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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善后

    暴乱平息了。

    一场兵戈抢攘,企图颠覆整个西唐王朝的暴乱,最终在一个女人的运作下平息了。尽管很少人知道,息乱者恰恰就是始作俑者。

    解围兴德宫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葛羽前往赤营军军营与录毛相见后,一直负隅顽抗的录毛竟然在没有带一兵一卒的情况下陪同葛羽前往禁军军营。结果可想而知,录毛立即被控制起来。

    没了统帅,叛军大乱。赤营军中有人主张投降,有人提议杀出城去,不过大部分人都很清楚,只要离开唐帝大家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一时间虽然人心涣散,但对兴德宫围困并没有如何松懈。

    赤营军推举李副将——罗公公的义子为新统帅,李副将推辞了两次之后,终于临危受命。正当他下令增兵兴德宫大门,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忽然缓缓打开了。

    宫中只剩下一片瓦砾,和二门外一堵被熏黑的,满布箭矢的墙,除了开门的罗生,偌大的兴德宫空无一人。

    叛军心胆俱寒。

    此时,炵颖力排众议,毫不犹豫地发动总攻。李副将下令绝地反击,同时亲率五个亲信杀进兴德宫。面对十数倍于己的禁军,叛军很快全面崩溃。在战到只有不足五十人时,李副将和那五个亲信挟罗生出现在宫门口,并宣称唐帝已经不在兴德宫。

    在尽数歼叛军之后,李副主动放开罗生并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身着睡袍的唐帝从箭痕累累的二门走出来。

    “儿臣救驾来迟,让父皇受惊了。”炵颖率领全体禁军一起跪倒在兴德宫大门前。

    唐帝在罗生的搀扶下缓缓步出兴德宫,连续几天处于极度紧张之中,从昨天起又断水断食,唐帝显得憔悴不堪,那一身满染尘灰的睡袍,更增加了这位帝王的疲色。

    “朕的爱卿,他们都还好吗?”唐帝问了第一个问题。

    “回父皇,百官正在城外恭迎父皇。顾丞相,吏部李大人,户部张大人、王大人,工部张大人、尹大人被仗杀肃门之下。”

    唐帝一个示意,罗生扶着他来到炵颖身前。

    “好孩子,快起来。”尽管站着都费劲,唐帝还是俯身将炵颖扶起,一双手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后,就一直没松开,“这些年,是朕错怪了你。”

    唐帝短短几个字蕴含着多少意味,群臣心知肚明,有的忍不住将余光看向炵颖,有的将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

    “众将士辛苦了,都平身吧。”

    大家刚起身,一御厨端着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跑了过来。

    “坐朕旁边,我们说说话。”唐帝也真是饿了,让炵颖坐下后,吩咐将饺子放到一旁的石阶上,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吃起来。

    “罗生,你们都下去吃饭吧。”

    “是。”罗生低低回了一声,吩咐守护唐帝的侍卫和太监下去,自己仍然站到唐帝身后。

    “东城外整整打了五天?”

    “是,多亏了附近折冲府的将士浴血奋战,儿臣才能见到父皇。一开始儿臣手中兵力只有三千人,损伤极为惨重,儿臣恳请父皇厚葬所有战死的兵士。”

    “不但要厚葬,家属也要多加抚恤,这几天你很辛苦些,这件事,还有宫里,满朝文武,京城的百姓,一切善后之事朕全部交给你处理。”

    炵颖毫不迟疑:“儿臣领旨。”

    唐帝抬头看了他一眼:“还要朕亲下口谕让他们退下吗?”

    炵颖恍然大悟,当即让禁军退下,稍事休息后各司其职,并传令人人都有封赏。众将士虽然疲惫,但士气高涨,兴高采烈地退下。

    “陛下,这几个人怎么办?”说话的是葛彦邦,他身后二十名禁军正看押着六个跪在地上的叛军,包括李副将和刚才一起进兴德宫的五个人。

    唐帝龙眉一竖,正要下谕全部处死,罗生跪地道:“陛下,这几天,是这六个人全力周旋才拖住叛军攻入兴德宫。此外,霜云殿爆炸也是他们所为,这干人身在叛军当中,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何处置,请陛下圣裁。”

    唐帝吃了一惊,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境:“所以说,他们是在提醒朕?”

    罗生伏地道:“是。”

    唐帝目光一沉:“你认识他们几个?”

    “是,”罗生似乎没明白唐帝的话意,“这几天为陛下供饭的,就是这个李副将。”

    唐帝想了一想,道:“先押入天牢,听候处置。”

    “是。”葛彦邦说完,撩衣跪地道,“老臣识人不明,失于守城之责,请陛下将老臣一并关押。”

    唐帝瞪他一眼,道:“朕怪你了吗,下去!”

