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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宫

    接下来整整二十五天,唐帝对承乾宫一事只字未提。第二天晚上如时到玉烟宫上寝,之后的几天兴致似乎也很高,几乎每天晚饭后都会抽选红牌。罗生曾絮絮叨叨劝说“保重龙体”,见唐帝每天早朝、南书房、批阅奏章均未懈怠,也就没再多说了。

    可就在第二十六天,一道谕令惊动后宫和满朝文武:二皇子炵勒即日搬出皇宫,另赐勒王府。

    炵勒早已婚娶,按制早就该搬出皇宫,群臣虽然震惊,却都无理反驳,只是这一消息来得也太过突然。因为头天晚上唐帝还去承乾宫下了棋,回来的时候还在为赢了炵勒一局而兴致勃勃。

    朝中不乏深谙唐帝脾性的老臣,知道此事绝非突发,甚至有人指出,唐帝这一个月比往日勤政,是否就与此事有关?为了求证,几个暗中追随二皇子的大臣备下好礼去找罗生,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午后的承乾宫不如他的夜晚醒目,但初夏阳光之下依然明亮澄澈。宫外停了三辆大车,头两辆车已经装满。不过对于多年来受陛下恩宠的皇子来说,这三辆车无论如何都太寒酸了一些。

    “殿下,别的真的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炵勒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不过也仅仅是一抹淡淡的落寞而已。

    老管家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承乾宫”三个大字,目中往事纷踏至来,渐渐蕴满浊泪。

    “不过换个住处而已,用得着这样吗?”

    “老奴只是……”

    “去吧,别忘了父皇赐的那块‘亭中弈’金匾。”

    “是。”老管家轻叹一声,蹒跚而去。

    老管家刚走不久,一个丽影出现在大道上,炵勒认出来后,笑着迎了上去。

    “小妤,你怎么来了。”

    “我去菲宁宫,顺道过来看看。今天就要搬走?”

    “嗯,父皇的旨意是这么说的。”

    “有需要帮忙的吗?”

    炵勒托着下巴想了一下,道:“还真有,这里我最舍不得的就是那座‘亭中弈’,听说你府上有位匠人,能不能请你出面帮我从颜伯伯那里借用一下。”

    “区区小事,不必知会我爹爹。”颜雪笑了笑,对于炵勒这句话,她有些百感交集,在自己面前炵勒不必暗示什么,他这样做显然是真的舍不得亭中弈的过往。他此时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也证明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大。

    “你这样我就放心了。”颜雪笑望着炵勒。

    炵勒也淡淡一笑:“虽有不舍,也会有恨憾,不过想一想,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哦?”

    “你知道父皇为什么突然让我搬出去?”

    “不知道。”

    “这一个月,父皇几乎隔一天就会来承乾宫,府上的书令史老蒋曾经提醒我,让我注意点,”炵勒抿了抿嘴,“深处宫闱,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易,搬出去也好,谁能保证父皇下次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个你不能怪陛下。”

    “我当然知道。”

    “知道原因吗?”

    炵勒摇了摇头,笑道:“什么原因又有什么要紧呢?”

    颜雪没再多说什么,因为今天就要搬离,她吩咐其中一名婢女去颜府请那名匠人绘测棋亭,然后带着另一名婢女前往菲宁宫。

    颜雪常在宫中走动,也隔三差五去菲宁宫,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倒是宁嫔,当她看到颜雪身后的婢女时,震惊得忘了迎客。

    颜雪身后的那名婢女,正是菲宁宫的兰儿。

    宁嫔是个聪明之极的人,见到这一幕,已经料到大半。不过她还是很客气地请颜雪到宫南的一座凉亭小聚。

    玲珑小池,碧水繁花,成群蜂蝶,沁著茶香,两位佳人相对而坐,与亭景交相辉映,自成一幅绝美绝艳的图画。

    “兰儿那丫头,想来不是小妤妹妹半路捡到的?”宁嫔盈盈笑着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物归原主。”

    “这么说,”两人都不是平庸之辈,虽非手帕之交,却还算合得来,“真的是你把她带出去的?”

    “嗯。”

    “为什么?”

    “帮娘娘,也帮他。”

    短短几个字,宁嫔却从她语气中听出了深长的意味。而且颜雪去年一年都留在江南,所有的事无需多解释也就明白了。

    “墨先生?”

    “嗯。”

    宁嫔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会,道:“我姊姊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一个月前我来菲宁宫玩吗?”颜雪笑道,“我在你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本《青囊经》。”

    “然后呢?”

    “我把淑妃娘娘的事和发现《青囊经》的事告诉了他,他让我从娘娘宫中带走一个丫鬟,随便一个就行。”

    宁嫔凝眉沉吟了片刻,忽然睁大眼:“从头到尾,兰儿什么也不知道,是你们诈我?”

