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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绝巘生巨传,开得一脉隆情

    诗曰:

    鸿蒙初度阴阳始,道种因由动万缘。

    天柱倾颓冲造化,地维崩断启灵签。

    四方板荡凭权变,一体悠然赖碧莲。

    纵有前途多昧魇,悟空纂就悟空篇。

    ……

    我曾闻言,万物不同形,声色各有别,人多窍而自诩灵明,猿披氂而空有耳目。头一次听时就很不平,却不知怎说。

    又传闻,神明居天在上,凡人卧地于下,妖孽之属,天下尽恶皆归焉,当堕地狱。

    祂们咯咯笑,叫得兴起,搓掌道:“捉住这个,髡毛戴箍,妆扮得靓丽些,好耍子也!”

    那晚无风无雨,甚而霁月星稀,几个披毛戴角的“万物灵长”追着我母子到了绝路,只因俺娘是一副猿猴身子,我们不同。

    她一跳而下,山崖是绝情的利爪,抓住其飘零身躯,塞进了无尽黑暗。我只与那深渊对视,耳畔仍是呱呱嗤笑。

    昨夜,响雷疯了一宿,黑空似泻了肚子,没来由倾了满世界的腥潮。我躲在破庙里,只觉得天也哑了,只不服地丢出些闪电来,再呼噜噜地往外喷雨…

    …夜空⾠河滚烫,电蛇霹雳,⼀舞燥秋雷⻰惊鸿炸现,却⼜⼀闪消逝。头痛欲裂,少年倾倒瘫软在庙外泥浆之中,浑身竟早已浸透…

    …我一动也不动,天也奈何不得俺,这破庙有些晃荡,但我知晓自己肯定无恙。我不这样想又待如何?难道被它霹死?

    我娘道,天灾地祸都不要怕,那是乾坤之考验,只有能挨过的,才是顶苍立泰的大汉子。

    记得幼时,我也不晓得什么天雷地雨,就觉怪异,这好端端的穹顶怎么洒起水来?轰隆哗啦的,我只当是它哭了,也不知去躲,在银竹中闲走,冒着倾盆于树梢间游荡。电闪轰鸣之间,我呵呵笑着,仿佛游戏于洞天福地,不知忧闷。

    忽而一只大臂揽过我的身子,飞速奔跑到了洞里。还没反应来,一巴掌就从脸颊铲过,我娘脸色铁青,又急又叫:“你不要命啦!”

    她说,要成为好男儿,不但要勇,还要智,借能借助的东西。天打雷,河涨潮,什么麻烦有什么招,莫要硬拼。

    哼,我今天就躲在此地不出去,把这庙门堵得死死的,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故不断告诉自己,只要风止雨息,一切都好说,但是怎么个好说,我却何主意也没有。

    但无论我怎么安慰自己,也变不得一个事实、娘,回不来了。

    十二年前,一个成了精的猴子在树洞中发现人的弃子,奄奄一息,已无声了,只睁着大眼,巴巴地望着襁褓外的人间。

    娘曾直言,她被这双璨若星辰的眸子惊住,乌黑黑的,明亮如搅了白漆的繁星。于是被附了身一般,不自觉抱起了这孩子。

    ……

    捡着我的家乡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听娘讲过一二,离开的那一日,凄清幽冷的山谷内染上了如血般的红。

    俺娘背着我拼命奔走,身后,连绵了一通弥天滔火,若寒鸦万点,斑驳碎影,生生不息。

    …十余年来,猴母为抚育这万灵之子,辗转各方,四处奔走,一面寻庇护之所,一面恐防落入陷阱。她素知人猴有别,辄以人理教之,可奈自己终落畜道,不可全备。

    猴娃年岁日长,母忧心日重,寻忖道:“其为人属,终将回归,不晓世事,如何得善?”虽知人境险恶,不利于猴类,却要徐徐尝试。

    ……

    是日,八月十五。

    那南赡部洲的庆峰国花团锦簇,彩瓣翻腾。梅阳城中卉⽊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我们扮作随从,混入商旅队伍进了城。

