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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束脩礼

    一夜东风,吹人乍暖,池羽宫的初春气息越发浓稠了。庭前杏花抽叶,一枝枝横斜轻俏,青瓦屋檐上落着成排的肥雀儿,连空气中也弥散着无比怡人的草木清香。

    杏花树下斜坐着一个捧《毛诗》的少年,披着一件略显老气的忍冬纹绣黛色交领衫子,衬得小脸好不白皙。

    之苹给她洗了一盘小桃摆在砚边,粉嫩沁甜。她咬了几口又搁在一旁:“之苹,若是之蒿带湲流先生到了,就先来这儿吧。”

    “那奴婢去门口候着。”

    绥之托着玉雪般的腮打了个哈欠,想着今日若非那位讲经的先生要来,她怎么也得多睡半个时辰。

    手上正翻到《齐风·鸡鸣》里那句“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好一句赖床还有理,她也想拥衾懒卧、一日再食啊。

    绥之这般思量着便趴在了桌上,脑子里一会儿是没啃完的水润桃子,一会儿是诗里面勤快的妻子喊自己起床。

    她的梦境难得轻飘,好像又梦见垂髫年纪,舅母捉着她给她戴满钗环,表姐一脸嫌弃地蹲在门槛上,表哥笑嘻嘻地将她一把捞在怀中,问她喜欢梅花糕还是奶酪酥。

    她迷迷糊糊地在袖子上蹭了蹭,毫无防备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个小孩子。”这声音极轻,浅淡若水,似乎没有要吵醒她的意思。

    绥之却不悦地睁了眼,睫毛间还闪动着一层睡意未散的水雾。她不服气地支起脑袋,酝酿着如何怼回去,却在看清楚来人后吞了声。

    那男子依旧白衣青袍,鬓若刀裁,眉如山黛,气质卓绝。他只是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他口中的“小孩子”,却给人一种阖宫春色退隐,只有他在画卷中施然明朗的错觉。

    绥之联想起他昨夜告别时的话,不知该夸他一句守信,还是该责他一句藏掖。

    她支颐楞着,又觉他确是仙人之姿,若常这样笑着看人,简直是要勾魂摄魄了。

    秦湍瞧她一脸茫然的初醒模样,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指着草地上啃了一半的桃子,戏谑道:“殿下在种桃子。”

    绥之顺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看去,那枚她咬了两口的粉桃正匍匐在地,许是方才入梦时随手拂下的。

    这又叫她不可抑止地浮想起来,秦湍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是否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她许久,怎么也没个人通传?

    她刚才让之苹带湲流先生来这里……该不会,父王派来的讲经先生就是他吧?

    思及此,绥之不着痕迹地理袖整襟,起身问他:“秦湍?湲流先生?”

    秦湍自如地走近,堪堪停在她身前,却又很合规矩地颔首一揖,袖摆轻摇,俯仰迎风:“秦湍参见殿下。”

    绥之似乎又嗅到了沉香木调出的雨霁气息,令人恍然间目见山间流泉、翠色蓊郁。

    父王怎么会让他来?是在默许她可以拉拢他,还是派他来监视她?

    以王伯临的下场来看,秦湍也不可能被她拉拢,那么,这就有点安插眼线的意思了。

    于是她试探道:“父王让先生给本殿讲经,您便可时常出入宫廷了。”

    秦湍滴水不漏:“托王上和殿下的福。”

    “先生觉得,池羽宫有什么好看的吗?”

    “来得匆忙,并未留意。”

    算了,昨夜他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莫问立场,只论私交。

    思及此,绥之扯出一個礼貌的笑:“真是巧。”

    秦湍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眼瞳如漾春溪:“想必是我与殿下有缘。”

    绥之见他眼神诚挚温柔,竟有种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错觉。

    还不待她再说什么,之苹已领着六个宫婢施然而来,朝她行礼:“殿下昨夜吩咐,拜师应备束脩之礼,肉干、芹菜、桂圆、莲子、红枣、红豆不可缺一,皆已备好。”

    绥之有点犹疑。

    倘若秦湍只是个素无背景的讲经先生,她当然能毫不顾忌地朝他揖拜,就像从前同廖夫子那样,只论经籍,从未言其他。

    可他们昨日便相识了,他根本不是个纯粹的经学家,更不是个彻底的文士。

    拜师意味着一份名义上的捆绑,而绥之从不乐意向平辈低头,秦湍亦是个唯愿躲避羁绊之人。拜师礼于他二人而言,都像是冒犯。

    秦湍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莞尔道:“您是殿下,若要行如此正式的拜师礼,当拜旷古绝今的当世大儒。在下布衣之身,能与殿下探讨经史已是荣幸之至,受不住此礼。”

    他见绥之松了口气,解围般地提议道:“素闻殿下藏书众多,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览?”

