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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惊怕

    到寇府时,夜已深了,本以为回府后能吃上一口热饭,谁知马车刚停下,寇甯庸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寇府大门口下立着一人,此人两眉相连,灯光下两颊被冻得通红,也不知在寒风中等了多久了。

    “黄爷,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寇甯庸下车后心神不宁地问了一句后,瞪着门房道,“怎么不请黄爷进屋!”

    “他要在外面等,关我什么事!”门房倚在门边,一条腿闲闲地斜靠在另一条腿上。

    这个黄爷,就是瘸六口中的“黄三棍”,整个寇府乃至整个刺史府,就他肯对寇甯庸言听计从,因为这个缘故,寇甯庸一向尊称他为“黄爷”。

    对于这样的主仆关系,黄爷已见怪不怪,道:“属下之所以在这里等,是因为有要紧事禀报大人。”

    寇甯庸见黄爷一脸铁青,心下顿时一紧:“进屋再说。”

    来到书房,寇甯庸亲自点了灯,正要出去找人生暖炉,黄爷拉着他道:“大人,你别瞎转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寇甯庸早有预感,只是一直没敢问。

    “吴县的江大人被带走了。”

    “谁?”寇甯庸似乎没听清。

    “吴县县令江丁江大人。”

    “本州的官员被查,怎么我一无所知?”

    黄爷微微低着头,但目光落在寇甯庸脸上:“江大人是被御史台的人带走的。”

    “御史台?”寇甯庸嘴角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定了定神道,“你是说,御史台直接到吴县拿人?”

    “不但直接拿人,而且是陛下的意思,所以御史台完全没按体制走。属下还听说,算上今天,江大人已经被带走四天了,要不是消息从吴县的帮派中传出来,恐怕属下现在也还不知道。”

    黄爷还没说完,寇甯庸连退了两步,黄爷忙将凳子搬到他身后,扶着他缓缓坐下。

    书房内昏灯残卷,寒气逼人,寇甯庸更似身陷冰窖,口中喃喃道:“御史台拿人,圣上的旨意,四天了?”

    黄爷上前一步,道:“大人也不必过分焦虑,大人与苏州百官一向很少往来,大人也确是清清白白,就算江大人他……”

    “我是刺史!吴县的江丁出事!我能没事吗!”寇甯庸脸上肌肉僵硬,双眼发直,看上去是在发火,又些像是在哭。

    黄爷小心翼翼道:“大人,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

    良久,寇甯庸才回过神,他尽力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吴县这个地方不是酒馆就是妓院赌坊,我早就说过迟早会出事。问题是朝廷怎会突然过问县里的事,这件事又怎么会上达圣聪?”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大人应该知道,江丁四年前就是个占山为王的匪流,是因为庐陵之乱才堂而皇之地做起了里长,那时候他所辖之地就盗匪横行,后来做了吴县县令,虽然自己是洗手不干,可辖内没多久就帮派横行,有人算过,吴县这块弹丸之地,大大小小有不下三十几个帮派,其中最大的有七家,把控着赌坊、妓院、码头、官盐、酒楼、集市,”说到这里,黄爷眼目往门口扫了一眼,放低声量道,“还有像铸币、贩茶这样见不得光的行当。七个帮派大体上是各管各的,但当中相互交织,而且都和江丁有千丝万缕的纠葛。明眼人都清楚,这些帮派与其说是江丁的同伙,倒不如说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

    寇甯庸见黄爷还要往下说,忍不住打断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别绕弯子,直接说怎么回事。”

    “我说这些,是想说江丁与这几个帮匪本就是一个窝里的,而告发江丁的,恰恰就是其中一个帮派。”

    寇甯庸是胆小怕事,但能在苏州刺史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年,自也绝非傻子。黄爷这番话虽在意料之外,但却没让他如何讶异。对于包括江丁、谷铎在内的苏州官员,他们与上上下下错综复杂的关系,他还是非常清楚的。正是因为害怕被卷入这些极度危险的关系网中,他才采取“置身事外”的态度。

    “哪个帮派告发的?”寇甯庸声音有些颤抖。

    “单家的单狼帮。不过虽然只是一个帮派告发,但属下听说江丁这些年见不得光的勾当几乎给挖出来一大半,而且状词上的每一个字都有真凭实据,江丁根本没机会反驳。”

    “他们的状词,是如何绕过太子这关送到内廷去的?”