    粼粼南⽔若⻓虹引涧,商船云集。浮雕俊逸的拱桥旁,不时⾏者匆匆,多数举伞遮阳,⾐着华贵绚丽。河边商摊杂如繁星,贾贩密布,吆喝若震雷。

    我伸头望着⻋⻢道旁鳞次栉⽐的屋宇,茶馆作坊层⾼三丈,悬旗挂帜,⼠绅眷属络绎不绝;街⻆巷道边横铺着⽩布,⽼瞎⼦熟练写下“仙⼈指路”;驴骡的踏蹄陡然扬起尘埃,⼀转路⼝,公廨⻔前的官吏脚踩上⻢⽯,⼀跃⽽起…

    万事皆稀奇,我一时忘了娘之训诫,闻到肉饭飘香,径直冲入楼上,遭小厮驱赶,恼起来,便惹了是非。娘本来只是护着我,却不防对方攻势渐猛,抵挡不得,一下逼出她原身。

    “这是个妖孽!”

    顷刻间众人愕然,咬牙切齿地将我们围在垓心。

    妖孽?我心中狐疑,谁是妖孽?妖孽又是何等东西?我岂不知“妖孽”不是什么好词?只是没料到会用在我们身上。

    ……

    昏冥天际淅淅沥沥下着,遮窗的破烂帐子被秋风吹着飒飒声响,啸了整晚。

    我不停辗转反侧,躺下去还是坐起来,思绪都万万不能平静,又看着庙中的泥塑菩萨,忽来的⼀阵⻛,将帘外纷扬的大雨⼀⼝⽓吹进了屋⾥头。

    微光越发暗淡,我却抱头想着:菩萨呀菩萨,救救俺,救救俺娘吧…

    ……

    自称驱魔人的家伙追赶了上来。他们说,我娘是难得⼀⻅的稀罕物,值百⾦。

    ⼀⼼护犊的娘不愿伤人,只是带我出逃,却哪是他们的对⼿,被打断膝盖,射瞎了眼,逼到这岧峣悬崖边。

    ⼗多号⼈围了上来,一众瞧⻅我,假惺惺指那是妖怪,说要救我于水火。

    是吗?

    我看了看我娘,又看了看他们,谁是⼈,谁是妖,⼀⽬了然。

    我娘还是死了。

    她纵身⼀跃,跌进这⽆底深渊。

    我只是哭,不停流着泪,却连一句咒骂的话也不敢说。只叫他们带走我,领到府衙,贴上了寻人启事。

    这些人把我领到府衙,贴上了寻⼈启事。我趁夜⾊逃掉了,没敢去崖边⽴碑。

    跑,只是不断地跑,直到在这庙⾥停歇…

    ……

    窗外的骤雨依旧浩大。山林中吹刮的飓岚压弯了浆树,夜里格外寂静,莹莹皓月夹着雾霭,将整座庙宇,遮蒙成白霜。

    “咔吧———!”

    风声赫然暗淡,我难免吃了一吓,只听声草鞋踏入,又是谁?

    定睛细看,朦胧中现一老者,耄耋期颐,巍然却存佝偻。

    我缩了缩身子,隐在黑暗里,默默心道:天黑路险,又逢刮雨,十余里地仅此一山中小庙,有路人借宿也于情于理,最好莫要发觉我,免得惹出事端。

    “小兄弟,老夫在此暂住一晚,你可愿呐。”

    我骤然瞪大双眼,却不知何时暴露了自己,一时踌躇着不敢开口,又听那人讲:

    “屋外天寒地冻,我这儿有些生火的柴薪,你且来搭把手,暖暖身子也好。”

    我本听闻待动,正想前去,但记得娘亲先前曾嘱咐过的话语,心生警惕,喉咙鼓动间,发出几道尖锐的猿啸。

    老人坐着沉默了会儿,双手搭着火,仿佛是自顾自地喃喃:

    “原是山林猴崽儿。莫怕莫怕,待老夫升完这堆焰,过来一同享受!”

    感受到远方温暖,我实则早就饥寒交迫,本能地扬了扬头,一双明眸在泥菩萨后方的黑暗里炯炯发亮。

    “嘿嘿…”老人笑了笑,用木签串烤着肉,油脂滋滋地爆开,香气弥漫,自己实在忍不住,便要坐起。

    “兀那小娃,哪里的出身?姓啥名谁?家中可有父母?”

    柴堆噼啪响着,恹恹少年如幼兽般自暗中爬出,唯唯诺诺地出声道:

    “果儿…我叫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