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客从江南来 » 第四章

第四章

    云歧眼底微微发红,双颊泛着异样的光泽。

    顾轻昔双眸紧缩,丝毫没注意到她宽袖下竭力握紧的锦帕。

    那个三岁诵诗百篇,七岁会画,十岁便下笔字字珠玑的江南才子柳时安,盛名誉满天下。可惜天妒英才,三年前京都会考,为救人而溺于城郊坞野河。

    “原来如此!”

    视线相及,云歧笑得格外明媚,一如家乡江南石桥边初绽的红莲。

    到了内宫,天家设宴,她顾盼生怜对他温柔体贴。

    皇兄原本最放不下她,待亲眼见她情得所归,一颗心才舒然落地。

    开春枝吐新芽,冰消柳绿。云歧因顽疾重发,请旨去了江南养病。

    她走的那般决绝,临出发前,她突然喊住他。

    “驸马,朝堂之事复杂纷繁,你定要小心谨慎。我此番下江南,不知何时再见!”

    顾轻昔眸光一暗,抿了抿唇,神色淡然地迈步上前。正要扶她上车,忽然温热的软唇不小心碰上冰冷的耳垂。

    她盈盈一笑,用仅彼此可闻的声音嘱托道:“与君一别,此后南北勿念。我知你心底有位叫烟儿的姑娘,我走后定要把她寻来,易卿你要情得圆满。切记,此事万万不可让皇兄知晓。”

    耳垂当即滚烫,他不过木然片刻,再抬眸马车扬起黄尘,不辨日色,云歧已走远。

    “少爷,怎地个个都要去江南,您为何不拦住公主呢?”

    顾安面露凄色,耷拉着脑袋。

    顾轻昔身子一僵,沉默片刻:“那是有时安的江南,我更希望你圆满!”

    “少爷?说什么呢……”

    云歧走后,朝堂风云忽变,无数寒门新贵轮番崛起。右相苏仕浔不断被弹劾,这一次苏相没能如扳倒沈和般,力挽狂澜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苏仕浔及其党羽接连被诛杀,大殿之上,顾轻昔痛斥朋党之患,历数苏仕浔种种恶行。朝臣皆鼓掌叫好,你一言我一语,也有为沈和洗冤的当朝新贵,一时素来庄严的大殿难得喧闹。

    但见那玄服金冠的少年天子立在“正大光明”的金匾下,双眸像是隔着层薄雾,面容俊雅轻扫过林立的诸臣。许是距离遥远,谁也看不清那目光背后的含义。

    “老儒沈和,不惜以卵击石,凭一己之力揭露苏仕浔。他的著作和给朕的上书,都要好生珍藏。顾轻昔听旨,替朕厚葬沈和,追赠太傅,谥号“文正”,并入祀贤良祠。”

    “臣接旨!”

    南山之郊,春日暖阳花木扶疏,虫鸣鸟啼,顾轻昔敛容向那荒草遍野的坟头三叩拜。

    多年前孑然一身的他在顾安的陪伴下京都寻亲,若不是沈家的恩待,尚有今日顾轻昔!

    如今沉冤得雪,也不枉沈伯父的倾力栽培。可即使门楣光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换不来时光逆流。

    一入京都数十载,豪情壮志均以实现,却难报再造之恩。

    “这杯薄酒请先生笑纳,弟子为扳倒那奸臣,只得按兵不动。先生啊,三年前我赴考前夕,向您求娶烟儿,您为何不同意?您若同意了,我就带她回江南,从此在民间开学讲道,教化人心。”

    顾轻昔扬起纤长的脖颈,端起另一杯酒,神色憔悴地一饮而尽。

    犹记得那日,沈和说:“烟儿已婚配江南,易卿你非池中鱼,更不是良配!再说烟儿对你,只是兄妹情。”

    山风渐渐大了,吹的人泪眼婆娑,顾安替他披上氅衣。

    “起风了,少爷咱们该走了。”

    回到府里,云歧虽走了有些时日,顾轻昔总觉得她还在。比如这晚膳,碗箸照旧是摆两副。

    从春到夏,日头越发漫长。难得清闲的午后,顾轻昔放下手里的政务,四处闲逛,走的有些出汗,抬头细看才发觉竟是去碧园的方向。

    小径两侧云歧命人植的桃花,如今已枝繁叶茂,可种花的主人却不再回来。

    江南一处旧宅,身着鹅黄轻衫的女子凭窗作画。

    院外的墙垣上兀自爬满了碧绿的青藤,触目生机盎然。

    “公主,莫大人要赴京述职,这信——”

    青禾还未说完,云歧理了理笔尖,看了眼碧空中掠过的灰鸟,垂眸继续作画。

    “烧了吧!”

    “每次写好都烧掉,怪可惜的。”

    ……

    叶子很快黄了,枯落一地。

    “少爷,入秋了,要不给公主再写封信?”

    “不必了,一月一封即可。”

    “哎,这公主也真是!一封不回,不知道看不看。”

    顾安抱怨的研着墨,顾轻昔神色淡然地批阅文书,似是不在意。

    相隔千里的江南,曼妙的女子轻声叹息,睁开眼望着窗外的明月,翻来覆去又是一夜无眠。

    顾轻昔一直想替父亲平冤,可暗中查访了几个关键证人,本已胜券在握,谁知他们却接二连三地死去。

    这中间的离奇,顾轻昔不是不清楚,可纵使他权倾朝野,父亲却含冤九泉,他于心不忍。

    是谁在暗中阻挠,是政敌,还是另一股力量呢?

    答案似乎就要揭晓,然而入冬之际一个晴天霹雳,却搅乱所有。

    青禾怀抱着个刚满月的女婴,风尘仆仆地从江南赶来。许是一路悲痛欲绝,她瘦削的不成人形。

    皇上刚见到青禾,镇定的身姿倏然颤栗,缓缓掀开那包裹婴孩的软被。但见那熟悉又稚嫩的脸庞,瞬间眼眶通红,他紧咬着唇,扬手遣走其他人。

    “大胆青禾,你可知罪!”

    发自深处的低吼,天子震怒眸底杀机已现。

    青禾目涩淡然地跪在地上,心甘情愿地认罪。

    “朕不该,不该让她嫁给顾轻昔。朕说过,朕要做一代圣君,四海皆服海清河晏……”

    回忆如风飘絮,不管不顾地灌进脑海里。

    “哥哥,歧儿要读遍天下书,识尽诸才子。做哥哥的鼎力助手,陪哥哥匡扶四海,然后去寻找书中的举案齐眉,以及渴求的相濡以沫。”

    “好啊!那哥哥要成为一代圣主。”

    “父皇沉湎女色,以致冗政杂陈,这断断不能再出现了。哥哥您需得广纳贤才,礼遇寒士。”

    “可这顾轻昔,为人太固执,如不能所用——”

    “哥哥,这等清风俊才。既然不放心,那就让我嫁给他。”

    ……

    顾轻昔收到圣旨那一刻,便不顾一切发疯似的狂奔在宫道。斜阳西下,残霞如血惨淡挂在天边。

    余晖中天子背对着他,他失魂落魄地行礼。

    “你父亲的事莫要再查,顾轻昔!你的父亲若没有错,那倒是朕的父皇错了!”

    顾轻昔如雷轰顶地望向天子,登时哑然失色。

    原来这少年天子,早已天下在握。礼贤下士是他,破格录用是他,把酒言欢亦是他……

    然而他终是深似海的天子啊!

    “是臣糊涂了!”

    “数日前云歧薨逝,留下个幼女,你且好生将她抚养成人。你还这般年轻,若要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