲外出求学,最后才走出了乡村。早年陆文嘉家里的田地,也是伯父帮助耕种才能挺过来最艰苦的年代。到了陆文峰上初中,家里条件稍好一些,陆文嘉父母就把侄儿接到了自己家里,跟陆文嘉一个屋住了三年,上的还是同一个班。考上大学出息后,陆文峰对文嘉父母自然也是抱着很深的感恩之情。

    陆文嘉父亲从住院一直到转入重症监护室,一直都是在县城的堂姐,也就是陆文峰的亲姐姐陆文莲在忙着送饭,帮忙照顾着。肯定是陆家妈妈生怕耽搁子女的工作,就谁都不让说的。搞得大姐没办法,在电话里面跟自己弟弟陆文峰聊起来这件事,说起来二叔的病重到了什么程度,到了才是由陆文峰来告诉陆文嘉这件事情。

    陆文嘉都能想象得出来,自己妈妈的满不在乎,“哎呀,没事。你二叔就是老毛病犯了,在医院里面住几天就没多大的事了。”

    “何况这还是在重症监护室。”潜台词就是更加不要紧,“养几天不就好了?”

    难怪妹妹陆文疑总是爱数落,“我妈永远拧不清事情的严重性,什么事情都不以为意。她根本就没有想明白,老陆活着,她就还有一个家。老陆不在了,侄男侄女们,会对她这个娘看得有多重?到时候就她一个人,连个家都没有啦。”

    “指望我妈那个脾气,跟谁能过到一块?”

    陆文嘉心里慌,自己手机里面的铁路购票软件“12306”却怎么都打不开,哪儿哪儿都没有信号。从房间跑到走廊,从走廊跑到楼下,从楼下院子里的这头跑到那头,手机就是前所未有地打不开页面,“12306”前所未有地没有丝毫反应。

    陆文嘉感觉肯定是自己的手机都害怕到了宕机的地步,虽然他的手没有抖动,但是他的心却早已被恐惧紧紧攥住,并且,这种恐惧,直接覆盖控制住了他周遭环境里面一切的思想,一切的活动,包括他的手机,手机的内心深处也正紧张得瑟瑟发抖。表面上看起来陆文嘉还是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变化,其实内里子里,早已经慌乱如麻。

    李云辉站在电梯厅窗户边上喊陆文嘉,“不要慌,我给你买好了车票。”陆文嘉这才连忙匆匆跑上楼,打包了行李,赶紧给妹妹陆文疑打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

    陆文疑还没怎么惊慌,“我在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开车回去。”

    “陆文超已经在医院了,我三点左右也会到的,你不要太慌张。”

    “今天夜晚十一点吧,我也就在医院了。”

    坐上高铁以后陆文嘉才拨通了弟弟的电话。陆文超在电话里面瓮声瓮气地说,“不要紧,我爸只是因为重症监护室里面条件好,才被医生安排进去的。为着能够随时得到治疗。”

    “每天都会送饭进去。我们只有在上午十点,才能够进去探视十分钟。”

    陆文嘉让小舅子李云雷开着车到市内高铁站接自己的,夜晚十点半,终于到了县医院门口。看着医院大门口透漏出来的灯光,陆文嘉的心稳了一些。虽然也还是不清楚父亲的病情,但是毕竟,自己已经站在了父亲的病房楼下,“父亲,你应该可以听得见我心跳的声音了吧?”

    上得楼去见到妹妹陆文疑和弟弟陆文超,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听着他们介绍父亲入院的前情后果,陆文嘉的心跳这才渐渐恢复了一些。但是在安心的最深处,忐忑、担心、焦虑,姊妹三个,也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触碰彼此的感受、也不敢去触碰自己内心的焦灼吧。

    三个人渐渐陷入了沉默,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长椅上面,都没有太多的话语想说。隔着厚厚的门墙,什么都帮不了里面的父亲。

    正在沉默着,陆文峰静悄悄地背着包,走了过来。

    “大哥?你怎么也回来啦?”

    “这两天公司没什么事,我也回来看看二叔。”陆文峰在邻省省会工作,回来也需要五六个小时在路上。

    几个人还没有说上几句话,二姐陆文芳夫妻俩,三姐夫程胜利都也出现在了楼梯口。二姐三姐,也都是陆文峰的亲姐姐。

    “二哥,三哥,二姐,你们怎么都来啦?”

