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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三桃辍学

    年后,天气一天天的暖和了起来,清闲的赛神仙的庄户人们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站在街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海阔天空的瞎扯淡。

    春天的脚步无比轻柔的迈过了山脊,并用它温热的嘴唇亲吻着久违了的土地,于是,春风微醺,冰雪消融,河沟里白天已经可以看到一线水流,户外的太阳暖烘烘的照拂着一切生灵,大山也已经开始缓缓的舒展着腰身,从冬日里宁静的睡梦中醒过来了。

    人们像日出与日落一样重复着简单的日子。

    又到了快开学的时候。

    郭占金拿着一份重礼敲开了学区校长的家门。

    没几天,桃花村小学被通知做整改,因高年级的孩子较少,四五年级被合并到了李家村,村里只能留一个老师。于是,张老师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被解雇了,而最不幸的是连同她近二十年来梦寐以求的转正也一同烟消云散了。

    张老师不服哇。

    她成天骑着她破烂的自行车往学区跑,往乡政府跑,学区校长语重心长的安慰,政府乡长冠冕堂皇的推诿,他们的态度都及其的好。

    好的令人恐惧,窒息,甚至绝望。

    那些微笑着的面孔背后隐藏着何其绝妙的交易,如此简单的张老师怎么可以领悟到其中复杂而又深不可测的道理。

    那种令人恐怖的社会哲学系就是一个具有超强吸引力的类似黑洞的深潭,在那里他们可以进行赤裸裸的权钱交易,而站在深潭外面的人为名,为利的诱惑,都很难拒绝那超强的吸引力,于是他们削尖了脑袋拼命的往里钻,纷纷的坠落在黑洞中,过着他们认为最正常,最合理不过的日子。

    这就是社会。

    而张老师站在深潭的边缘,却并不清楚深潭就在眼前,也不懂深潭里的深奥规则,还傻傻地据理力争,她不理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更不会想到今天加在她身上的是与加在一个孩子身上的却是等深的伤害。

    当然张老师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苦果却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

    终于,当学区校长的家门再也敲不开的时候,她屈服了。

    没过多久,张老师带着满怀的委屈与怨恨,连同他的家人一起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曾经美丽的转正梦,是她多年以来的奋斗目标,却在一夜之间无端的被撕扯的支离破碎,变成了缥缈的玫瑰色云霞,乘着一缕清风直上云天,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不曾有过。

    善良的老百姓都觉得下放一个民办老师很正常,小卖部的门前除了留下过一两声惋惜,便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压根儿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转眼之间又过去了两年,桃花,二桃初中毕业了。

    由于两个大女儿的相继辍学,梅香开始为这两个孩子的对象发愁,整天的托人给她们介绍对象,却一个都成不了。

    孩子们也不舒服,觉得被别人挑来挑去的,还嫌弃,很没面子。姐俩商量好一起外出打工。梅香同意了,还亲自把她们送到市里的服装厂,厂里管吃住,还给钱,梅香放心了,至少孩子们可以走出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其实也是她自己梦寐以求的。

    随着姐姐们的外出,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三桃的话题却并没有被人们淡忘,总是时不时的被提起。

    一个夏日的午后,晴空万里无云,炽热的大太阳悬在头顶上,出门都觉得刺眼,风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偷懒了,外面闷热的异常,按照一般的规律,一两天可能要下雨了。

    三桃低着头,一只手搭在前额上,慢慢的向前走着,却在拐弯处恰巧碰到了从后街上下来的郭占金,郭占金微笑着说:“三桃,上学去?”

    “嗯。”三桃头也没回的‘嗯’了一声,紧走了几步,因为她不想看见这个人。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隐约觉得这个人和自己有着某种说不清楚的关系,这么多年,被任何一个小孩子都指指点点,为此她觉得很没面子,甚至在心里对这个人有一种仇恨的感觉,所以,常常在有这个人的场合,三桃都躲得远远的。

    而对于郭占金,从三桃无数次冷冰冰的眼神中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让她不至于在充满仇恨的氛围中长大,他不知道,也不敢参与。

    屋后面,上学的路上,有一排杨树,这里是人们乘凉的好地方,只是今天连一丝丝风都没有,坐在树下的几个女人不住的摇着手中的“扇子”。

    三桃从边上走过,几个女人的眼珠子却随着三桃的路过在他们的眼眶里转了一大圈,同时还有嘻,嘻,嘻的窃笑声发出。异常敏感的三桃放满了脚步,直楞起了耳朵,只听的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哑着嗓子说:“走路的样子也有点像。”说完,他们又发出了各种在三桃听来异常刺耳的笑声,那笑声在三桃的耳鼓内逐渐放大,又放大,终于也放大了三桃的愤怒。