    “陛下……”

    葛彦邦没有起身,他一赳赳武夫,声音竟有些哽咽。唐帝初时以为他是因部下谋反才至此,见他神色黯然,自责之中更有深深的悲恸,忽然想起是他的爱女在炵烆和录毛当中牵线搭桥,还把老父亲得险些再也站不起来,愤怒之后心不由一软。

    “此番暴乱,所涉之人极多,朕不可能现在一一赏功罚罪,你先下去,朕自有区处。”

    “老臣对不起陛下。”葛彦邦伏地磕了三个头,手扶双膝撑持着缓缓站起,领着禁军和李副将等人退下。

    葛彦邦今年六十二岁,本来一向健朗,但一病之后元气大伤,这几天坚守兴德宫,又苦无有效的营救之法,身心俱疲之下走起路来难免蹒跚。唐帝望着他高大阔实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自己满是尘灰的睡袍,不由得发出一声轻长的叹息。

    所有人离开后,炵颖再次跪下,从怀中取出兵符高高举起:“儿臣已取得兵符,请父皇收回。”

    唐帝手中筷子在半空微微顿了一顿,很快就明白炵颖为什么此时才献出兵符。兵符是在尚书房被盗的,当着众将士献上兵符,炵颖担心自己威严有损。再则,当众献出兵符,那就等于给炵烆定罪,而是否要给炵烆定罪,定什么罪,自己并没有发话。

    “是从孽子手里取得的?”唐帝并没有伸手去接。

    “是三弟交出来的。”炵颖举了半晌,不闻动静,只好继续举着。

    “他在哪里?”

    “葛将军将他关在天牢候审。”

    唐帝夹了一个饺子放入口中:“你先收着,朕要你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交出来。”

    炵颖抬头望着唐帝。

    “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孽子诛除弟兄,祸乱皇城,勾结叛党盗取兵符谋反,是你临危受命率兵救驾,让朕脱此险境!谋反的孽子,朕要严惩,救驾的孩子,朕要奖赏,要好好补偿!”

    一听“补偿”二字,炵颖浑身一颤,慌忙跪地:“儿臣只想着助父皇脱困,从未想过要封赏,补偿一事……更是从何说起。”

    “咔擦”一声,唐帝将手中筷子折成两截,重重扔在一旁:“你受了四年的冤枉委屈,整整四年,难道想一直这样含冤下去吗,你想让世人,让后世都以为四年前是你谋反吗?”

    “儿臣怎样不重要,”炵颖辞色镇定,“四年前,儿臣确实心有不甘,不过这些年儿臣想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骨肉亲人更重要,只要父皇和娘能够美意延年,儿臣就心满意足。”

    “难得你这样想,”唐帝的音调突然低了下来,他站起身后,发现腿麻了,柔声道,“扶我一把。”

    炵颖上前扶住唐帝,唐帝垫着脚缓缓转过身,回望着兴德宫,满目都是苍凉,“你这些年来的表现,朕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几天,包括昨晚儿朕也一直在想,到底是赫赫明明的君威重要,身后之名重要,还是朕的孩子,朕的子民,我们的西唐王朝重要……”

    说到这里,唐帝缓缓闭上了眼:“孩子,你要记住,身居九五,知道怎么做比做什么重要。西唐自太祖建国以来,凡一百三十七载,除了炵烆这个孽子下辖江南近年乱象频仍,其余地方也当得东风入律、国泰民安八字,正所谓‘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西唐现在需要的,不是雄才大略的英武之帝,而是一位仁德之君。”唐帝缓缓睁开眼,将目光落到了炵颖身上。

    炵颖觉察到了父皇厚重而慈爱的目光,缓缓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回道:“儿臣谨记。”

    “行了,你下去忙吧,有罗生陪着朕。”唐帝忽然想起什么,“你有落脚的地方吗?”

    “有,儿臣住东来客栈。”

    “住客栈像什么话?”唐帝道,“先住英武殿吧,那里离你母亲近,你自己打理一下。”

    炵颖大喜:“谢父皇。”

    炵颖起身,行完礼刚转身,唐帝又叫住他。

    “有个叫墨非毓的读书人,你认识吗?”

    “墨先生……”炵颖目光遽然地闪烁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平静,“这几天群臣都在议论,听说此人是炵烆身边的首席谋士,却是他从父皇这里将密诏携出宫,最终送到儿臣手里。”

    唐帝望着他:“你从未见过此人?”

    “没有。”

    “此人是炵烆谋反案的关键人物,也是江南之乱的主要证人,还有四年前的庐陵之乱……总之不要让他离京,”唐帝顿了一顿,又道,“也不要动武。”

    “是。”

    从兴德宫出来一直到琅琊阁,炵颖脑中只有一件事。炵烆谋反、江南之乱、几个皇子出事,还有四年前的庐陵之乱,他相信墨非毓既能置身事外,又有确凿证据。只是群臣已在琅琊阁中见过“慕非毓”,他一旦上朝两个身份不就露馅了吗?墨非毓是继续做炵烆的“首席谋士”,还是以“慕非毓”的身份留在自己身边?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问题,从江南东州到西京,墨非毓那一双无形的翻云覆雨手将官场、朝廷、宫廷的黑幕无情地扯开,撕得粉碎,并将其一一摧毁。他到底是谁,是什么样的目的,促使他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去做这些?去年雨夜暗访墨非毓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但对于“墨先生”,对于“墨非毓”三个字,和那张只在昏黄灯光下见过一次的脸孔,炵颖是那么熟悉,同时又感到异常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