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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漕船

    天色尚早,萧锦弘知父亲已回府,又想起应该多陪陪母亲,便踱步来到母亲房中,谁知父亲不在。和母亲拉了几句家常后,王夫人让他去书房听听。

    “娘,孩儿想多陪陪您。”

    “你有这份孝心娘就知足了,快去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爹的允可,他和伯父议事的时候孩儿是不准进书房的。”

    “天风教的事,我和你爹说了,他刚才还夸你长进了呢,你也不小了,日后能为你爹和伯父分担一些,要学会分担一些。”

    萧锦弘听母亲这样说,知道母亲没有泄露自己的秘密,大喜道:“谢谢娘。”

    书房中三个人,角落的仆人,坐在书房正北的萧子钰,另一个身长八尺,虎目如炬,浑身上下一股英武之气,他就是萧锦弘的父亲萧子戊了。

    萧子钰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萧锦弘,招手道:“弘儿,你来得正好,进来。”

    萧锦弘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果然没有反对,欢欢喜喜关了门。

    “伯父,爹,找我有事?”

    “将建州和衢州这两块地方分给碧楚寒,是你的主意?”萧子戊手里拿着一张图纸,严厉地望着儿子。

    “伯父说,要是想不出办法,他就把孩儿卖给碧楚寒当女婿。”

    萧锦弘本来想撒撒娇,但一看到父亲的脸色,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你就不动动脑子想想这么做的后果?”

    萧锦弘一愣,怔怔道:“什么后果?”

    “之所以让百里门和天风教以淞浒河为界分治江南东州,是因为两家一向水火不容,建州和衢州这两块地方正好处于百里门的势力包围当中,你让天风教的人去接管,结果会怎样?”

    “会打起来。”

    “你还知道。”

    “这……不正好么?”

    “好什么!”萧子戊提高了声量,“天风教和百里门都是江湖匪类,萧府倚仗其力终非长计,不过现在他们表面上总还肯听命萧府。你有没有想过,双方一家坐大或是两败俱伤,对萧府有什么影响?”

    萧锦弘满心以为父亲会夸自己几句,没想到一进书房就挨一顿劈头盖脸地斥责,不由有些气闷。他从来没想过萧府与十六个州有什么勾联,各方势力如何相互制衡,不过好在从小在官宦之家濡染,禀赋又不低,很多东西一点便通,立时便意识到父亲的用意。

    “问你话呢。”

    “一家坐大,他们就会全无顾忌,更加贪得无厌。两败俱伤,伯父就无法再借重他们的力量。”

    萧子戊一言不发地将图纸重重放在桌上。

    “那现在怎么办?”虽然墨非毓说过萧府不会真的把他“卖掉”,不过萧锦弘还是有些担心。

    萧子戊道:“此事你不用管了。”

    比起父亲的严厉相,倒是作为伯父的萧子钰对他明显慈爱多了,萧子钰看着垂头丧气地侄儿,温和地道:“碧楚寒要地盘,给他就是了,不过不是两个,是一个。”

    萧锦弘皱眉道:“就算只给一个,百里云孤怕也不会善罢罢休。”

    “那就将另一个州给百里门。”

    萧锦弘想了一想,立即明白过来:“这样一来,双方都知道自己开口讨要好处,另一方也会得到相同的好处,或许便不会主动开口。”

    “就你明白!”萧子戊又斥了一声。

    萧锦弘心惊胆战地地低下头,不过心里总算舒了口气。

    “台州的漕运船要到了。”萧子钰从桌下拿出一叠公文放在案上。

    萧子戊拿起公文看了一下,见儿子还杵在书房,不由脸色一沉。萧锦弘知道父亲依然不会让自己参与官场的事,心下更是气闷:“孩儿退下了。”

    “他才十七岁,能想到这样的提议已算难得了。”萧子钰看着已和萧子戊差不多高的侄儿,对萧子戊道,“再说,你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混下去。”

    “他能做什么?”

    虽然这样说,但萧子戊也没继续赶他出去,萧锦弘看了一眼伯父,假装不知如何是好地继续“杵”着。

    “船什么时候到?”

    “后天。这是交给睦州闫大人的验收文书,你明天送过去,还是老样子,凡是船中的榆木箱,一律不要打开。”

    萧锦弘听得心奇,问道:“伯父,先交验收文书,再验货物?”

