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阴影微现（三）
颂歌声突然响彻四方。那是唱诗班的早课。伴随着歌声，摩西情不自禁地吟诵起少年时熟悉的一个段落：
清越的风笛缭绕在圆顶大堂，
子民们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上。
我们看到，万世的圣王像一尊天神一般，降临。
他的长袍白逾浪花，
他的大氅红如鲜血。
三重金冠高高树立在头顶上，
圣王光辉灿烂地归来。
我的心偷偷越过那荒原般的年代，
回想起彼时的自己，
在寂寞的，干涸的海滨流浪，
徒劳地寻觅着一个安身之所。
我接过圣杯，饮下圣王的苦酒。
终于回到了应许之地。
“很好，孩子。一字不差。”一个苍老悲凉的声音在摩西的身后响起。“神泣者”伊斯法汗裹着一袭考究的灰色长袍站在摩西的身后。
“父亲大人，向您问安。”摩西立刻神色肃穆的单膝跪地，亲吻着伊斯法汗伸过来的手背。
伊斯法汗微微颔首，指了指墙边的长椅。摩西立刻走了过去。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教父并没有坐到大厅的王座之上，而是坐在了摩西的身边。双方并没有因为分别的太久而有丝毫的生疏。伊斯法汗捋了捋他那干枯发硬的灰白色长须，沉缓地开口道：“你始终是一名勇敢的战士，从没有向艰难低下过头颅。在獠牙堡一役中，你的表现可圈可点。是所有兽化兵的典范。”言毕，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的疑问。有些我能回答，有些我是无法回答的。你可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摩西静静地聆听着教诲，踌躇了片刻，他谨慎地开口道：“父亲大人，我也是从战事的全局考虑。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獠牙堡处在圈层的最外侧突出部分，承受着游民们最频繁的进攻。我们为何要把獠牙堡的人员抽调到其他军堡去？以我小队为例，一次性就抽走了我们七八个人。还有，在獠牙堡经受打击的时候，为何援军迟迟不来？如果我的言语有哪里不当，请父亲宽恕我。”
伊斯法汗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沧桑中带着一种睿智的声音。好像是从他身后的大厅深处传来：“摩西，我一直将你视作己出。这次特地将你召回圣城，除了要对你的做一次全面检查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我需要让你知晓即将在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
感受到了教父的口吻，摩西屏息静气地聆听着。
“一个多世纪以前，启源母星占据了地球的轨道，将地球弹射到了这远离太阳的深空。抽干了地球资源，给这颗曾经的蓝色星球带来了无尽的寒冷和黑暗。然后，他们留下了我们这十二名赞颂者，守备着他们的后备资源库。我们从最开始的一无所有，开始艰难地发展，直到有了你们。我们和歌利亚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多年以前，萨尔默叛逃，建立了凛霜帝国。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他的目的。甚至连凛霜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得而知。摩西，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专注于地核资源的维护和家园的重建，因为，这既是你们的家园，也是我们的。”伊斯法汗的语调平淡，他讲的不紧不慢，但摩西分明感到字字句句都讲到了自己的心里。
“你应该能感受到，其实我们并不想与人类为敌。如果我们一心想要彻底消灭人类，这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你认为不是吗？”伊斯法汗看着摩西，他高大的上半身使得摩西只能仰视，他从伊斯法汗的眼神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轻蔑。是的，一点不假。如果赞颂者想这么干，的确很简单，甚至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兽化兵。反正地球已经毁灭了，不再乎多毁灭一次。他们只要再一次将地球推向深渊，残存的人类便会彻底消失。而他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返回启源星。
