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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搏命瓮城

    “快开门!我是雍国公子!”

    夹在人群之中的秦毅仰头大喊,他试图用自己的假身份诱使守将开门,但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嘈杂的喧闹中。

    淳于叶和他本是骑马而来,但惹眼的骏马很快成为流民的目标,饥饿的人群粗暴的将他们拽下马,并扒拉着干瘪的鞍袋,试图翻找出一些能吃的东西,若不是秦毅的腰间还挂着淳于得的长刀,恐怕这些人连他们也要搜翻一遍。

    无奈的二人只好被裹挟在这逃难的流民队伍里,随着人流奔向眼前这处以夯土为墙的安定城。

    “快滚!”

    躲在城牒之后的几个兵丁朝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怒骂了一声,人群为之哗然。

    “大人,求你们行行好打开门吧,只要是进了城,便是给诸位为奴为马,我等也不想死在这城外!”

    人群之中的几位老者已经扶着夯土的城墙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求饶,但却没有换来城头之人的丝毫怜悯。

    “粮食一早就发给你们了,还想怎样?若是还不走,休怪老子不客气!”为首的一个军士从城牒上的缺口处探出脑袋,他的唇上留着一对八字胡,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总共就三袋干粮,几百号人吃,怎么够分!”人群中一个大高个汉子怒吼道,说完便有人朗声附和,这些刚刚还在路口为了一点口粮打的你死我活的人们,此刻却又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他娘的!我们自己存粮都不多,能给你们三袋干饼已是天恩,还有脸折返回来?”那个找晦气!”

    “大人,并非我等不愿去,只是现如今虞军已经杀将了过来,我等退无可退,这才来求大人怜悯,开恩放我等进城苟活性命!”墙根边求饶的老者哭诉着。

    “放屁!谁知你们之中有没有虞人的奸细!”八字胡大怒,夺过身边一个士卒的弓箭作势就要射,“我数三声,尔等再不滚,我第一个射死你这个狗杂碎!”

    狗杂碎三个字似乎深深刺痛了城下众人的心,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绝望起来。

    “横竖都是死,不若进城而死!”

    之前那个高个的汉子突然朗声吼道,随后他癫狂般的冲到城门前,开始用自己的身躯疯了似的撞向城门。

    随着他的不断冲撞,人群之中酝酿已久的情绪也突然爆发出来,先是几个青壮年随着他一起去撞,紧接着老人妇女,甚至是孩子,原本无序的撞击最后变成了节奏感极强的轰鸣,所有人都比肩接踵的推着前人的肩膀,竟然活活用血肉之躯组成了数条攻城缒,甚至还有人为此喊起了号子。

    八字胡见状大怒,俯身低头便射,但或许是射艺不精,或许他只是想威吓众人,连射三箭居然都不中,可即便如此,众人依然都置若罔闻,继续疯了似的撞门,厚实的包铁木城门竟然也在这种有节奏的撞击声中颤抖起来。

    秦毅和淳于叶被夹在人群之中,亦觉得力不从心,他本不想参与这场闹剧,但生死攸关就在眼前,这城门不开,非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于虞军的铁蹄之下,李丹和他的部下也只能算是白白送了性命。

    因此他们也不得不跟着众人的号子,推着前人的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停的向前冲撞着。

    但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

    城头的八字胡军士还想低头再射,却被一支黑色的羽箭直中胸膛,他张着嘴还要说些什么,却也只能颓然的从城头摔下,无力的挣扎了片刻,便口吐鲜血而死。

    推门的众人正在惊诧之余,沉重的马蹄声已经从身后传来,那蹄声虽不整齐,但掷地沉闷,与寻常农家的驮马蹄声大为不同,令人油然而生肃杀战栗之气。

    随着铁蹄声而来的,便是更多零星的羽箭,人群外围已经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人们冲撞城门的步伐也变得越发沉重,殷红的鲜血肆意的流过地面,沾粘在众人的脚底。

    此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虞国的骑兵已经愈发的近了,但没有人愿意停下,因为一旦停下就意味着死亡,死亡则是最终的绝望。

    “哔...哔哔...”

    尖厉的鸟哨声又一次响起,那头又无数骑射手组成的黑色野兽终于越过了一切障碍,摇摆着死亡的黑翼来到城下,随着哨声而来的,便是另一轮箭雨。

    而这一次,则无人能够生还!

    当骑手们手里的曲弓整齐的发出破空的振弦之声时,无数黑色的羽箭飞凌半空,带着死亡的呼啸朝着他们袭来。

    人群之中爆发出最后绝望的呼号,淳于叶抬头望向秦毅,她的身体还在无力的推着前人,脸色已如死灰般苍白。

    就在这时,门前传来一阵巨响,厚重的栓门木终于在共振的作用下无力的断裂开来,沉重的巨门立即被潮水般的人们推开,求生的本能催促着所有人冲进了城门内。

    秦毅拉着淳于叶的手,也随着疯狂的人流,手脚并用的爬进了城内,而身后稍慢一步的几人,则已经被羽箭活活钉死在了地上。

    “快关城门!”领头的几人大声呼号着,他们的肩头因为持续的撞击早已经血肉模糊。

    刚刚逃出生天的众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品尝生存的喜悦,便立刻反应了过来,又合力将两扇城门关上,并用断裂的两截栓门木死死抵住了城门。

    没有前来喝问他们的雍国军士,也没有繁华来往的街头巷陌,冲进大门的人们这才发现,城门后的空间逼仄,周围仍然是一圈高耸的夯土城墙,而在他们费尽力气撞开的城门之后,还有一扇巨大的铁门!

