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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昭王

    弃没有进帐看巫鸩,他带着屠四走了。

    再没人捣乱了,群巫重新唱起祝祷词。巫夬运刀如飞,一手抓住巫卓的头发一揪,脑袋就掉了下来。

    血柱喷涌而起,巫夬迅速把兽铃压在那断裂的脖颈上,然后慢慢退下,引着群巫一起跪下,大声唱颂起来。

    也是奇了,原本人头落地应该血溅冲天。可兽铃一压上去,血流立刻减缓,似是被那铃吸了进去。

    不多的一点血滴顺着尸体的脖子滴在前襟上。远远看去,巫卓的无头尸首依柱而立,白色巫袍前几点鲜血,真如雪中红梅一般,清冷倔强。

    一个人身上有多少血可流?巫夬心中大概有个数。但他没想到的是,兽铃居然能吸进去这么多的鲜血。

    断裂的脖颈处涌出的血越来越少,兽铃却似乎变得越来越亮。原本只是普通铜器的金色,如今居然熠熠生辉。

    但诡异是,铃身上居然一星血点也无。

    这东西不是天帝的奖赏,这是诅咒,是对巫族的惩罚。巫夬没由来地想起了这一句。

    他正胡思乱想,帐中突然传出蓝山的欣喜惊呼:“醒了醒了!大人醒了~!”

    众巫大喜,拥着巫夬往帐中去。不料帐帘一撩,巫鸩扶着蓝山蹒跚地走了出来。

    “大人你怎么出来了?快,快进去。”巫夬看了蓝山一眼,蓝山皱眉挤眼:主人非要出来,他有啥办法。

    巫鸩不理众巫的问安,扶着蓝山竭力要向前走。巫夬拦下她,柔声道:“大人,小王刚走,您要是找他,我叫人去请。”

    巫鸩缓缓摇头,目光直直地钉在地上那个人头顶上。巫夬会意,叫人捧了来道:“大人容禀,他叫巫卓,是自愿做殉的。”

    “我知道。”

    她久未说话,一开口,嗓子嘶哑得几乎裂开。但巫夬听得出来,那嘶哑中透着的是无可奈何的悲凉。

    “我全都听见了。”

    她合上眼睛,再睁开時已是满眼决绝。

    “巫鸩,定拼尽全力护得巫族周全。”

    群巫大恸,轰然拜倒。

    西营这边刚刚燃起燎烟开始祭祀的时候,昭王就已经在露台大殿上看到了。

    那烟里焚的是各色香草,所以烟不是普通的白色。昭王让人去问,戍卫回说是巫师们在救人。

    救谁?

    说是叫巫鸩。

    巫鸩?

    昭王沉吟起来。正在此时,弃来了。

    父子二人见过君臣之礼,弃直截了当地开了口:“父亲,我想向您要一个人。”

    “我儿且说说看。”

    “子画谋反,大巫朋只是从犯。儿子斗胆,想请您放了大巫朋,或者,将他交由我管辖。”

    弃紧张地看着昭王,不料对方却很平静,揶揄道:“是为了巫鸩吧?”

    “您怎么知道?”弃很吃惊。

    昭王示意他上前来,弃跪坐在父亲膝下,抬头仰望着他。长子在侧,昭王额前眼下的皱纹里都满溢着慈爱。

    拍了拍弃的脑袋,昭王长叹一声:“这么多年你不在身边,余总是拿你初封小王時的模样去想你。不料一转眼,我儿也见老了。”

    顿了顿,他又说:“你在外面隐忍过活这么多年,辛苦了。余替大邑商,谢谢你。”

    父亲夸我了??

    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眶发热,慌忙退开两步拜了下去。这样的父亲让他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少年时期。而自己封了小王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这般和他说过话。

    昭王笑着唤他起来,父子二人坐在露台上,眺望着整个井方。

    “知道我为什么总待在这露台上吗?因为这地方原先是你母亲未出嫁时的旧居。后来井方伯将原来的旧殿拆掉,原址上重新修了这座露台。”

    一时无人说话,弃是惊讶,昭王是出神。微风轻拂,昭王的宽大衣袍随风微摆,衣中人愈发显得消瘦。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看见弃的表情,昭王乐了:“行了,别这么小心翼翼地。高台旷野,最适合倾诉私情。这儿就咱们父子俩,你不用那么拘谨。”

    “你和巫鸩的事,妇好已经都告诉我了。她军中事务繁杂,我就没有和她说太多。但是对你,我可以多说一些。你和巫鸩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弃许久不见昭王的关切模样,此刻当然是有一说一。除了二人之间的一些私密事,其余都知无不言,对昭王说了个干净。

    这一说就是许久。终于说完以后,昭王端了杯酒递给弃:“润润嗓子,看声音都哑了。”

    弃双手接过咕咚咚一气儿灌下,昭王唏嘘道:“原来如此,到不知你俩经历过着许多事。怪不得你要大巫朋,那个兽铃实在诡秘得紧。”

    他轻拍膝头:“余准了,这就告知大宰。”

    大宰?

    昭王点头:“巫族之事,是大宰操办的。把朋众关在亳邑也是他的意思,余这就传书与他,让他好生照顾大巫朋。等下危决战之后,再将他送来。”

    得了应允,弃欢喜不已,但随即又有些踌躇。昭王觑他一眼,笑道:“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父亲莫怪,我和小鸩若不是兄妹的话……”

    后面的话弃没有说出口,昭王的脸色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弃不甘心,再禀:“父亲,我和她已经是行过合婚礼了。”

    “子弓,你好糊涂。”昭王双手摊开:“她是谁的女儿先不提。你可是将来要继承大邑商的人,是王!你需要的不是一个王妇,而是个可以操控、可以掌握还对你死心塌地的大巫咸。”

    弃低下头,他心头一阵悲凉:父亲和他还是疏远了。他早已不想要这大邑,如今恳求也只是希望能和小鸩能得到父亲的祝福而已。

    如果父亲不容,那弃就带巫鸩远走四土,再不归邑。

    可惜昭王不懂他。

    但,弃也不懂昭王。他告退离去,没有看到昭王脸上的一片阴云。

    露台上再次剩下昭王一个人,他端坐在案前,徐徐把一堆竹片排在案子上。

    这些竹片长短相似,每块顶上都有相似的字迹,落款总是同一个人“傅说”。昭王修长的手指一个个检索过去,将这些傅说的来书重新排列,再凝神观望。

    片刻后,昭王摇头自嘲道:“原来如此。是余多情了,巫鸩的父亲还真另有其人。”

    他把竹片一推,默然思忖起来。

    巫族,傅说,巫鸩,是该理一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