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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兰姐

    书舍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样:热闹、欢快,无论主仆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元斐一身污泥,正追逐着满头大汗的小月月,笑声飘满后园。看样子他又掉进了泥坑,而且居然还是上次那个泥坑。

    墨非毓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树荫下,由巴祁撑着伞远远看大家嬉戏玩耍。

    不过两人所谈的内容,完全是另一种氛围。

    “先生真的不走?”

    “走什么?”

    “你让他自己做选择,他说还没想好……”

    昨晚墨非毓前往萧府解救琳儿时,巴祁就极力阻拦,因为墨非毓这样做无疑是承认与琳儿要好。好容易等到墨非毓回书舍,巴祁本想立即追问结果,但墨非毓哈欠连天倒头就睡了。巴祁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一听墨非毓不但替琳儿求情,还建议萧子戊要么赶自己走,要么杀了自己,巴祁黝黑的脸变得更暗沉了。

    墨非毓静静看着他,面上忽然浮出纳闷之色:“我发现,你对我们的事机敏异常,怎么对世故人情却一窍不通。”

    巴祁两道浓眉紧紧拧着,茫然地望着墨非毓。墨非毓解释道:“你放心,萧子戊材优干济,重情重义,又常和江湖中人打交道,论人品实属难得,但也正因为此人太过重情,行事又优柔少断,所以他不会选杀我,当然也不会完全放心,我猜,他会让夫人去请萧子钰让我离开。”

    “不过这样一来,”墨非毓伸了个懒腰,“萧子戊昨晚的举动非但达不到效果,反而是画蛇添足。”

    巴祁两道浓眉弯成了半圆弧形,对这种揣测人心的事他非但不擅长,简直就是一窍不通,良久才道:“这些都是保不齐的事……”

    “什么事都不可能十拿九稳。你刚才也说,他的爪牙遍布江南,如果决意除掉我,我能逃哪里去?”说到这里,墨非毓幽幽目光遥望后山,缓缓道,“我和他已经有了第一次正面交锋,有件事倒是可以准备起来了。”

    “先生请吩咐。”巴祁觉得做点事才能安心。

    墨非毓起身道:“这件东西不容易说清楚,去书房我画出来吧。”

    两人来到书房,巴祁见水注已空,自到后山取来地窖澄好的雨水研墨。墨非毓特地吩咐过,研墨要“重按轻推,凉水为佳”,即按墨锭时力量应稍重,研墨时则应轻轻地推慢磨,古人也有“磨墨如病夫”的说法。加水最好一边磨一边加水,而且一定要凉水,因为凉水凝而不滞,笔过生光,太热则容易散淡生沫。

    片刻画成。墨非毓扫了一眼门口,指着画道:“你记住这几处细节,然后去买一捆这样的箭回来。切记一定要隐秘,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包括卖箭给你的人,买到之后悄悄放到安全的地方。”

    巴祁仔细打量着画中的箭:“请先生告知此箭有何特异之处,以免我买错。”

    “没有任何特异之处,这种箭多是猎户所用,城里很多铁铺都有售。我再提醒一次,这件事不用急,可以慢慢找机会做,但一定要保密。”

    巴祁点点头,专心致志盯着画看了一会,随即将画揉成一团,投入火中烧了。

    巴祁办事一向审慎,墨非毓嘱咐两遍,没再多说什么,吩咐他去煮茶了。

    “回来!”

    巴祁刚出门,只见萧子钰携着一封信走进院子。

    “要巴老一起去?”

    “几个月了,也不能老拿脸上的伤当借口。”萧子钰笑道,“请先生这就出发吧。”

    墨非毓看了一眼巴祁:“既然颜雪姑娘特意嘱咐你同去,去换身衣服吧。”

    巴祁也跟着墨非毓去过几次赵府,但颜雪亲口让他去还是头一次,不由愣了愣:“不必了吧?”

    萧子钰斥道:“让你换就换,哪有那么多废话。”

    赵府四时景致都不尽相同,不过这一次变化最大,府外风水树裁剪一新,府内各处也着实整葺了一番,引得墨非毓不顾炎日驻足赏览,还不时向巴祁介绍每一处景象的匠心所在,只盼巴祁有所领悟。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巴祁的眼睛虽然老老实实跟随着墨非毓的手势,但脸上的表情实在让人没心情再讲下去。

    “啊!洛洛!”

