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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跑雨

    第二天一早,郭占金家的院子里挂起了白帆。

    朱贵起的早,而且一直以来就有一个习惯,早起从来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完成大小便,他总是要到林子里解决,完了顺便溜达一圈才回家,而且在这个地方好像这种人还挺多的。

    他们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在回来的路上互相之间还可以拉拉家常,谁家长了谁家短了的,尤其是夜里发生的新鲜的事,总觉得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好像就比别人高了一截似的,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昨天谁家的事儿了吗,如果恰好那个人没听说,可就更来了劲儿了,他会滔滔不绝的添油加醋的说给你听,然后还神秘的安顿你不要告诉别人。

    朱贵其实一早就感觉到了异常的气氛。因为他每天起来,除了不远不近,此起彼伏的鸡叫犬吠声,村子里都异常的安静。

    今天,和以往一样,朱贵照常起来。

    东方已现鱼肚白,启明星还斜挂在灰蓝色的天空中,一明一暗的忽闪着即将要离去的样子,后街上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狗叫声,倾耳细听还有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这是有事儿?

    肚子里还憋着屎尿呢,顾不上多想,急匆匆的沿着那条踩得光滑平整的小路一路迈着均匀的小碎步去了。

    大约两刻多钟,朱贵绕出林子。一抬眼,虽然冰雪覆盖的村子远远望去还是白色的基调,但一挂随风轻扬的白帆还是异常醒目进入朱贵的眼帘。

    朱贵的心不由得一颤,这一天还是来了。

    屈辱的生命,卑微的生存,终于还是到头了,既然缘分已尽,放手才是更好的选择,也许从此还能抬起头来光光堂堂的做一回人。

    只是后悔死了,这么多年的日子,为什么要这样过?哎,自己无能,不这样过还能怎样过?

    揉揉冻得发红的鼻子,抬起手腕擦掉两条清亮的鼻涕,于万千复杂思绪的纠缠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秋冬。

    那年,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生产队说解散就解散了。就像当年自己的爷爷家说归公就归公了一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吧。

    不过这都是上面的意思,身为老百姓的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但身为老百姓的我们怎么着都是一样看日出日落,一样随风东西。

    随着生产队的解散,给朱贵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父亲仿佛从他记事起就是队长,从来没干过农活,这么多年,除了站在干活的人的屁股后面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骂人外,他什么也不会。

    朱贵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劳力,可是毕竟人小,干起活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秋收的季节,金黄的麦田麦香四溢,沉重的麦穗奓着芒,招手示意:快来呀,快来呀,带我回家。

    一天下来,朱贵累的像条狗一样,趴在炕上,连饭都不想吃,梅香趁机说:“让你妈也出去帮我们一起收割吧,就我们两个几时能收割完。”

    “就是,现在又不是高级社,没人替你干活了,我一会儿过去和她说,秋天这是和老天爷抢粮食呢,万一哪天来上一场冰雹,一年的收成可就没了,赶紧得收割呢。”

    朱贵出去不大一会儿,就一脸不高兴的回来了。身后朱贵妈一边哭一边骂的过来了:“我一辈子没去过地里,多会儿干过那营生,就是你挑唆的,不是个东西的你。”

    朱贵急忙抢在前面:“妈,行了,行了,你不去就行了,我也是为了早一天收割完早一天就放心了,你说万一哪天来上一场冰雹不就没收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秋天的冰雹说来就来,你干嘛怨梅香。”说着就要往出推他妈妈。

    他妈坐在地上哭天抹地的大骂梅香。

    梅香委屈的眼泪一道道的流,她紧紧的咬着嘴唇,用及其愤怒的眼神看着撒泼的婆婆说:“现在不是你们家的高级社了,没人替你劳动了,你一天不出去,你家的小麦就一天不会回家,你看着办。”

    “,老天爷呀,我这么大岁数了,能干了那种营生,它爱回不回家,还有老的了,老的不行还有小的了,多会儿他也轮不到我下地,奶奶就不去。”

