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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谈话

    萧锦弘离开浣沙阁,墨非毓在房中走了几步,最后在一扇屏风后停下了脚步。

    “曦和楼的秘密,不知姑娘知道多少?”墨非毓问了第一句话。

    挲羽仍靠窗坐着,几乎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变化:“挲羽不知道先生所指为何?”

    “姑娘备受夏吕贵公子追捧,可谓风光无限,不过正如姑娘所说,曲由心生,我知道姑娘的生活并不如意,至少,这样的生活不是姑娘想要的,而且姑娘也不是没想过改变这一切。”

    挲羽闻此,低低一笑,将琴放在一旁,起身道:“听曲识人,而且说得分毫不差,挲羽自认阅人无数,但这些人和先生相比,无一不是庸才俗流耳。先生有什么吩咐只请明言,能说的,小女子自当相告,不能说的,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好,姑娘快人快语,我也不绕弯子了,”墨非毓转过身,凝望着挲羽道,“我正在调查曦和楼,如果姑娘能提供一些线索,在下感激不尽。”

    饶是挲羽如何惯经风雨,闻此仍不由微微一凛,随即笑道:“先生就不怕我转身就告诉曦和楼的老板么?”

    “这件事墨某一定要查,就算姑娘提前告密,我也有把握查清真相。”

    “先生为什么会找挲羽?”

    “因为姑娘既是曦和楼的红人,也是我唯一能最快接近的人。”

    “看来先生今日出现在此,并非偶然。”

    “你我素未平生,就算有备而来,我也没有理由害你。”

    挲羽扭过头沉吟了一会儿,道:“请恕小女子爱莫能助,先生请回吧。”

    “挲羽姑娘,”墨非毓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如果你真的想改变现在的处境,最好抓住这个机会。”

    “什么机会?”

    “码头官盐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姑娘也当有所耳闻。”

    挲羽略一沉吟,道:“这和曦和楼有什么关系?”

    墨非毓的视线,从她妩媚的脸颊上缓缓掠过,移到了窗外:“我能告诉姑娘的是,江南东州萧大人虽然无涉官盐一案,不过他毕竟是监察使,发生这样的事,他一定想尽快让这件事过去。所以,只有曦和楼此时出事,他才有可能站出来彻查,其他任何时候都不可能。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锦弘虽然生在萧府,但他单纯正直,身上还颇有侠气,他如果知道曦和楼的暗幕,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挲羽妩媚的眉宇间,闪过一抹迟疑之色,不过很快就被莞尔一笑取代:“先生和萧公子同来,我早该知道先生是萧大人的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与姑娘萍水相逢,没有足够的理由让姑娘完全信任我,不过姑娘也不要这么快回绝,请你仔细考虑一下,不管我是要帮助萧大人消除官盐风波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动机,姑娘与我联合的风险,和改变姑娘的境遇相比到底如何取舍。”墨非毓缓缓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无需姑娘出面,姑娘只需要提供安全范围以内的线索就可以了。”

    夜色四合,酒醇满屋。挲羽凝望了这位陌生的客人一会儿后,缓缓移开了目光。她走到桌前,自斟自酌饮了一杯酒后,在桌前坐了下来。

    “能容我想想么?”挲羽的表情很平静,既没有表现出心动,也没有表现出拒绝。

    “当然可以。”墨非毓道,“到时候如果我不方便过来,不知可否让锦弘来会姑娘?”

    “好。”挲羽并未提出反对。

    “多谢。”

    萧锦弘仍在酒楼等墨非毓,两人谈话到此结束,一前一后离开了浣纱阁。

    “先生和挲羽姑娘说了什么,还要我和巴祁都回避?”墨非毓一出来,萧锦弘就好奇地追问。

    “上车再说吧。”

    萧锦弘连忙吩咐巴祁驾车,一等墨非毓落座,就道:“先生,上车了。”

    “这条街以前有很多饭馆么?”墨非毓说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萧锦弘一愣,道:“以前是不少,后来都经营不善,搬走的搬走,关门的关门,现在只剩曦和楼了。”

    “听说琳儿的父亲也在这条街上经营一家饭馆?”

    “嗯,就在前面。”萧锦弘有些意外,“巴祁,琳儿家的饭馆怎么关门的来着?”

    “死老鼠。”

    “对,死老鼠。”

    “我刚才让你回避,是想确认曦和楼是不是在欺行霸市,暗中打压驱逐同行。”

    “什么?”墨非毓温言细语,但萧锦弘一听这话,酒意顿时消了五分,“曦和楼欺行霸市?”

    “你有没有发现,如此热闹浮华的叽石街,青楼客栈一家挨着一家,但酒楼却只有曦和楼,不只是酒楼,连个卖面售饼的也没有。”

    萧锦弘睁大眼道:“这有什么奇怪?”

    墨非毓静静道:“你想不想为琳儿的父母平冤?”

    萧锦弘双脚一翘坐了起来,望着墨非毓道:“琳儿的父母?他们有什么冤情?和曦和楼又有什么关系?”