    “不知道,不过能在太子头上动土的,除了御史台还会有谁。”

    “这么说,这件事萧子钰也许还不知道?”

    “多半不知道,再说他知不知道与我们何干。”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件事应该不是萧府做的?”

    黄爷颇为会心的一笑,道:“萧大人和江丁,萧子戊手中的百里门和天风教与吴县帮派之间的关系,大人还没个数吗。”

    寇甯庸有些漠然地望着静定的烛火:“萧子钰这一年的所作所为,你能放心吗?”

    “是。”黄爷附和了一句,又道,“属下急着来见大人,是因为这件事已经整整过去四天。我想着,咱们怎么也不能坐以待毙,得尽快想出对策才是。”

    “除了坐以待毙,我还能怎样,又有谁肯听我的?”寇甯庸抱怨了一句,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黄爷劝慰道:“就算没有对策,吴县闹翻天,也是他江丁的事,大人顶多担个失察之责。”

    “我担心不是这个,”寇甯庸以手撑着额头,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我担心的是苏州境内遍地出事,四面开花。”

    黄爷吸了口气:“这怎么可能?”

    “先是司徒空,现在是江丁,一定还有下一个。”寇甯庸说完,又从掏出那张字条,放在灯下的书桌上,用心地思考着。

    “如果第一个‘谷’字是指谷铎,第二个‘司’字是指司徒空,那江丁该是哪个字?而且要是以因果为序,江丁三年前就开始做官,他该排在第一才是,还是说,有别的排序方法,或者说,根本无据可循?”寇甯庸呆了半晌,问道,“你有什么新线索?”

    “刚才一路过来我也想过,甚至江丁的字号,生辰,妻儿老小的姓氏名字,能想起来的我都分析过了,实在没办法把这六个字和他扯上半点关系。”

    说到这里,两人都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张字条,想要参透当中的奥义。

    虽然只是初冬天气,但书房冷得像冰窖一样,桌椅、书卷、文房四宝变得触手发痛,连桌上的灯焰油烟似乎也被冻僵了,一晃也不晃。

    可越是看那字条,饥肠辘辘的寇甯庸越觉不妙,手心全是汗,背心几乎也湿透了。

    “大人也不必过分担忧,放眼江南乃至整个官场,谁还能比大人更清白,就是圣驾亲临,大人也不用怕。”

    “真的是一件亏心事也没做吗?三年前的庐陵之乱,江南十三个州联名上奏朝廷诬奏慕衣族叛乱……”

    “大人快别提此事!”黄爷脸色陡变,打断寇甯庸道,“当年大人起过誓的,谁要提此事,那可是诛……再说了,大人想哪里去了。”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寇甯庸轻叹一声,缓缓闭上了眼。这时候,他才觉出手脚冰凉,脚轻轻一动,十指有如针刺般发痛,他只好将就闭着眼歇会儿。

    黄爷定定望着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寇甯庸心里到底有了什么样的情绪变化,永远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他脸庞的肌肉甚至眉梢也没动一动。

    “这个苏州刺史,恐怕真的不能再干了。”寇甯庸缓缓睁开眼。

    黄爷浓密的连眉一跳,揣摩了一下他这话的语气:“大人,现在也只走了一个司徒空,折了一个江丁,也许是偶然也未可知,大人就这么致仕岂不可惜?”

    寇甯庸感叹道:“人生如露,平安闲放,终老烟霞也未尝不好,你看看我,这些年除了满头白发和朝廷的那一点点俸禄,这个刺史做得有什么滋味?”

    “那也比没有强啊,大人今年五十有三了,这些年您是真真正正的两袖清风,一旦辞官,大人您靠什么营生?”说到这里,黄爷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寇甯庸右手拿起桌上的字条,目光落在“谷”字上。寒光之下,他唇角动了一动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黄爷见他没答话,知道他终究并未下定决心,也就住了口。

    寇甯庸最担心的,自然是太过招摇的谷铎,不过谷铎亲口说过,他的靠山连陛下也要“掂量掂量”。这一点他是相信的,谷铎是狂妄,但不是无中生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