    “听说你们都回来了,我们也过来看看。”

    “这半夜三更的,根本不让进去呀。大家都来了也没办法进去看一眼。”陆文超说道。

    “即使我们没进去,爹知道了也会高兴的。”陆文嘉心里想,“有这么多的亲人在,父亲肯定能够感知到大家的存在,会安心很多的。”

    “我们还是回去吧。只有等到明天上午再问医生,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方案。”陆文疑一直都是善于拿主意的人。

    “走吧走吧,我请大家出去吃宵夜。”

    “我就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要去你们去吧。”陆文超还是那么执拗。

    街面上开着的几家店,大家看看都没有太多的胃口,想吃什么的都有,却偏偏没有什么可以让多数人满意的。

    “还是到我家去吃饺子。今天才包好的。”二姐夫武和平能做出很好的一桌菜,手艺相当了得。

    大家都不再推辞,就直接到了二姐家里。尽管已经下半夜两点多啦,几个人难得聚在一起,就连今年的春节也都没有见过面,二哥还是盛情邀请大家喝起了酒。陆文嘉基本上没有保留,喝到了酒量的上限。

    兄弟姐妹们的感情很纯真,又都是相仿的年纪,说起来童年里面的很多趣事都没个完,你补充一点我补充一点,记忆里面的很多故事竟然能够连接了起来。

    大家都恍然没事人一样。陆文疑说的一句话特别好,“一生陪伴最长情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子女,而是姊妹兄弟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到老了一起惦念。父母的前面二三十年没有我们什么事,儿女的后几十年也没有我们什么事。”

    凌晨四点,大家终于睡着。陆文嘉在昏沉睡梦之中,默默地对着父亲说,“爹,安好。”

    即使无法胜任,勉强自己去装着,去演着,陆文嘉也要去承担自己应该有的角色规定的任务。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赶到了医院,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了又等,就是没有见到医生。转身陆文嘉再次去找医生的时候,陆文疑和早晨赶过来的堂妹陆文华已经同医生沟通了大半天。

    “医生,我们就是想知道,在我爸现在的情况下,我们能够采取的最好的治疗方式是什么呢?”

    “那就转院,转到上级医院。做个支架。”

    “省医二附院和我们是业务对口单位,目前我们的医生就在二附院实习,学习支架介入技术。我现在就可以联系他们,安排好转院手续。二附院的顾院长是我们县的人,省内著名的技术专家。”

    “如果担心病人转院途中的风险,我们也可以邀请他们派专家到我们医院来做手术。”

    陆家爸爸的主治医生姓李,也是陆家爸爸当年的学生,当着大家的面,就电话联系了省医二附院的医生。对方直接说,“这种情况当然是直接转院到我们这里来。技术条件和医疗设备肯定都是更加有保障。”

    “当然最大的风险就是转院途中,如果病人病情急剧恶化抢救条件肯定没办法保证的。”李医生强调了一点。

    “哥,我不想等了。既然医生都说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转院到他们那里,那我们还等什么?住在重症监护室里面也有风险,转院也有风险,这个风险就值得去尝试。”陆文疑的观点鲜明而又坚定。

    “让专家回来还是转院省城?”设备、用药、技术,肯定是省城要更加有保障。

    “不犹豫了。转院!”

    陆文嘉在心里说,“爹,我们一起冒个险哈。”

    重症监护室的统一探视时间是上午十点,每次探视,只允许一位病人家属进去。而陆文嘉和陆文疑,都要进去。陆文嘉千里之外赶回来的,必须想要见父亲一面。

    “我要进去跟我爸说转院的事情。”陆文疑果然是任谁都不放心,非得她自己亲口告诉父亲,亲眼看到父亲的状况才能放心。

    其实医护人员非常通情达理,根本没有阻拦,兄妹俩穿上防护外套,都走到了陆家爸爸的病床前。陆家爸爸半依着摇起的病床,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起来精神居然很好,保持着惯有的平静。陆文嘉握握父亲的手,感觉还是那么粗壮有力,心里更加宽慰了些。

    “老爷子很好的,从来都不愿意麻烦我们。”

    “现在精神还好,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陆文嘉听着医护人员的话,心里有点不适应,“怎么父亲都被人称为‘老爷子’啦?我爹没那么老呀。”

    站在父亲病床前的陆文嘉,估计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吧?