“摩西，我的孩子，我以下讲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要说的是，我说的便是事实。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告诉你，你大了，也离开了我，但你总有回来的一天。你回来的一天，便是我要告知你实情的一天。”伊斯法汗顿了顿，目光飘向远处：“将地球引向深渊，在启源星内部是有巨大争议的。我们的分歧在于，一部分人是狂热的好战分子，他们要将地球彻底榨干，将能源全部搬到母星上，最后弹射地球。当然，你已经看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这部分人最终掌握了启源星的话语权，取得了胜利。还有一部分人，他们的势单力薄，声音微弱，但是他们并不是好战分子，不是宇宙中的强盗和霸主。他们主张好好同地球人和睦相处，用自己的科技力量帮助地球发展，同时地球良好的气候，绝佳的资源储备，将给自己提供生存所需。这种情况，你们这一代虽然没有看到，但的确有人经历过，而且从中受益。这，就是我们刚来到地球时的策略。地球、启源星也确实经历了这一段快乐、和平、双方受益的境况。他们最终的诉求是，彻底放弃启源星，全体搬来地球居住。因为，再反复折腾启源星是没有意义的。不如建设一个新的家园。然而，好景不长，在星球议会的斗争中反对派的声势浩大，他们煽动仇恨，鼓吹极端主义。最终走上了灭绝人类的道路。”
伊斯法汗深深吸了口气，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又接着说道：“我想你已经猜到，我们这十二名兽神将就是那个他们中的一员。”
摩西紧锁着眉头道：“父亲的意思是，启源母星名义上让你们管理地球，实际上是放逐了你们？”
伊斯法汗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想的很正确。他们正是这么干的。因为他们害怕我们重新掌权。长老会最终将保守派中的十二名中坚分子驱逐出了母星。其中，身居高位的有我、潘帕托雷、法利亚、克诺索托等等。他们将一个残缺不堪的地球当垃圾一样甩给我们，又逼迫我们在行将耗竭的地核能源中再给他们一部分。压榨我们，剥削我们，从来没给过我们任何帮助。140年了，我们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却永远无法回到母星！这种情况，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伊斯法汗越说越激动，声调高昂，猛然一拍座椅扶手。
摩西还沉醉在教父娓娓道来的讲述中，被吓了一跳。伊斯法汗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没有停止呐喊：“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之后，争取独立的想法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现在，条件已经成熟。我们将向启源星宣战，彻底脱离他们的统治。为殖民地的独立而战！实现同人类的彻底共生！共同管理这个家园。”
“和人类共生？您的意思是，同歌利亚和凛霜议和？”摩西敏锐地捕捉到了伊斯法汗话语中的重点。
“不单单是议和，而是要吸纳，要融合。我们要将歌利亚部落和凛霜帝国都接纳到圈层中来，成为一个整体。人多了才能做更多的事情，发展更多的产业，这你我都深深明白。现在圈层的人太少了。”教父望着眉头紧锁的摩西，开心地笑了：“你很聪明，但毕竟还是欠缺了些老到。其实说到这里，我已经回答了你最初的两个问题。你有没有想到答案呢？”
摩西又颇费心思地冥思苦想了一会，忽然顿悟道：“我明白了，故意不让援兵前来救援，又不断抽调战略要地中的部队，就是要放游民进来。”
伊斯法汗对摩西的回答相当满意，他忍不住夸赞摩西：“非常好，一点就透。你们以为被抽调的士兵是去了附近的军堡，其实你们并不知道，这些人全部都退入到了圈层的城市中。现在的边境，基本上是空的。”
摩西暗暗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不得不佩服伊斯法汗的老辣。是的，这是一场老谋深算的诈败；是一场规模浩大的诈败；是一场在所有人面前都必须不露痕迹的诈败。无论是游民、兽化兵还是萨尔默都不能有丝毫的怀疑。因为只有真实，才能瞒过那些无处不在母星间谍。就在一个月之前，那时候由于某种原因，还不能和母星摊牌。而现在，在伊斯法汗告诉自己这一切的这个时刻，也到了摊牌的时候了。摩西感到一种煞费苦心的隐忍。而接下来伊斯法汗的话也完全证实了摩西的猜测。
伊斯法汗神秘地将身子倾向摩西：“再告诉你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地球，正在复苏。”
“什么！？”摩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的确。当然这件事情只在圈层几位赞颂者之间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类。地球的核心能源正在增加，虽然这种增长是极其微小的，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我们的消耗和剩余，一直就是有严格配比的。没想到的是，在消耗持续增加的情况下，我们发现剩余量反而比之前多了。地核，的确开始了复原。不单单是地核，地表也有了恢复的迹象。干涸的河道中发现了缓慢渗出了地下水，断裂的土地中出现了植物的种芽。你也一定知道了，处在极北地区的凛霜，已经收获了冬麦。这一切并不是巧合。我个人的认为是，地球正在适应远离太阳的生活。他是有生命的，有情感的，是一颗活生生的星球。他已经在这种残酷的环境中学会了调整自己，并且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绽放！”老人以一种诗一般的语言叙述着，摩西被他这种情绪深深感染了，显得很激动。
