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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尽

    一夜之间,江南五州六名官员被杀,其中四个刺史,一个副使,一个节度使。这不但是西唐建国以来遭遇的最大的朝廷命官被杀案,几乎就是史无前例。凶案一发,朝野振动。因为此案都发生在庚子日,大家习惯称为“庚子日凶案”。唐帝得知凶案后,龙颜震怒之下一连下了三道圣旨。第一道敕令五州保护案发现场,首稳民心,重抚官员。第二道让江南东州萧子钰协理凶案,并尽快入京述职。第三道敕谕刑部和御史台选出十六人专查“庚子日凶案”。饶有兴味的是负责查办凶案的人员构成:御史台九人,刑部七人。按理说,但凡案子都该由刑部全权查办,不过唐帝不但让御史台插手,还有意让御史台在人数上压过刑部,这就算不是打刑部的脸,至少刑部该感到脸上无光才是。不过这一回,刑部一些儿怨气也没有,因为一来案子出在太子的地盘上,刑部偏向太子,这是朝中无人不知的事实,如此倒也可以避开嫌疑;二来此案办不好陛下怪罪,办好了可能得罪太子。刑部接到案子后,也不知最后是哪七个不受待见的倒霉鬼被同僚推了出去。

    刑部还只是哑巴吃黄连,此案最头大的是萧子钰。江南官场祸事连连已是朝野皆知,自己也曾被刺受伤过,如今才开年又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不管墨非毓如何劝慰,他这几夜还是几乎没合眼,几乎陷入半清醒半魔障的地步。

    因为过度担忧,脑中又总是冒出新想法,所以几天之内,墨非毓已经是第六次来萧府书房了。

    “静观其变,静观其变,先生还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陛下让大人入京述职,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还不能说明问题?现在是上半年,述个什么职?我算了一下,加上这几个,十六个州当中有八个州的官员出事,还都是大事,这哪是述职,这分明就是问罪。”萧子钰已经没有气力吼叫拍桌子,嗓子也完全哑了,只听声音,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见墨非毓没有反应,萧子钰接着道,“再说,彻查庚子日凶案的人员构成中,御史台还比刑部多一个,刑部是太子的人,他们做主还好,颜煜那个老东西为首的御史台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大人,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墨非毓并没有为萧子钰的情绪所动,“目前为止,局势并没有多大改变。”

    “还有秘报,我在京城的眼线说凶案发生前太子根本就没见过陛下,也没上过折,”萧子钰说到这里,忽然将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墨非毓,“明王杀人灭口,会不会连我伪造的证据也一并清理干净,结果御史台什么都查不到,最后全归罪我和太子?”

    “大人想多了。”

    “是啊。”萧子钰立在那块“天竺之石”旁边,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最近几天他经常如此,有时候一站就是半刻钟一刻钟,脑子里全是浑浑噩噩的,稀奇古怪的想法。

    要不是小痴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种状态也许还要持续下去。

    “大人,玉玲珑回来了。”

    萧子钰一怔,吩咐道:“来。”

    那个玉玲珑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身锦衣玉带,华冠美服,看上去是个富贾,只是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十分疲惫。富贾的身份显然只是个幌子,因为他刚跨进书房,双腿就跪了下去,伏着地道:“玉玲珑见过大人。”

    “起来,说。”

    玉玲珑偷看了一眼萧子钰的形容,明显吓了一跳,低着头道:“内廷的黑仔儿传来消息,太子得知陛下下旨刑部和御史台联合查办庚子日凶案的当天就入宫去了,黑仔儿说,太子和陛下说了什么,他没听到。不过第三天陛下又下了一道旨意,将庚子日凶案全部交予御史台查办了。”

    “全部交给御史台了?”萧子钰更是吃惊。

    “是。”

    “太子入宫面圣,不会是他让刑部退出来此案吧?”萧子钰说完,又将目光转向墨非毓。

    墨非毓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如果这是太子的意思,他显然是在避嫌。”

    “都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萧子钰终于没忍住。

    墨非毓没有理睬他,问玉玲珑道:“太子没有见过陛下,也没有上过折,此事可靠吗?”

    “可靠。”玉玲珑道,“因为今年西京出奇的冷,陛下年宴后就到龙阳别宫避寒去了,除了几个宠臣和近侍,陛下很少见其他人。至于奏折,都是通过罗公公呈给陛下的,而黑仔儿正是罗公公身边的人。”

    “还有别的吗?”