    在陆文嘉的印象里面,父亲面对病痛总是非常平静,看不出来痛苦,也看不出来担忧,还会淡淡地有种“久病成医”的从容,说起来自己的病理,该吃的种种药物,很有一种头头是道的理解。难怪父亲当年一直想让自己学医,陆文嘉都怀疑父亲自己很喜欢成为一名医生,“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这句话很适合父亲。

    “爸,我们已经跟医生商量好了,明天转院到省城。省医二附院的院长就是我们县人,是国内数得着的心脏支架技术专家,现在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转院到省城,安装支架。现在医疗技术水平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安全、有效,效果特别好。”

    “我们已经跟李医生商量好了,也同省城医院联系好了。宜如大姐同医院院长很熟,也说我们只管办好转院手续,过去了尽管放心,一切都是最好的保障。”

    “最大的风险就是在转院的路上,这个心理准备你会有的,对吧。”

    陆家爸爸很少说话,很认真,很认真地听着陆文疑讲。还真不愧是始终坚持在一线做老师的,陆文疑讲课水平肯定也不低,思维逻辑清晰,交待简明扼要。

    “转院救护车是不是很贵啊?”陆家爸爸果然最担心的是费用。

    “哎呀,才几千块钱,还可以报销。就是我们几个人自己坐车过去,车费也便宜不了多少。”

    “别担心费用。钱我们都准备好了。我妈说你们自己还有几万块钱,基本已经够啦,您根本不用操心。”

    “好,我们转院。”

    出来后,文疑抑制不住地欣喜,“哥,你看到我爸听说可以转院以后,精神明显好很多没!”

    转院手续是陆文疑亲自跑的,所有环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哥,明天上午八九点,你坐救护车跟着我爸在前面,我和铭盛开着车就跟在后面。中间我们在服务区休息一下,安排随车司机和医生护士吃个饭,下午两三点就到了省城医院。路上带着的药品,医生都会到点安排我爸服药,一切都没问题。”

    年来的种种颠簸,陆文嘉都没有再流过眼泪,但是一颗心,却仿佛早已经生活在了他自己的暮年里。倒也不是灰心到了极致,而是人生半百,略微领略的比往年多了些而已。如今守护在父亲的病床前,陆文嘉更是别有一番心思,暗自感到欣慰,自己依然父母双全,依然能够膝下承欢。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够让父母彻底放心,让父母感觉到可以依凭着自己呢?”

    陆文莲每天中午都会炖好了汤送到医院来,想办法变换着口味,希望陆家爸爸能够多吃一点,尽快地好转起来。陆家妈妈和陆文超,会轮流守在重症室门口,保证医护人员随叫随到。

    “今晚才该我守在这里,你回家去好好洗个澡换换衣服。”陆文嘉对弟弟说。

    “哥,就这个床是我们的,你睡在这里。”陆文超指着自己的床位交待陆文嘉。

    “要是听见喊‘陆长风家属’,就赶紧过去,看医生要什么。”

    “好呀,不用担心,今晚你回家去好好休息。”

    “我回去也没有事,我就在这里。9楼还有我爸的病床,我就到那里去睡,有事你打我电话。”

    听说陆家爸爸要转院到省城,一大早在家乡的叔伯们、兄弟姐妹们都赶了过来,能来的都来到了医院看望。陆文嘉连连感谢着。十年前陆家爸爸在武汉做心脏搭桥手术的时候,三叔就一直全程陪伴过来的。这次看到三叔到了医院,陆文嘉和陆文疑也就没有再客气,直接请求三叔还是亲自送陆家爸爸到省城。

    “有您亲自坐镇,我爸肯定会舒心很多。”

    “那还有什么说的,只要二哥需要我去,我就义不容辞一起去。”

    陆文嘉细心地备好了路上所需一切物品,父亲能吃的备餐、喝水用的吸管,被子、药品、证件、转院手续、热水,甚至去要求医生开两支吗啡带在车上。

    医生有点不悦,“这种药品不是随便开的。不过你们放心,救护车上本来准备的就有。你们不要担心,你们能够想到的,我们肯定都有想到。车上的监护设备、急救设备、氧气等等,都是比较齐全的。那就是一间移动的重症室。放心哈。随车的医护人员也都是具有丰富急救专业经验的。”

    “只要安全到达省城,一切都好办。病人的精神状况要多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