伊斯法汗赞许地看着摩西：“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事已经在开始进行了，那就是同母星间的正式宣言，这将由我们发起。然后，就要大开城门，接纳游民们进来。届时你的任务将会更加繁重，你同那些游民之间的关系不再是敌对关系了，而是共生。但是，你也要有所准备，刚刚进入圈层的时候，这些野蛮人会被丰盛的物质冲昏头脑，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情来。适应，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父亲是要我参与维护圣城治安的工作吗？”
“正是此意。你应该有所感觉，罗斯托克宣布你的晋升命令，但一直没有给你具体的职位。其实是我的意思。我终将把你召回我的身边，在圣城协助我维护好城市的秩序。这比你在边境的工作还要重要，也正是发挥了你冷静勇猛的长处。你没有意见吧？”
“一切听从父亲大人安排。”
“很好。你从医院出来之后，罗斯托克会来向你宣布下一道任命。你今后就留在圣城吧。至于你的前队友，我明白你同他们感情笃深，我完全赞成并且会实际支持他们中的任何人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我将十分欣喜地看到你拥有一支的自己的，可靠的团队。”
“父亲，大人，我不太明白……什么是从医院出来？”
“噢？难道罗斯托克没有告诉你吗？为了彻底调查你无法从兽化状态中复原的问题，我们搜集了大量你的数据，准备给你的身体做一次升级。我们需要先将你的基因瀑取下来，检查完毕后，确认你可以驾驭人类意识了，再重新装回去。所以你需要在此住院一段时间。其实，摩西，依我看，你也没有必要再要那玩意了。以后的世界将不再有战争，你更重要的是通过行政和法律手段来处理冲突、矛盾。战斗的年代即将结束，再留着那个随时会让你和周围的人陷入危险的装置没什么必要。当然，这最终取决于你自己。”
摩西感到脑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倏地一声给抽走了。
伊斯法汗显然也注意到了摩西神态微妙的变化：“我的孩子，你没什么事吧？”
“不，我没事，父亲大人。我很好。”摩西正色答道。
伊斯法汗狐疑地又瞧了摩西一会：“如果你遇到什么事，碰上什么人，使得你疑惑了，甚至动摇了，你要毫不犹豫地告诉我。我是你唯一的父。”
“当然，父亲。这是当然的。”
“那么……你的确没有遇到任何使你产生疑惑的事吧？在我们没有重新规划这个世界之前，这个世界乱极了，尤其是以诺。”伊斯法汗还在不依不饶的补充着。
摩西觉得有必要多说几句了：“父亲大人，这次我和肖恩是从边境一路赶来。来到这里立刻就前来晋见。请您放心，我很好。”如果说在伊斯法汗谈到这个话题之前，摩西还是有一种向他诉说衷肠的冲动。那么现在这种冲动已经不存在了。他感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退回到自己的武装战甲里。那个叫做玲的女孩留在卡片上的最后一句话，以及神秘人的提示，这个时候，总是在摩西的耳畔响起。
伊斯法汗同摩西又叙了会旧，摩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礼貌地告退了。离开古堡的时候，他远远就看见罗斯托克这个傀儡早已在门口恭候着。不用想就知道，他是要来带自己去哪里的。
不一会功夫，摩西一行就抵达了军部总医院。显然这里已经一起就绪。摩西被很快地净身，换上干净舒适的棉麻病号服。他甚至有了专门的护士进行服侍，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很快，摩西就躺在了手术台上，被推进了手术室。直到这个时候，摩西还是挣扎的，还是犹豫的。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是父亲，还是歌利亚的游民间谍。父亲的话说的是那么丝丝入扣，直击人心。但在和游民们发生的事情，以及现在随身带着的这枚圣血基因瀑，又都提醒他真实的存在。他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的感觉，是不可能背叛他的。
医生带着一管麻醉剂靠近摩西，就在针头即将刺入他血管的一刹那。摩西做出了一个骇然的决定，他不顾一切地按下了基因瀑的按钮，并给自己下达了最后意识：“夜妖之舞”。
人狼最终还是遵从自己潜意识的指引，尽管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没有回头路的决定。他这么做，将要背叛肖恩、卡嘉，他的队友，他的上级，他的父亲，甚至整个圈层。但是他居然还是那么顺其自然地选择相信一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游民，而没有遵从他教父的指引。
我这是怎么了？