    这时,朱来福进来怒斥老婆子不懂四六,抢黄天有什么错,发了泼的婆婆才不满的收场。

    秋收可真是一福壮观的场面,村后的坡地一望无际的麦田,翻滚着金色的麦浪,泛起阵阵麦香,激荡着金色的希望。

    第一年是分苗到户,一户户争先恐后的收获着他们那带着麦香的希望。

    郭占金的家里个个都是壮劳力。他们所过之处,一捆捆小麦立地成排,宛如站岗的哨兵,整齐的排列在田里。每天的上下午,他们都逐一的清点,然后十个一摞码在田里晒干,最后才用马车拉回村里的谷场里。

    秋天也是个多雨的季节,老话说,二八月天,云过雨过。

    一天下午,浓云蔽日,黑沉沉的团云已经压在了前山的头顶上,并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东南风不断地向他们翻滚而来,雨马上就要到了,而田里的人们还在挥汗如雨,他们都想赶在大雨来临之前把眼看就要到手的小麦抢回来,而黑压压的云层愈垂愈低,东南风煽动着湿淋淋的翅膀越来越近,抢田的人们都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他们只想赶在大雨到来之前,能抢多少就抢多少。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狭长的闪电光将翻滚的黑沉沉的云团一劈两半,胆小的人们已经开始躁动起来,而大多数人还在坚持,有的人还在打劲儿:下冰雹呀,赶紧抢黄天了,能抢多少抢多少。

    终于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里夹杂着雨腥味来了,人们开始行动起来,吆喝声,尖叫声,笑声,骂声此起彼伏。可是,已经晚了,不远处齐刷刷的雨幕正快速的挺进,强劲的风呼啸而过,大雨瞬间将跑雨的人们吞没在冰冷的雨雾中。

    劈头盖脸的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别说是跑了,连眼都睁不开,梅香跑了没几步,就停下了,她四处张望,想找个麦垛躲起来,可是跌跌撞撞的一时找不到可以躲雨的地方。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拖起,快速的拖到一个用捆好的小麦盖好的麦垛里。

    虽然,里面和外面一样的积水甚多,但至少不再受风吹雨打。

    梅香浑身湿透,她蜷缩在麦垛里,冷的发抖,郭占金蹲在梅香的对面,望着湿透的梅香,一缕头发紧紧的贴在额头上,脸色发白,低着头不敢看占金一眼。郭占金脑海里不断地闪现出林场老孙的话,他试着和梅香搭讪道:“这雨真大,看这意思一时半会儿下不过去。”

    “好像是。”梅香看了一眼郭占金,又低下了头。时隔数年,他依然还是那样英俊,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透过湿透的衣服依然可见那一块块结实的肌肉,而自己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梅香了。

    “朱贵藏哪里了?”

    “不知道,雨来得急,没看见藏哪里了。”

    “那家伙,就懂得自己躲雨。”

    “着急了,都一样。”

    “不一样的,嗯,”郭占金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说:“梅香,朱贵要是有干不了的活,你就吱一声,我会帮你的。”

    梅香沉默不语,她隐约觉得郭占金话里有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毕竟,雨来的急,所有的麦垛里都藏着人呢,也许朱贵就在附近。

    还真是猜对了,朱贵就在附近,正焦急的张着后悔莫及的三角眼寻找梅香呢。

    雨,疯狂的下,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色越来越暗,梅香已经快要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郭占金的眼睛了,她颤抖着声音紧张的说:“这雨什么时候停呀,黑的好怕啊。”

    “怕什么,有我在呢,还怕。”说着郭占金伸手抓住梅香的肩头,向梅香的身边贴了过去。此时,老孙的说教在耳边不断地响起,‘看她的反应,不打不骂就是默认。’

    梅香紧张的发抖,她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郭占金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将梅香抱在怀里,紧张的心情与以往完全不同。

    是啊,这是在干什么,梅香是有家的人,可是,一个标准的光棍儿还能干什么。

    而梅香止水般的心又一次被汹涌的暗潮搅动,泛起微微涟漪,时隔数载,自己以为再接近他时不会激动,可如今那颗跳乱了节奏的心难再掩饰深藏已久的感情,她软软的伏在郭占金温暖的怀里,默默的念叨:朱贵,不要怪我,雨下得太大,实在是出不去了,天冷的要命,我也需要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