    “这...这里竟然还有一座瓮城!”秦毅筋疲力竭的仰头躺在地上,绝望的低语道。

    “啥...啥是瓮城?”同样喘着粗气的淳于叶趴在他身边问道,刚才冲进门的一瞬间,她几乎用掉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

    “瓮城就是...就是建在城墙门外的小城,专门用来打埋伏的。”秦毅无力的解释道,他曾经在大二的时候去过南京旅游,当时中华门巍峨的瓮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地虽然不及中华门那般雄伟,但也算是一个功能齐备的瓮城了。

    而此时被迫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的数百人,无论对于守城方还是攻城方,他们都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而已。

    仿佛是印证了这个想法一般,众人还没来得及喘息,另一波箭雨已经越过城头而来,显然这次他们针对的是守城的士卒,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落在了瓮城里。

    秦毅作势一个翻身,护在了淳于叶的背后,他的袍子里面还穿着淳于得的铁叶甲,应该可以挡住流矢。

    其他人则就没这么幸运了,几个躲闪不及的当场就被射死,一个比淳于叶小不了几岁的孩子则直接被射成了个血葫芦,他的母亲抱着孩子的尸首嚎啕大哭,一时间瓮城内的哀鸣之声连绵不绝。

    “去反斜面!反斜面!”秦毅不忍再看,只能徒劳的振臂急呼,随后他便拖着精疲力竭的淳于叶贴到了外围城墙的墙根下。

    众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这时第三波箭雨已经袭来,瓮城中央顿时落满了羽箭,唯有秦毅所站的墙根之处一箭都没有射到,反应过来的众人哀嚎着拥了过去,企图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求得一丝生机。

    “开门!开门!”

    被困在瓮城内的人们开始绝望的高声呐喊着,但城头的士兵忙着守城回击,喊杀声此起彼伏,根本没有人搭理他们。

    此刻天空渐暗,低低压着的黑云翻滚腾挪,随着天边掠过的几道闪电,酝酿了一天的雨点开始随着雷声落了下来,起初是淅淅沥沥的水滴,但过不了多久,水滴便成了瓢泼大雨,挤在瓮城一角的人们无所遮蔽,只能相拥着任凭雨水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襟。

    也许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如此猛烈,城头上的弓弦之声渐渐少了许多,从外城射进来的箭矢也渐渐停息,相拥挤在瓮城之中的人们终于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所有人都彼此沉默着,淳于叶疲惫的靠在秦毅的怀里,漠然的听着不远处人群里的啜泣声。

    忽然,她看见内城墙头一个熟悉的人影晃过,她虽然不认识此人,但那人所戴的纱冠却是似曾相识。

    淳于叶还清晰的记得,儿时随父亲去上邽城赶集,父亲指着大道中央那个端坐马车之上而头戴纱冠的贵人告诉她:

    可以穿这身衣服的人,便是一郡之守!

    “郡守?”淳于叶一个激灵。

    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突然起身拿走了秦毅怀里的布口袋,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内城的铁门之下,抽出了布口袋里的物件,在雨中高举着大声的喊道:

    “我家主人乃是雍王亲子,郡守为何还不接驾!”

    淳于叶的嗓音清脆而尖细,宛如一只嘶鸣的夜莺打破了瓮城里沉暮般的寂静。

    但显然这一声鸣叫是奏效的,城楼之上那头戴纱冠的郡守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她,他探出脑袋,借着傍晚昏暗的光线,才终于看清雨中瓮城之下那个女娃子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方羊脂籽玉雕饰的腰佩,上面一只狰狞的巨狼正张着血盆大口将一人吞下。

    “白狼吞戎佩!”郡守惊呼道,那可是只有雍王之子才有权佩戴的饰物,随即他便急切的命令身旁的守将道:

    “快开门,迎公子入城!”

    守将亦不敢怠慢,指挥着手下的兵丁艰难的推动着绞盘和环索,巨大的铁门这才缓缓抬起,逐渐露出了一个大半人高的缝隙。

    雨中的淳于叶头发湿漉,她笑着回头望向秦毅,似乎为自己的机敏而骄傲,但这笑容却也只维持了片刻,就立刻被汹涌的人流所淹没。

    蛰伏在瓮城里的流民们,又怎肯放过这千载难逢逃生的机会,如同泄洪的潮水一般疯了似的往铁门下方的缝隙挤去。

    这一切几乎就在眨眼之间,秦毅起身就要去拽她,但为时已晚,身不由己的淳于叶被人流裹挟着,瞬间没了踪影。

    “叶子!”秦毅奔向铁门,绝望的大喊着。

    与此同时,城垛上的兵丁已经发出了惊呼,昏暗的天空传来一阵诡异的呼啸,片刻不到,一阵石雨从不远的空中猛烈的砸了下来,激落在城头各处,刚才还在探头张望的郡守来不及避让,被附近的一块落石震晕了过去。

    “投石!”守将大喊:“是虞人的诡计!快关城门!”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个拿着大木槌的军士猛的向卡着绞盘的锁扣砸下,内城的铁门也随之轰然落下。

    未能入城的的人们带着惋惜的哭喊褪去,而瓮城之内,却已然没有了淳于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