当摩西问自己这句话的时候，人狼的基因已经在他体内爆发。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破门而出。留下身后大惊失色的罗斯托克，以及一屋子不知所措的医生护士。
人狼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的去，出去后，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里，是以诺的屋顶。他逃到宽阔的路上，一路狂奔，冲向高处。终于，一架高耸的旋梯出现在他的面前。人狼没有迟疑，攀上旋梯，猛力向上蹿。屋顶，离他越来越近了。一个舱盖出现在他眼前，人狼用强壮的上肢把那厚重的装置掀了起来。他终于站在了以诺城的穹顶之外。他的身体虽然是兽化状态的，但头脑却格外清晰。和上次一样，不，甚至比上次更强烈地感觉到，他的人类意识正在慢慢起作用。眼前出现了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一幕。
一架武装直升机一般的飞船就停泊在出口处。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的打扮和昨天在酒吧里遇到的人是一样的。但摩西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那人不由分说地将人狼一把拽进了飞船。飞船里除了他之外，只有两人。分别是驾驶员和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领航员。他们只回头看了一眼人狼，仿佛根本不惧怕眼前这个兽化状态的兽化兵。
飞船迅速启动，升空。摩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听那人对他信心十足地说道：“终于接到你了。就知道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咱们这就动身，事不宜迟，在圈层还没有做出反应前，我们一定能冲出去！”
飞船的头部往下猛然压低，尾部的喷射装置吐出一道火焰。向着斜上方飞去。原来，他们要从地面飞行。看来这伙人对于圈层非常熟悉。知道地下城世界是重兵把守之地，逃生的几率要比地面小得多。
摩西木然地回头望了一眼以诺城的地上部分。背后，是星星点点的灯火。时间，正是午夜时分。四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以诺城的地上城门，黑漆漆地伫立在辽远的土地上，像一只巨兽的嘴，要吞噬一切。飞船，从门中一穿而过。
摩西听见一个全新而陌生的声音对自己说，再见了，不，永别了，圈层。
清越的风笛缭绕在圆顶大堂，
子民们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上。
我们看到，万世的圣王像一尊天神一般，降临。
他的长袍白逾浪花，
他的大氅红如鲜血。
三重金冠高高树立在头顶上，
圣王光辉灿烂地归来。
我的心偷偷越过那荒原般的年代，
回想起彼时的自己，
在寂寞的，干涸的海滨流浪，
徒劳地寻觅着一个安身之所。
我接过圣杯，饮下圣王的苦酒。
终于回到了应许之地。
“很好，孩子。一字不差。”一个苍老悲凉的声音在摩西的身后响起。“神泣者”伊斯法汗裹着一袭考究的灰色长袍站在摩西的身后。
“父亲大人，向您问安。”摩西立刻神色肃穆的单膝跪地，亲吻着伊斯法汗伸过来的手背。
伊斯法汗微微颔首，指了指墙边的长椅。摩西立刻走了过去。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教父并没有坐到大厅的王座之上，而是坐在了摩西的身边。双方并没有因为分别的太久而有丝毫的生疏。伊斯法汗捋了捋他那干枯发硬的灰白色长须，沉缓地开口道：“你始终是一名勇敢的战士，从没有向艰难低下过头颅。在獠牙堡一役中，你的表现可圈可点。是所有兽化兵的典范。”言毕，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的疑问。有些我能回答，有些我是无法回答的。你可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摩西静静地聆听着教诲，踌躇了片刻，他谨慎地开口道：“父亲大人，我也是从战事的全局考虑。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獠牙堡处在圈层的最外侧突出部分，承受着游民们最频繁的进攻。我们为何要把獠牙堡的人员抽调到其他军堡去？以我小队为例，一次性就抽走了我们七八个人。还有，在獠牙堡经受打击的时候，为何援军迟迟不来？如果我的言语有哪里不当，请父亲宽恕我。”
伊斯法汗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沧桑中带着一种睿智的声音。好像是从他身后的大厅深处传来：“摩西，我一直将你视作己出。这次特地将你召回圣城，除了要对你的做一次全面检查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我需要让你知晓即将在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
感受到了教父的口吻，摩西屏息静气地聆听着。