    “黑仔儿只告诉奴才这么多,大人吩咐得到凶案的任何消息要日夜兼程赶回来禀报,奴才不敢怠慢,累死两匹马赶回来。”他短短一句话,将责任推给黑仔儿,把辛苦归于自己。

    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按着墨非毓的计划进行。太子没有上折揭发明王,也没有见过圣上,而江南多地官员被暗杀,那就证明不是明王在杀人灭口,就是太子在嫁祸明王。

    事涉五州的官员,萧子钰暗中动了手脚,太子也可能“嫁祸给明王”,要彻底查清案子,没有半年也得几个月时间。

    现在,他还不能将一切全盘托出,也没打算让萧子钰完全放心。

    适可而止。就算无尽的恐惧,也无足偿还慕衣族数百人被活焚之恨。

    不过萧子钰颧骨潮红,一脸惶恐,衣领也打湿了,还不停的干咳,正是真阴亏损,水不制火的阴虚之征。墨非毓真怕他挺不住。

    “如果这一切,就是太子的后招呢?”

    萧子钰晃了晃头:“什么后招?”

    墨非毓缓缓道:“有没有可能,太子收到大人的信后,故意放出风声,引四皇子痛下杀手,然后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甚至,这些人就是太子自己动的手。”

    萧子钰深深一震:“有这可能吗?”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么太子手中一定有证据,他不会担心御史台的人找不到证据,自己的人,自然退避三舍的好。”

    萧子钰一听这话,通红的眼睛放着灼灼精光,他一迈步,髋部撞在桌角,把桌子也撞歪了。

    他完全没觉得痛,沉声道:“真是这样,这小子也太狠毒了。”

    “大人,我又来了!”萧子钰话音方落,门口又传来小痴儿响亮的声音。

    “嚷什么,没看我和先生在谈事吗?”

    小痴儿笑嘻嘻道:“看到了,是好消息,公子来信了。”

    萧锦弘在西京任职已经一年。虽说挂着刑部右侍郎的名头,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他的身份是“质子”。为了让太子放心,萧子钰再三嘱咐,除非太子授意,否则不许联络家人,更不许私自回家。这一年来,除了必须的年礼,萧锦弘连一封信也没有寄回来过,可见他也知道当中厉害,并未敢稍越雷池。而此时突然来信,必有要事。

    萧子钰迎上前去,从小痴儿手中拿过信,看了一眼信封,正是萧锦弘的字迹,他有些激动地打开了信。

    “弘儿要回来了。”萧子钰眼中露出喜悦之情。

    小痴儿大喜,连一旁默默无语的昆喜也露出了笑容。

    小痴儿道:“我就说嘛,在京城当官儿有什么好的,回到夏吕大人老爷和夫人身边多舒服。”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萧子钰看了一眼墨非毓,“太子让弘儿接我去西京。”

    “啊?”小痴儿面露失望之色,“回来就要走吗?”

    墨非毓道:“小痴儿,你下去吧。”

    “哦。好。”小痴儿见萧子钰没有反对,走出书房后往台阶下个纵跃,转眼就消失了。

    “大人可知太子此举的用意。”

    萧子钰正想着一年未见的侄儿,闻此一怔:“他想让我见陛下前先去见他。”

    “此其一,如果只是如此,他差人送来一封信就可以了,何必让锦弘亲自走一趟。”墨非毓道,“此举也释放出一个信号,太子殿下并未因五州之事怪罪大人,相反,他是在暗示大人,让大人不要关心则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萧子钰紧紧握着桌上一个空茶杯,深深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庚子日凶案果然是在太子掌控之中?”

    “虽未必能证实,起码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萧子钰凝视着书桌上的笔架,一直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一想到江南的一切祸乱都可以推得干干净净,他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冷笑。

    “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与其说是赞同,萧子钰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走到门口,闭着眼感受着冬日暖阳,似乎久违了这明媚的阳光,过了一会,才道,“西京一行,还请先生无论如何和我同行。”

    “大人吩咐,敢不从命。”墨非毓抬起眼皮看了萧子钰的背影一眼。对于这个结果,他既没有表现出半分“计划中”的喜悦,也并没有迟疑推辞,微微有些慵懒的眼皮之下,视线虚凝在红木书桌腿上,神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先生习惯巴祁伺候,让他一起去。”

    “如此最好。”墨非毓顿了一顿,道,“我不在这段日子,书舍……”

    “自然是给先生留着,”萧子钰想也没想,“一切都不动,直到先生回来。”

    “多谢大人。”

    墨非毓目光离开红木书桌,在书房慢慢的环视了一圈,看样子不像是在怀念斯屋斯地,而是在作最后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