    两人刚步入桃林的一条小道,猛听得一声惊呼,把墨非毓和巴祁都吓了一跳。

    霎时,树丛后闪出来一个清瘦干练的中年女子,两步冲到了巴祁身前。

    “还愣着,抬脚!”中年女子一把推开巴祁,身子一躬,怀里多了一只猫。

    巴祁这才留意到,自己不小心踩着了一只小白猫。

    中年女子轻轻抚着小白猫的脊背,上上下下察看了一番,并不见有伤,这才把她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可那小白猫右后脚蹬了两下,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微弱地叫了一声就不肯再走了。

    “洛洛……”中年女子唇角一咧,仿佛感受到了小白猫的疼痛,忙把白猫轻轻抱起来。检查了一阵,还是不知伤在哪里,额上不由渗出细汗。

    “你没长眼睛吗,我给你讲,洛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你别想走。”中年女子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巴祁见对方将一只猫当宝贝捧在怀里,已经颇是不解。后来听她声音中竟还带着哭腔,更是一脸茫然。

    中年女子不闻回答,瞪着他道:“和你说话呢,你是木头还是聋子?”

    “这畜生太小了,我刚才没……”

    “她叫白洛洛!你这人怎么一点人味也没有。”这时候,中年女子才有意打量了一下巴祁,“我看你这块黑炭头也就四十来岁吧,怎么长得像个老头子,还有你这衣服……”

    一旁墨非毓见巴祁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暗暗好笑。再看那中年女子,约莫三十四五岁,虽是荆钗布裙,但从头到脚无不得体,眼角虽然留下了浅浅的鱼尾印迹,不过举手投足都透着活力。

    “这位大姐,”墨非毓拱手打断喋喋不休的中年女子,“不知可否把洛洛给我瞧一瞧。”

    中年女子看了他一眼,忽然警惕起来:“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之前好像没见过?”

    “兰姐,不要为难贵客。”

    这时候,只见颜雪从小道的另一面走来。她今日身着淡蓝色衣裙,外套一件洁白的轻纱,头上无任何装饰,仅仅是一条淡红的丝带轻轻绑着头发。

    满园桃红,难掩其姝。颜雪到三人跟前时,连一向木讷的巴祁也不由愣了愣。

    兰姐向颜雪施了礼,指着巴祁道:“小姐,这根木头踩伤了洛洛。”

    颜雪向墨非毓点头致意,道:“他叫巴祁,这位是墨先生,正好墨先生是大夫,你把洛洛给他瞧瞧吧。”

    “你就是墨先生啊?”兰姐从上到下将墨非毓细细打量了一番,口中忽然冒出一句,“原来是个大夫。”

    “小姐被一个姓墨的书生迷得神魂颠倒,她甘弃西京的荣华富贵和一个王爷未婚夫,独身寄居赵府就是为了这个书生。”这是府上下人公开的秘密。兰姐身为管家,虽然吩咐不得妄自议论,但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对任何事又异常热心,自然而然的比任何人都关注这个话题。如今听颜雪说墨非毓是个大夫,不免将信将疑。转念又想:“明明说是个书生,怎么是个大夫?是了,男未婚,女未嫁,两人怕相见不便,所以才打了这个幌子。”

    “兰姐,”颜雪见兰姐有些发愣,笑着道,“洛洛和我由同一个大夫看诊,你不会觉得委屈吧?”

    “不委屈,当然不委屈。”兰姐忙将白洛洛递给墨非毓,目光中带着一丝诡笑。巴祁方才是不明白兰姐怪异的举动,现在更不明白她为何会忽然转怒为喜。

    兰姐看了他一眼,更露出纳罕之色。

    墨非毓缓缓蹲身下来,将小白猫放在膝上,伸手在它四肢一一捏过,兰姐跟着蹲下去,早又趁机将他看了又看。

    “伤在哪里?”

    “还好只是脱臼。”墨非毓柔声道,“洛洛,会有点疼,不用怕。”

    “喵……”墨非毓微一用力,随即将洛洛放在地上,它试了试力,果然恢复如初。

    兰姐高兴得把洛洛抱在脸上不住亲抚,一面连声感谢墨非毓。

    “兰姐,把洛洛抱回去吧。”

    “欸。我这就走了。”

    兰姐又看了墨非毓好几眼,转身走了。刚走几步,一个园丁从小路上走过来,一伸手从一旁桃树上摘下一个半生不熟的桃子,将就在袖子上揩了揩,张口就咬。

    “洗了吗,就吃!”兰姐迎面走过去,顺势拍了他一下。

    “长树上的,又不脏。”

    “你怎么知道不脏?”

    园丁笑道:“我不将就衣服擦了吗?”

    “将就将就,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什么都爱将就,活着有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