“一个多世纪以前，启源母星占据了地球的轨道，将地球弹射到了这远离太阳的深空。抽干了地球资源，给这颗曾经的蓝色星球带来了无尽的寒冷和黑暗。然后，他们留下了我们这十二名赞颂者，守备着他们的后备资源库。我们从最开始的一无所有，开始艰难地发展，直到有了你们。我们和歌利亚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多年以前，萨尔默叛逃，建立了凛霜帝国。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他的目的。甚至连凛霜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得而知。摩西，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专注于地核资源的维护和家园的重建，因为，这既是你们的家园，也是我们的。”伊斯法汗的语调平淡，他讲的不紧不慢，但摩西分明感到字字句句都讲到了自己的心里。
“你应该能感受到，其实我们并不想与人类为敌。如果我们一心想要彻底消灭人类，这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你认为不是吗？”伊斯法汗看着摩西，他高大的上半身使得摩西只能仰视，他从伊斯法汗的眼神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轻蔑。是的，一点不假。如果赞颂者想这么干，的确很简单，甚至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兽化兵。反正地球已经毁灭了，不再乎多毁灭一次。他们只要再一次将地球推向深渊，残存的人类便会彻底消失。而他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返回启源星。
“摩西，我的孩子，我以下讲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要说的是，我说的便是事实。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告诉你，你大了，也离开了我，但你总有回来的一天。你回来的一天，便是我要告知你实情的一天。”伊斯法汗顿了顿，目光飘向远处：“将地球引向深渊，在启源星内部是有巨大争议的。我们的分歧在于，一部分人是狂热的好战分子，他们要将地球彻底榨干，将能源全部搬到母星上，最后弹射地球。当然，你已经看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这部分人最终掌握了启源星的话语权，取得了胜利。还有一部分人，他们的势单力薄，声音微弱，但是他们并不是好战分子，不是宇宙中的强盗和霸主。他们主张好好同地球人和睦相处，用自己的科技力量帮助地球发展，同时地球良好的气候，绝佳的资源储备，将给自己提供生存所需。这种情况，你们这一代虽然没有看到，但的确有人经历过，而且从中受益。这，就是我们刚来到地球时的策略。地球、启源星也确实经历了这一段快乐、和平、双方受益的境况。他们最终的诉求是，彻底放弃启源星，全体搬来地球居住。因为，再反复折腾启源星是没有意义的。不如建设一个新的家园。然而，好景不长，在星球议会的斗争中反对派的声势浩大，他们煽动仇恨，鼓吹极端主义。最终走上了灭绝人类的道路。”
伊斯法汗深深吸了口气，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又接着说道：“我想你已经猜到，我们这十二名兽神将就是那个他们中的一员。”
摩西紧锁着眉头道：“父亲的意思是，启源母星名义上让你们管理地球，实际上是放逐了你们？”
伊斯法汗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想的很正确。他们正是这么干的。因为他们害怕我们重新掌权。长老会最终将保守派中的十二名中坚分子驱逐出了母星。其中，身居高位的有我、潘帕托雷、法利亚、克诺索托等等。他们将一个残缺不堪的地球当垃圾一样甩给我们，又逼迫我们在行将耗竭的地核能源中再给他们一部分。压榨我们，剥削我们，从来没给过我们任何帮助。140年了，我们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却永远无法回到母星！这种情况，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伊斯法汗越说越激动，声调高昂，猛然一拍座椅扶手。
摩西还沉醉在教父娓娓道来的讲述中，被吓了一跳。伊斯法汗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没有停止呐喊：“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之后，争取独立的想法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现在，条件已经成熟。我们将向启源星宣战，彻底脱离他们的统治。为殖民地的独立而战！实现同人类的彻底共生！共同管理这个家园。”
“和人类共生？您的意思是，同歌利亚和凛霜议和？”摩西敏锐地捕捉到了伊斯法汗话语中的重点。