    “那天琳儿过来送花瓣,无意间说起他父母的事,听说自从琳儿家的饭馆发现老鼠后,就接二连三出事,最后被迫关了门,后来她爹做什么事都不顺,母亲病故后,父亲竟然被人状告**人妇,病死狱中。这一连串的事,加上叽石街的现状,你不觉着蹊跷么?”

    “琳儿到府上后,我很少留意她,更不知原来她有这样的遭遇。”萧锦弘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道,“如果琳儿父母的死是曦和楼所致,那他们就不只是欺行霸市,而是在谋财害命!”

    墨非毓静静看着他,没有否认。

    “挲羽姑娘怎么说的?”

    “我让她提供一些线索,她答应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尽管只是答应考虑,萧锦弘仍十分意外,毕竟,墨非毓和她素未平生。这时候他才忽然明白,墨非毓突然提出出来吃饭是另有目的。

    或许,墨非毓与挲羽也早就相识?

    “先生早就想好请挲羽姑娘献唱?”

    “萍水相逢,自然是临时起意,”墨非毓淡淡一笑,道,“挲羽姑娘是曦和楼的红人,然而过得并不如意,我想她也许愿意帮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原来先生让挲羽姑娘演奏自谱的曲子,也是另有深意。”萧锦弘想了一想,又道,“先生肯定曦和楼有问题吗?”

    “听到琳儿家中惨变的事,我已有些怀疑,今日查看了叽石街,以及挲羽姑娘的反应,已经基本可以断定。”

    “这个王长富平时总向人说他的生意经,没想到竟然是个王八蛋!”萧锦弘愤然道。

    “王长富?”

    “曦和楼的老板。”萧锦弘定了定神,道,“先生放心,一个小小的曦和楼,如果真是欺行霸市,要查处还是容易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

    “曦和楼的王长富能扫清整条叽石街的同行,你以为仅凭他经营有道,或是雇几个打手就能做得到?”

    萧锦弘一愣:“先生的意思是,王长富……和这里的官府有勾结?”

    “没有官府撑腰,一个酒楼老板能逼走琳儿父母,还将他害死狱中?”

    “又是官商勾结!”萧锦弘听得火起,反手一掌重重打在车篷上,直震得双手发木发痛。

    “事情就是这样,”墨非毓伸了个懒腰,同时留意着萧锦弘的反应,“如不出所料,此事多半会牵扯一些官员进来。琳儿不过府上一个丫头,你不想过问,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要管,琳儿是我带到府上的,”萧锦弘一挥手道,“再说,如真像先生所言,这件事已不只是琳儿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告诉伯父,”提到伯父,萧锦弘顿了一下,“官盐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如果曦和楼又牵出一堆官员,也不知伯父……先生放心,这件事就算伯父不管,我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墨非毓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断他的决心程度:“先告诉大人再说吧。”

    萧锦弘闷不吭声地望着车窗外,看着灯红酒绿从眼前掠过,不禁想到,这夜的羽翼之下,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见不得人的暗幕。

    本来出去散心,谁知引出这么大的事,回府后,心事重重的萧锦弘和墨非毓说了两句就告辞了。

    天色已晚,巴祁为墨非毓打来冷水,服侍他沐浴更衣。墨非毓穿好衣服后,推开窗看了看天,只见一弯新月正好从薄薄的灰云中走出来,清辉映射出晚云的半个轮廓。和白天相比,他显然更喜欢这样清凉的夜色,于是提议让巴祁陪自己去书房坐坐。

    “先生真的要让萧子钰去查曦和楼?”进屋后,巴祁点燃了烛台上的白烛。

    “怎么,”墨非毓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你也觉得,他不会用心去查?”

    巴祁低着头没有说话。

    “想说什么就说吧。”

    “夏吕这个地方,没有萧子钰不知道的事,先生怎知他和曦和楼没有关系。”

    “你说得很对,”墨非毓赞了一句,“不过现在夏吕正需要发生点什么,而且,此事萧子钰不管,锦弘也一定会管。”

    “他?”巴祁有些不屑。

    “我会帮着他查,别忘了还有挲羽姑娘。”

    “如果曦和楼背背后与官员有涉,挲羽姑娘怕是不敢站出来。”

    “你当真以为,我凭一首曲子就对提出请她相助?”

    巴祁一愣,抬头望着墨非毓。

    墨非毓走到左边的书架旁,从当中取出两本书放在桌上,其中一本《公羊传》被撕成两半,另一本《十略》被拦腰斩断,看样子是什么利刃所致。

    “青青来过了?”

    “前几天我让青青调查叽石街的酒楼,她告诉我整条街除了曦和楼根本就没有别的酒楼,于是我让她集中调查曦和楼,她查到不少线索,其中一条,就是挲羽姑娘。”墨非毓拿起桌上的破书,一页页投入火中,“她跟踪了挲羽几天,很快就发现每天半夜里,挲羽都会跑出房间,坐在院子里那棵树下哭,一直哭到天快亮才回屋。”

    巴祁奇道:“那是怎么回事?”

    “像挲羽这样的红人,人前风光无限,人后过着怎样的日子,也许我们想都想不到。”墨非毓将剩下的残页全部投入火中,望着熊熊火焰的双眸却满是凄寒之意,“此事无关大局,交给锦弘去办吧,趁现在我们还在暗处,要赶紧多做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