    “我明天一早就过去。”萧子戊没理睬儿子。

    “弘儿,后天验货的时候,你和你爹一起去码头看看。另外,这两封建州和衢州的调令书,明天一早派人送去给天风教和百里门。”

    萧锦弘偷偷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没反对,大喜道:“孩儿领命。”

    从书房出来,两个问题一直在萧锦弘脑中萦绕。一是先交送验收文书,再查货物,如此流程,虽未接触过官场事务的他也知道查验货物只是走走过场而已。问题是,伯父让父亲不要打开榆木箱,这当中到底装的什么?二是墨非毓所献之计竟然不能用,这不由让他心里泛起一阵失落。不过转念又想,他自己都不知萧府既要利用这两个江湖门派与十六州的势力斡旋,又要让他们彼此牵制,墨先生又怎会知道,况且他只是让他帮忙解联姻之围而已。

    “可惜先生过明天就要走了,他若肯留在府上,我当将江南大势说与他知,方能不致误事。”

    萧锦弘离开书房的时候,巴祁正提着一桶冷水,从萧府书房外的树影后经过。

    云舍之中,墨非毓正试图修一张凳子的凳腿,巴祁一声不吭将水倒入脸盆,放在洗漱架上,又将毛巾浸在盆中,走到里屋铺床去了。

    窗外,清月投下一抹浅白的光,从林叶间洒落到屋子里,渐渐西斜。那张凳子本来已经修好,不过墨非毓起身时发现一颗钉子还有些外凸,又用锤子去砸了两下,谁知不小心砸到了右手手指,这一下砸得并不重,但手指被钉帽割了一条口子。他看了看那凳子,扔下锤子转身洗脸去了。

    “听到了什么?”

    “先生还是赶紧走吧。”巴祁拿着墨非毓枕头拍了拍又放回去。

    “为什么?”

    “他们已经知道先生的献策有问题。”

    “也知道是我出的主意?”

    “萧锦弘那张嘴可不牢。”

    墨非毓留意到巴祁辞气中的不安,轻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连锦弘也不知道萧府需要在百里门和天风教制衡,他们不会怀疑我,至少现在不会。”

    “再说,”洗了脸,墨非毓将毛巾挂好,“我也没说一定要他们用我的献策啊。”

    巴祁有些怔忡地顿了一顿。

    “我以大夫的身份进入萧府,一定要尽快引起萧子钰的注意,可如果一进来就提出十分高明的建议,你觉得,萧氏两兄弟会怎么想?”

    “怀疑先生入府的目的。”

    墨非毓看了他一眼,又问:“这个问题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一边一个州。”巴祁顿了一顿后,又加了一句,“明天一早会把调令书送出去。”

    “一边一个。”墨非毓重复了一下关键的信息,随后问道,“他们有没有提到漕运船的事?”

    巴祁吃了一惊:“先生怎么知道漕运船的事?”

    墨非毓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封信,那封信上不著一字,只画了一艘歪歪扭扭的船。

    “每年的清明节前后,漕运船都会来夏吕装货,然后再运往京城,来这里之前我让青青留意码头,这是刚才她送来信。”

    “她来过了?”

    墨非毓看了一眼那把刚修好的凳子,又看了看受伤的手:“你出门方便吗?”

    “方便。”

    “这丫头每次来都要打碎一件东西,以后尽量你去找她吧。”墨非毓沉吟了一下,又道,“他们有没有说漕运船什么时候到夏吕?”

    “萧子钰说,台州的漕运船后天到夏吕。”

    “后天?”墨非毓在房中踱了两步,“你再确认一下,他们说的是,明天送信给百里门和天风教,而漕船是后天到夏吕?”

    巴祁仔细回忆了一下,肯定地道:“漕运船是后天到,信是明天一早送出。”

    “好,外面有幅画,你拿进来。”

    巴祁走到外厅,果然见桌上放着一幅刚画好的画。他拿起来看了一下,只见画上两人对坐,一个赤裸上身,足着草鞋,腰间挂了一条汗巾,身上肌肉虬结,另一个身材纤细矮小一些,背对而坐,两人各捧了一个大碗,正在对饮。

    此画骨力劲透,墨瘦而廓满,气韵华彩,龙墨如神,很难想到,有如此画功之人会以如此题材为画。

    墨非毓接过画看了一会儿之后,似乎觉得不满意,又回到书桌添了几笔。

    等他把画给巴祁时,巴祁发现,画的右上角,杂草从中多了一枚弧形的物什,看样子像是什么暗器。

    “你把画收好,今晚就要想办法把这幅画送到城北东悦居青青手里。叮嘱她两件事,第一,用天风剑法劫持送给碧楚寒的信,并带回来给我,第二,按这幅画的意思行事。”

    巴祁皱眉道:“这幅画,青青能看懂吗?”

    墨非毓淡淡一笑:“要是写信,她未必能懂,看画,从来没错过。”

    巴祁小心翼翼卷好画放入袖中,站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了墨非毓一眼。

    “有问题吗?”

    “先生真的不走?”

    “我是给锦弘说明天就回村,不过,我走不了了。”

    巴祁睁大了眼,这已经是他最吃惊的表情了。

    墨非毓没有多解释,缓步走到窗边,望了一眼后窗外的明月,缓缓道:“早些去东悦居吧,看这天气,马上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