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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七回 命悬一线

    第七回命悬一线

    为了让婆婆早日改变对自己的看法,十八岁前双手未沾过“阳春水”的秀巧慢慢学着干起了农活。挑牛粪时蛮牛担着两百斤的担子在前走,身单力薄的秀巧就挑着五十斤的轻担子跟在后面,她细皮嫩肉的肩膀不出几日就磨破了皮,但秀巧垫上一块破布后又硬撑着跟了上去。

    春去秋来,秀巧那双曾经娇嫩如水的手也长出了老茧,白皙的皮肤也晒成了古铜色。虽样貌上与院落里的农妇再无差别,但她每次去井边洗衣时,其他妇人一看她出现都不与她在一块石板上捶衣。平日里嬉笑声不断的水井旁,只要她一出现就安静得可怕,可等她一转身端着洗净的衣物离开,背后就隐隐约约会听到议论声。“地主崽子有什么了不起,还结婚第二天就跑出去,现在不也跟我们一样。”“你看她来的时候不是打扮的洋里洋气的,如今还不是穿着补丁衣服,有什么好神气的咯。”这些还只是闲言碎语,更可怕的是疯疯癫癫的狗二娘,每次一看到秀巧就会老远大声呼喊:“地主婆来了!地主婆来了!大伙快来看哦!”每当听到这些,秀巧心如刀割,不知何时才能融入山村,过上普通人的平淡日子。

    但在蛮牛面前,她又不得不强颜欢笑。这个憨厚勤劳的山里汉子,白天在地里忙个不停,晚上还在作坊里造纸从不停歇。当惯了大小姐的秀巧干起活来自然笨手笨脚,但蛮牛从不怪罪,只是细心教导。哪天要是出门卖纸得了钱,买上几斤大米,蛮牛从不舍得吃,都把白米饭让给秀巧吃,自己大口大口啃着红薯,还故意说红薯顶饿一些。尽管生活诸多不易,每晚都哭湿枕头的秀巧也未想到过跑出大山,她知道自己不能辜负蛮牛的一片痴心。

    春华秋实,转眼到了处处硕果累累的金秋,茶水坑触目可及的竹海还是那般翠色逼人,田间的稻谷日渐金黄,一串串稻穗颗颗饱满,压弯了禾苗的腰。在青松翠竹环抱的梯田里,那一片片金黄让劳作了大半年的山里人看到了收获的希望。此时秀巧的肚子也如这将要成熟的谷子一样日渐隆起,她即将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亦或是悲伤过度,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但秀巧的身体却日渐消瘦。初到竹山时红润的脸庞也变得蜡黄起来,更要命的是经常用冰冷的井水洗衣,让她遭了风寒,每日咳嗽不止。

    压垮秀巧的最后两根“稻草”还得拜狠心的婆婆红辣子所赐,第一根“稻草”是欠婆婆的五十斤谷子。收谷子的时节,秀巧挺着大肚子跟着蛮牛,在田里忙活了好一阵子,割禾、打谷,装袋、挑回家中后再摊晒上几日,总算收拾妥当,可上称一称重才六百五十斤,离分家时约定供养婆婆的七百斤还差五十斤。

    当蛮牛和秀巧恭恭敬敬把这六筐谷子送给婆婆时,原本以为红辣子会出于怜悯,留五十斤给大肚子的儿媳尝尝新,结果却是一顿数落。“蛮牛啊!蛮牛,你说你要是娶个能干婆娘,多帮着你照料一下田里,产量怎么会这么低,这七分田我种的时候可都有八百多斤谷子的。”看儿子只上交了六筐谷子,红辣子满脸的不高兴。

    “娘老子,你为何要这么霸蛮,你没看到秀巧每天大着肚子还在晒谷吗?”听到母亲这般数落秀巧,蛮牛实在看不下去了,顶了一句嘴。

    “你个忤逆子,讨了婆娘忘了娘,你忘了是谁守活寡把你从九岁养大的了吗?你居然为了这个地主婆骂娘老子,好咯!那你下次卖纸,必须把那五十斤谷买给我。”见蛮牛敢顶撞自己,红辣子拿出了封建家长的派头。

    “买给你就买给你,你儿媳怀孕了,你都没说留点新米给她吃,以后每年谷子不会少你的,但也莫再怪我不认你这个娘。”见蛮牛怒火中烧,秀巧赶紧把丈夫拉回房中。关上房门后,夫妻俩无言以对,蛮牛唉声叹气,秀巧气得咳个不停,用手堵着嘴巴时她隐约感到有东西咳了出来,伸手一看是血,她赶紧把血擦在抹布上,走到水缸前咕咚咕咚喝上几口凉水,生怕蛮牛发现异样为她担心。

    压垮秀巧的的第二根“稻草”,是一筐打碎的鸡蛋。蛮牛每次卖纸路过谢家院子时,都会把秀巧的近况告诉岳母。但出于阶级成分的考虑,不想让秀巧一辈子背上“地主崽子”骂名,婚后一年多母亲美德从未来过竹山。听到秀巧怀孕后,身为母亲的美德却不能前来看望,每日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煎熬。煎熬数月后,一日实在太牵挂女儿的美德,提着一筐积攒了很久的鸡蛋来到了竹山。快走到蛮牛家时,美德忌惮怨恨自己的亲家母红辣子,始终不敢进门。