“不单单是议和，而是要吸纳，要融合。我们要将歌利亚部落和凛霜帝国都接纳到圈层中来，成为一个整体。人多了才能做更多的事情，发展更多的产业，这你我都深深明白。现在圈层的人太少了。”教父望着眉头紧锁的摩西，开心地笑了：“你很聪明，但毕竟还是欠缺了些老到。其实说到这里，我已经回答了你最初的两个问题。你有没有想到答案呢？”
摩西又颇费心思地冥思苦想了一会，忽然顿悟道：“我明白了，故意不让援兵前来救援，又不断抽调战略要地中的部队，就是要放游民进来。”
伊斯法汗对摩西的回答相当满意，他忍不住夸赞摩西：“非常好，一点就透。你们以为被抽调的士兵是去了附近的军堡，其实你们并不知道，这些人全部都退入到了圈层的城市中。现在的边境，基本上是空的。”
摩西暗暗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不得不佩服伊斯法汗的老辣。是的，这是一场老谋深算的诈败；是一场规模浩大的诈败；是一场在所有人面前都必须不露痕迹的诈败。无论是游民、兽化兵还是萨尔默都不能有丝毫的怀疑。因为只有真实，才能瞒过那些无处不在母星间谍。就在一个月之前，那时候由于某种原因，还不能和母星摊牌。而现在，在伊斯法汗告诉自己这一切的这个时刻，也到了摊牌的时候了。摩西感到一种煞费苦心的隐忍。而接下来伊斯法汗的话也完全证实了摩西的猜测。
伊斯法汗神秘地将身子倾向摩西：“再告诉你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地球，正在复苏。”
“什么！？”摩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的确。当然这件事情只在圈层几位赞颂者之间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类。地球的核心能源正在增加，虽然这种增长是极其微小的，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我们的消耗和剩余，一直就是有严格配比的。没想到的是，在消耗持续增加的情况下，我们发现剩余量反而比之前多了。地核，的确开始了复原。不单单是地核，地表也有了恢复的迹象。干涸的河道中发现了缓慢渗出了地下水，断裂的土地中出现了植物的种芽。你也一定知道了，处在极北地区的凛霜，已经收获了冬麦。这一切并不是巧合。我个人的认为是，地球正在适应远离太阳的生活。他是有生命的，有情感的，是一颗活生生的星球。他已经在这种残酷的环境中学会了调整自己，并且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绽放！”老人以一种诗一般的语言叙述着，摩西被他这种情绪深深感染了，显得很激动。
伊斯法汗赞许地看着摩西：“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事已经在开始进行了，那就是同母星间的正式宣言，这将由我们发起。然后，就要大开城门，接纳游民们进来。届时你的任务将会更加繁重，你同那些游民之间的关系不再是敌对关系了，而是共生。但是，你也要有所准备，刚刚进入圈层的时候，这些野蛮人会被丰盛的物质冲昏头脑，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情来。适应，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父亲是要我参与维护圣城治安的工作吗？”
“正是此意。你应该有所感觉，罗斯托克宣布你的晋升命令，但一直没有给你具体的职位。其实是我的意思。我终将把你召回我的身边，在圣城协助我维护好城市的秩序。这比你在边境的工作还要重要，也正是发挥了你冷静勇猛的长处。你没有意见吧？”
“一切听从父亲大人安排。”
“很好。你从医院出来之后，罗斯托克会来向你宣布下一道任命。你今后就留在圣城吧。至于你的前队友，我明白你同他们感情笃深，我完全赞成并且会实际支持他们中的任何人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我将十分欣喜地看到你拥有一支的自己的，可靠的团队。”
“父亲，大人，我不太明白……什么是从医院出来？”
“噢？难道罗斯托克没有告诉你吗？为了彻底调查你无法从兽化状态中复原的问题，我们搜集了大量你的数据，准备给你的身体做一次升级。我们需要先将你的基因瀑取下来，检查完毕后，确认你可以驾驭人类意识了，再重新装回去。所以你需要在此住院一段时间。其实，摩西，依我看，你也没有必要再要那玩意了。以后的世界将不再有战争，你更重要的是通过行政和法律手段来处理冲突、矛盾。战斗的年代即将结束，再留着那个随时会让你和周围的人陷入危险的装置没什么必要。当然，这最终取决于你自己。”
摩西感到脑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倏地一声给抽走了。
伊斯法汗显然也注意到了摩西神态微妙的变化：“我的孩子，你没什么事吧？”
“不，我没事，父亲大人。我很好。”摩西正色答道。
伊斯法汗狐疑地又瞧了摩西一会：“如果你遇到什么事，碰上什么人，使得你疑惑了，甚至动摇了，你要毫不犹豫地告诉我。我是你唯一的父。”
“当然，父亲。这是当然的。”
“那么……你的确没有遇到任何使你产生疑惑的事吧？在我们没有重新规划这个世界之前，这个世界乱极了，尤其是以诺。”伊斯法汗还在不依不饶的补充着。