    “自然,先生随我去书房吧。”

    六个身着樱草色坦领宫装的宫婢识趣地往两侧让开,不料其中一个捧红枣的姑娘边退边偷瞟绥之,垂首间双颊飞红,竟踩着了裙角。

    她一声娇柔的“哎哟”,便径直扑在了绥之跟前的青砖石上。

    这宫婢慌忙地去拢那些滚落在地的红枣,撑在地上的双臂状似无意地挤着若隐若现的胸,楚楚可怜地讨饶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毛手毛脚,实在该死!”

    其余几个安分宫婢不禁嫉恶如仇,这又是什么攀附的新花样?

    绥之故意没去拉她,等着她歪歪扭扭地站起,又狼狈地捡起一地红枣,还有几粒花生。

    她随口找茬道:“本殿怎么不记得束脩之礼要备花生,做事未免不仔细了。”

    那宫婢涨红了脸:“红枣、桂圆、莲子都齐了,奴婢,奴婢爱慕殿下已久,常不得见,这才存了私心,万望垂怜……”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早生贵子,常铺在洞房床褥。

    这个不知分寸的婢子真是疯了,竟拿这些说辞扰了她的束脩之礼,这本来可是拜师!

    她瞬间愠色上脸,交代之苹道:“将她赶去掖庭浣衣,以后谁再敢肖想本殿,决不轻饶。”

    “是。”一众宫婢连忙垂下头,鱼贯退下,唯有那捧红枣的宫婢双眸盈泪,还在挣扎。

    之苹熟练地拧过她:“赶紧走!再敢打搅殿下,可没这么轻的处罚了!”

    拉扯不过片刻,宫人散去,熏风忽来,中庭的杏花纷纷洒洒,浅浅落了一地。

    还有一瓣落在他肩。

    “先生,您肩上有花。”绥之提醒道。

    秦湍浑不在意地低头瞧了一眼,也未伸手去拂。

    他见绥之蹙起的双眉似语不解,便说:“落花不关身,何必去拂?”

    “好吧,”绥之仍瞧着他肩头雪白的缎面,觉得那瓣花多余,“先生随我去看书吧,我虽不敏,但搜罗了好些五经的木刻本,还有前代碑林石经的拓印。”

    她正缓步而行,秋香色袍角微微晃着,却被秦湍出声唤住:“殿下且慢。”

    “怎么了?”

    秦湍在她身旁蹲下,拾起一枚差点被她踩上去的花生,是方才宫婢们未拢走的漏网之鱼。

    他将花生放在掌心,给她看:“小心踩到。”

    绥之想起方才的事来,讪讪道:“池羽宫的婢子胆大欠管教,让先生看笑话了。”

    秦湍摇头:“不过是‘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罢了,古已有之,算不得笑话。”

    他想起她那句“谁再敢肖想本殿,决不轻饶”,不禁扭头瞧她:“倒是殿下,看起来丝毫不享受这些女子的爱慕,而是很烦。”

    绥之含糊道:“嗯,莺莺燕燕是很烦。”

    秦湍神色略显怪异,忽然问她:“殿下,今日痔瘻可有好些?”

    绥之一愣,等等,他为什么没头没尾地问起了痔瘻啊?

    她回溯起方才的话,恍然大悟般上前一步:“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是因为好男风!”绥之只希望自己没有越描越黑,“不是因为好男风得的痔瘻,其实根本就没有……”

    秦湍头一次见她不淡定,居然是为了这点小事,也太可爱了。

    他憋着笑:“嗯,在下没有,没有误解殿下。”

    “对,不是好男风,”绥之再次重申,接着找补,“本殿烦那些莺莺燕燕,是因为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够了,我得等着未来的世子妃。”

    秦湍仍在憋笑,面上顺着她附和:“殿下说得很对,未来的世子妃真是好福气。”

    绥之敛着表情观察他,见他终于正色,才端起架子命令道:“不许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