    颜雪笑道:“不瞒娘娘,那日你上山之前我刚见过他,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凭一本《青囊经》就能发现娘娘的秘密。”

    让颜雪有些讶异的是,宁嫔明如秋水的眼眸中看不出来后悔,而是坚定甚至有些执拗的恨意。而这样的恨意,显然不是针对自己的。

    “他告诉我,淑妃失足致胎死腹中,而众太医查而无果,唯一合情合理,而又在能在《青囊经》中找到证据的,只有麻沸散。当然,他只是赌一把。”

    宁嫔抬起眼眸,冷冷看了一眼颜雪,随即将目光投向亭外开得正好的繁花丛中:“你要揭发我就去吧。这个地方,从来就没只有胜负,没有任何情感,我和炵烻都不过是失败的那一方而已,我死而无憾。”

    “我既然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揭发你。”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娘娘,墨先生的承诺依然有效,而我,墨先生,还有娘娘,现在是站在同一条船上。”

    “你们到底在支持谁?”

    “娘娘真的不知道为好,墨先生让我来,就是为了让娘娘安心,娘娘可能相信他三分,加上我,或许能有五分。”

    “我有把柄在你们手里,又亲自设计将炵勒挤兑出宫,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宁嫔顿了一顿后,抬头看了她一眼,“话说回来,有你在,我心里踏实了不少。毕竟我和墨先生只打过一次照面,对他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颜雪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我派了一个新面孔的丫鬟隔三岔五去葵楽宫,对葵楽宫的人说是玉烟宫的玉嫔来请,对芫妃却说是我来请。然后我找来三个舞姬,每次都和她切磋舞艺,她自然逢请必至。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以为她去了玉嫔那边。陛下去玉烟宫,玉嫔恰好生了病,他只好去葵楽宫,到了葵楽宫却发现芫妃不在,而下人都说她在玉烟宫。”

    “陛下刚从玉烟宫过来,并没有芫妃的影子,他自然会起疑。”颜雪沉思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陛下会去玉烟宫?又怎么知道玉嫔病了他一定会去葵楽宫找芫妃?”

    宁嫔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颜雪思索了片刻,道:“罗生是你的人?”

    “和你站在一条船上,我还是放心的。”宁嫔露出赞赏之色。

    “谁都知道罗生谁的账都不买,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谁都不听,正是因为已经是我的人。要在这深宫中活下去,一要有眼光,二是切记首鼠两端。”宁嫔道,“宦官弄权,是圣上深恶痛绝的。罗生深知加入到满朝文武和几个皇子中的任何一方都会非常危险,所以他聪明的选择了后宫,而后宫之中,他选择了我。”

    “所以,陛下抽红牌是罗生动了手脚,陛下去葵楽宫,也是他暗中指引的?”

    “陛下抽红牌有个习惯,每次都从左往右,为了避免嫌疑,他在左边放了几个圣上最不喜欢的人,然后才是玉嫔。”

    “前几次,芫妃都是来的这里。那一天,你却特意安排她去了承乾宫。”

    “不错,元斐和炵勒两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芫妃纯真烂漫,炵勒始终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最重要的是,两人都爱养花。”

    “养花?”

    “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让芫妃去承乾宫吧。”宁嫔嘴角微微上扬,“我猜,陛下最早起疑,是发现了我在承乾宫前门留下有红沙土的脚印。他开始怀疑炵勒,是因为芫妃和炵勒在大门外牵手惜别。”

    颜雪以目相询,宁嫔道:“因为我给了她一盆睡火莲的花,让她带去给炵勒。另外还给了她一颗种子,我的运气不错,她到门口才想起那颗花种。”

    “此事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

    “是啊。”宁嫔幽幽说道,“陛下当时可能很生气,但冷静下来后,一定会暗中查证。睡火莲不但珍贵,而且十分娇弱,当我建议芫妃每三天去照看一次这朵花时,炵勒当然不会拒绝。他什么都会不拒绝。陛下也真沉得住气,直到今天才下旨逐炵勒出宫。”

    墨非毓嘱咐过不要伤害炵勒,现在看来宁嫔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娘娘费心了。”

    “还是炵勒坦荡身正。”宁嫔显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和芫妃并无踰矩的行为,所以陛下才只将他赶出宫。”

    “陛下的谕旨,并没有提到芫妃娘娘。”

    “放心,”宁嫔道,“这件事陛下不会想让任何人知道原因,芫妃娘娘的为人陛下很清楚,更何况没留下什么把柄,她应该不会有事。”

    话到此处,已是尽时。两个都是女人,颜雪知道面前这位绝色佳人可能不是后宫中最厉害的角色,但绝非易与之辈,好在在自己和墨非毓的努力下,她站到了自己这边。

    颜雪正打算起身,宁嫔笑道:“说了这么久,你一口茶都没喝,是怕茶里有毒吗?”

    颜雪回之一笑,端起花茶一饮而尽,两人同时起身。

    “小妤妹妹,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将到大门口,宁嫔忽然问了一句。

    颜雪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她的姊姊淑妃,摇了摇头。

    “是她引荐我入宫的不错,可她见我日渐受宠,送了我一个婢女给我,这个婢女精通医理,她换着方儿长期在我食物里下苦寒之药。”

    对于医技,颜雪一窍不通,不知苦寒之药有何害处。宁嫔笑道:“能凭一部《青囊经》将整件事弄得水落石出,墨先生岐黄之术远在我之上,你回去问他就是了。我只想说,我是狠,但并非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人。而这个淑妃,是真的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