摩西觉得有必要多说几句了：“父亲大人，这次我和肖恩是从边境一路赶来。来到这里立刻就前来晋见。请您放心，我很好。”如果说在伊斯法汗谈到这个话题之前，摩西还是有一种向他诉说衷肠的冲动。那么现在这种冲动已经不存在了。他感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退回到自己的武装战甲里。那个叫做玲的女孩留在卡片上的最后一句话，以及神秘人的提示，这个时候，总是在摩西的耳畔响起。
伊斯法汗同摩西又叙了会旧，摩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礼貌地告退了。离开古堡的时候，他远远就看见罗斯托克这个傀儡早已在门口恭候着。不用想就知道，他是要来带自己去哪里的。
不一会功夫，摩西一行就抵达了军部总医院。显然这里已经一起就绪。摩西被很快地净身，换上干净舒适的棉麻病号服。他甚至有了专门的护士进行服侍，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很快，摩西就躺在了手术台上，被推进了手术室。直到这个时候，摩西还是挣扎的，还是犹豫的。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是父亲，还是歌利亚的游民间谍。父亲的话说的是那么丝丝入扣，直击人心。但在和游民们发生的事情，以及现在随身带着的这枚圣血基因瀑，又都提醒他真实的存在。他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的感觉，是不可能背叛他的。
医生带着一管麻醉剂靠近摩西，就在针头即将刺入他血管的一刹那。摩西做出了一个骇然的决定，他不顾一切地按下了基因瀑的按钮，并给自己下达了最后意识：“夜妖之舞”。
人狼最终还是遵从自己潜意识的指引，尽管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没有回头路的决定。他这么做，将要背叛肖恩、卡嘉，他的队友，他的上级，他的父亲，甚至整个圈层。但是他居然还是那么顺其自然地选择相信一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游民，而没有遵从他教父的指引。
我这是怎么了？
当摩西问自己这句话的时候，人狼的基因已经在他体内爆发。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破门而出。留下身后大惊失色的罗斯托克，以及一屋子不知所措的医生护士。
人狼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的去，出去后，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里，是以诺的屋顶。他逃到宽阔的路上，一路狂奔，冲向高处。终于，一架高耸的旋梯出现在他的面前。人狼没有迟疑，攀上旋梯，猛力向上蹿。屋顶，离他越来越近了。一个舱盖出现在他眼前，人狼用强壮的上肢把那厚重的装置掀了起来。他终于站在了以诺城的穹顶之外。他的身体虽然是兽化状态的，但头脑却格外清晰。和上次一样，不，甚至比上次更强烈地感觉到，他的人类意识正在慢慢起作用。眼前出现了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一幕。
一架武装直升机一般的飞船就停泊在出口处。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的打扮和昨天在酒吧里遇到的人是一样的。但摩西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那人不由分说地将人狼一把拽进了飞船。飞船里除了他之外，只有两人。分别是驾驶员和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领航员。他们只回头看了一眼人狼，仿佛根本不惧怕眼前这个兽化状态的兽化兵。
飞船迅速启动，升空。摩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听那人对他信心十足地说道：“终于接到你了。就知道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咱们这就动身，事不宜迟，在圈层还没有做出反应前，我们一定能冲出去！”
飞船的头部往下猛然压低，尾部的喷射装置吐出一道火焰。向着斜上方飞去。原来，他们要从地面飞行。看来这伙人对于圈层非常熟悉。知道地下城世界是重兵把守之地，逃生的几率要比地面小得多。
摩西木然地回头望了一眼以诺城的地上部分。背后，是星星点点的灯火。时间，正是午夜时分。四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以诺城的地上城门，黑漆漆地伫立在辽远的土地上，像一只巨兽的嘴，要吞噬一切。飞船，从门中一穿而过。
摩西听见一个全新而陌生的声音对自己说，再见了，不，永别了，圈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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