    三桃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停了下来,一眼瞅见路边有块拳头大的石头,弯腰捡了起来,回头怒视着几个说闲话的女人,满眼戾气一步一步的逼近,几个知趣的看见三桃手里拿着石头都悄悄的站了起来,一个不识趣的还问:“你不赶快去上学,返回来做甚了。”

    “做甚?老子打死你,让你嚼蛆。”

    说着用足了力气朝那个多嘴的女人的头上狠狠的砸了过去。那女人躲了一下,石头的轨迹在那颗长葫芦一样的脑袋的额角上画下了一条笔直的切线,然后又以抛物线的形式落地,咕噜噜的滚出去好远。长葫芦的切迹上立即渗出了红红的针尖样大小的血珠子,这鲜艳的红色在那张棕土黄色的脸上显得异常的夺目,宛如那在农村妇女中间久违了的胭脂色。

    那女人吓了一跳,伸手一摸,疼的龇牙咧嘴的爬起来,上来就要抓三桃,三桃愤怒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怒视着她,双手握着拳,没打算躲避。

    这个壮实如牛的女人把三桃摁倒在地,照着三桃的屁股上打了几下,还边打边说:“这是啥孩子了,这么小就敢拿石头往头上砸,长大了还不得杀人放火,不教训你几下,我看你返了天了。”

    三桃也不示弱,手脚并用的和她纠缠上个没完。

    正是人们都睡起午觉的时候,人越聚越多,对着那么多人的面,那女人又不敢真的打人家的孩子,可三桃是发了泼的逮着哪儿打哪儿。

    不大一会儿,那女人就没辙儿了,不住的央求看热闹的人们:“快去找找梅香,这孩子太难缠了。没完没了了。”

    “妈妈呀,甚孩子了。”

    “老天爷呀,了不得了。”

    ……。

    等梅香把三桃拉开的时候,那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喘着气,用手捂着被三桃扯破了的衣服,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流,半天才自那惊恐的一幕中恍恍惚惚的走出。

    自此,村里再也没有人敢惹三桃,而三桃也越发的孤独,除了上学,回家,她很少外出,潜意识里她害怕看见,听见,人们的指指点点,更害怕碰见她最不想碰见的那个人。

    小学毕业的时候,三桃决定不再上初中,因为东东也上初中了,她更害怕给外面更多的人留下笑柄。

    为此,郭占金偷偷的塞进小树洞里好几封信,苦口婆心的劝说梅香一定要让三桃读书,可是却始终也不见梅香的一封回信,他不知道该如何插手三桃的事,更不知道梅香是怎么想的,那么小的孩子不读书能干什么。

    可是,又不敢找梅香商量,只好非常遗憾的眼瞅着三桃失学。

    辍学在家,三桃会偷偷的拿出小学毕业照对比,真的有点儿像,她虽然恨那个人,但对东东却生出了莫名的好感。她把毕业照片和一支白兰相间的钢笔放在自己的文具盒里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

    因为哪支钢笔是到李家村上四年级的时候东东送给她的,她一直都特别的喜欢,虽然已经用了两年了还是和新的一样,只是笔尖稍微的粗了些。

    不念书对三桃来说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遗憾,但,更多的确实一种来自精神世界的解脱。

    一天,三桃和妈妈提出:“妈,我也想出去打工。”

    “你不能一个人走,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都走了,那我爸怎办?”

    “放心吧,他饿不死。”

    “妈,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关心我爸,你们真的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吗?”三桃望着妈妈的眼睛,他太想知道了,但是一直也不敢问,今天终于鼓起了勇气,因为,她想知道一切。

    “真的。”梅香不想解释太多,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

    是啊,为什么呢?

    梅香沉默了,是因为当年承诺朱贵不离婚吗?绝不是。

    在梅香的心中,桃花村自然有她放不下的东西。虽然,他近在迟尺却不能多说一句话,虽然,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但她知道在他的心里是也是非常关心自己的。因为十几年来,每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她都会在老桃树下看见他亲切的身影,甚至可以嗅到他留在老桃树下的淡淡的汗腥味,这是他们的精神约会,尤其是在日子最困难的那几年,老桃树的树洞里藏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这些就足够了,她没有太多的奢求,只要每天都能远远的看上他一眼,就莫名的心满意足。

    他过的好,一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