    此时正碰上了扯猪草归来的红梅,看到娘家伯母,红梅没了往日的热情,只是冷冷地说:“伯母,你怎么来了,快到我屋里去,等下被蛮牛那娘老子看到了不得了。”

    躲到红梅家中后,美德说明了难处,自己想看看秀巧,但又不方便进门,就只好哀求红梅前去叫秀巧。出于往日的情分,红梅只好应允。

    “秀巧,你出来一下咯!”听到这么久从未跟自己通来往的堂姐在叫自己,秀巧赶紧出门一看究竟。“你什么也别问,去我家你就明白了。”红梅这么一说,秀巧也不好多问,只好撑着腰,挺着肚子跟着她走。

    当美德看到面黄肌瘦的秀巧,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秀巧抽泣着喊着妈,美德带着哭腔喊着秀儿,母女俩紧紧抱在了一起,低声哭泣了起来,生怕院落人知道这场不合时宜的团聚。

    “秀儿,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都是妈妈害了你,为了不被打成地主,把你许配到这个鬼地方。”端详着秀巧黝黑的面庞,抚摸着秀巧粗糙的双手,美德心里在滴血,她记忆中那个穿着学生装,朝气蓬勃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妈,你快别怪罪自己了,世事难料啊!你也老了好多啊!怎么白头发这么多了,父亲身体还好吗?”见母亲伤心不已,即将为人母的秀巧,也渐渐明白了当初父母的一片良苦用心,赶紧宽慰起母亲来。

    因天色已晚,美德不便久留,就拿出来时带的一筐鸡蛋,要秀巧带回家补补身子。这可让秀巧为了难,这平白无故多出一筐鸡蛋,婆婆看见肯定会怪罪,等下又以为蛮牛偷偷给她买东西了。正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时,红梅看到了自己刚背回的一筐猪草,连忙把鸡蛋藏到背篓里,再用猪草盖上,要秀巧背回家中去。

    说也蹊跷,秀巧背着背篓刚到家门口,就碰到了婆婆红辣子。“秀巧,你没养猪打什么猪草,是不是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婆婆这么一问,“心虚”的秀巧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答。

    霸道的红辣子一把扯过背篓,就要翻开猪草看个仔细,生怕事情败露的秀巧只好用力拉着不放。婆媳俩一番拉扯,秀巧连人带背篓摔倒在地,这一摔,背篓里的十几个鸡蛋全部打碎。“好咯,你个陋习不改的地主崽子又搞鬼名堂,有鸡蛋还想吃独食,这下好哩,谁也呷不到。”看到猪草里的碎鸡蛋,红辣子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

    本就体质虚弱的秀巧,那经得起这般折腾,气喘吁吁的她又开始咳嗽了起来,这次剧烈的咳嗽让她感觉肺都要咳了出来,拿手一接满手都是鲜血。见此情景,吓坏了的红辣子赶紧呼喊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秀巧吐血了,快来救命啊!”

    正在溪边作坊里忙碌的蛮牛连忙跑回家中,刚刚走出红梅家门的美德也闻声赶了过来。来不及问清事情原由,蛮牛抱着秀巧赶紧往乡卫生院赶。美德见刚刚还好好的女儿,一下子变成了这般模样,再看到满地的碎鸡蛋和一脸羞愧的亲家母,她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顾不得什么礼教素养,她吐了红辣子一脸口水骂道:“虎毒不食子,秀巧怀的是你童家的种,你这妇人为何这般歹毒。”说完这句解气的话,她赶紧追蛮牛去了,留下惭愧不已的红辣子,呆立在原地良久,不知如何应答。

    从竹山到乡卫生院,蛮牛一路不要命地跑,中途还找热心人借了一辆板车,总算在两个小时后将秀巧送到了医院。医生确诊为肺结核,需住院治疗,可当院方提出要先交医药费再救人时,蛮牛全身上下都摸不出一毛钱。美德摘下了头上的银簪子,作为抵押物,秀巧才得到了及时的治疗。

    秀巧病情过于严重,加之怀有身孕,医疗条件落后的乡卫生院根本无法根治,只能转往龙城的大医院治疗,这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钱。危急时刻,美德当年离开龙城时藏在秀巧棉衣里的大洋成了“救命钱”,打地主时她将棉衣中的大洋及时转移,埋在自家地窖里,这次只好全部挖出,拿到当铺换来医药费。

    在龙城就诊一个月后,命悬一线的秀巧总算捡回一条命,但虚弱的她仍只能让蛮牛拖着板车带回家。离开龙城时,她要蛮牛带她再去学校看看,也算是了却一个心愿。当一个个穿着当年和她一样蓝布短袄,黑色长裙的学生踏着放学的铃声走出校门时,躺在板车上的秀巧嘴角露出了微笑。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正和同学们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回乡后,为防止秀巧病情再次恶化,蛮牛将妻子安顿在了娘家,在母亲的细心照料下,秀巧的身子日渐康复,也顺利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丽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