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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桃枝不灵验了

    郭占金确实没有死。

    在县医院,郭占金一度因为伤势严重而被要求放弃抢救,甚至还一度出现了呼吸暂停。是老舅柱子的坚持,由医院的救护车送到了自治区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经过十多个小时的与死神搏斗,他终于又活过来了。

    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

    住院期间,他想家,想梅香,想桃花村,可是所有的人都统一了口径对他封锁了梅香的消息,他们说:三桃在那件事儿以后,早产了,梅香在照顾三桃和孩子呢。

    而他最不想想的也是最抑制不住的要想的一个人就是三桃。

    他对她始终都是因愧疚而想要亲近,想要弥补,却又不敢亲近,无法弥补。可是她对他却是一种让他至死都无法理解的似乎是不共戴天的仇,问题真的就有那么严重吗。

    病房里,只要是没有人在,他就一个人望着白晃晃的屋顶发呆,三桃从小就对他冷冰冰的,每一次偶然碰见了,他总是低声下气的想和她说句话,可那孩子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只丢下嗯,啊,之类的一两个字就匆匆的跑了。也能理解她受了很多委屈,但也不至于有要命的仇啊,是朱贵给她从小就灌输了仇恨吗?

    可能,他似乎非常的笃定。

    可不管怎样,以后还得相处呢,那以后该如何相处呢,他更加想不明白。

    哎,愁死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要出院了,郭占金有点儿小激动,离开这么久终于要回家了,他想着,如果见到梅香一定要和她说好,以后永远都不能提那件事,自己又没死,不能老让三桃难堪,如果可能他会对三桃一家子加倍的好,以弥补三桃。

    他怕东东笑话他着急的样子,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懒散样。

    可是,东东把他接到了一个居民小区里,说:这是给他租下的,村里冷,他自己又是个坐不住的人,而且刚出院,过几天还得复查呢,先不要回去了,在这里将身体养好了,等明年再回去。

    东东可真是孝顺,也确实经过这一场大难,自己也觉得身体远不如从前,就甭说别的了,腰好像都直不起来了。好吧,听儿子的,先养着,可东东不在的时候,他是既无聊又心急如焚。

    他想,梅香这么久了为什么不来看一看自己呢,三桃还有婆婆呢,有那么忙吗?一定是三桃在阻止,梅香这是又左右为难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一遇到事情就老是拿不定主意。

    解铃终须系铃人,想处理好这件事一定要自己亲自出面,大家坐在一起好好的商量,相信梅香会站在自己的一边,摸下脸来勇敢的面对,没有什么是难的,难的是没有勇气面对。

    东东终于技穷了。他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留住父亲的理由。因为清明节就要到了,他们必须得给爷爷奶奶上坟去,这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的。

    郭占金一天一天的计划着时间,在清明节的前两天,他们终于上路了。

    在哐,哐,哐的有节奏的火车的行进声中,郭占金望着窗外纷纷倒后的树木,山峦,村庄,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觉的,姥爷和母亲已经去世十年了。

    那是1995年的新历年刚过,姥爷的病就厉害了。

    腊月是一个忙碌的季节,其时姥爷已经86岁了,再有几天,就认87岁了,这在桃花村已经算是高寿了。姥爷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但还是不想给孩子们填麻烦,经常自己拄着拐杖出去方便。如果可以,还要进马圈摸摸老舅秋天新买回来的小黄马。

    遗传可真是件奇怪的事情。老舅并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早年间因为贪玩不念书没少被姥爷打,小时候说话也是姥爷说东他总是故意说西,父子俩的矛盾有时还得占金在中间调和。

    可在几十年里的潜移默化间,加上来自骨子里的传承,老舅却和姥爷一样爱上了养马。

    为了买马还专门和一个贩马子朋友去了一趟后山草原上。那里是牧区,几十里甚至上百里没有人烟的地方,老舅和几个马贩子一起从百里以外的草原上赶回来了一群马,其中就有老舅挑中的那匹小黄马。虽然辛苦但老舅似乎特别喜欢过这种野外的生活。

    他可真是投错胎了,他应该托生在蒙古人家,每天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辽阔的大草原上扯开嗓子放牧,就着草原上的风沙啃食干的咬不动的干粮,渴急了还趴在牛蹄坑上像个牲口一样舔水喝,所有的这些,老舅说起来都心花怒放的。那次上后山地区大概也是他走的最远的一次吧,而且还是步行走回来的,人家还自豪的说走了两万五千里呢。

    老舅家的马那可是从没断过,从一开始包产到户,姥爷就分了一匹他自己最喜爱的青鬃马。那是一匹种马,个子大,力气大,青色的鬃毛长长的垂在侧面,走路的时候总是昂着头,威风凛凛的,特别的帅。村里没有几个人能驯服得了它,它却在姥爷和老舅的面前温柔的像个没有出阁的女儿。

    那时候,老舅就已经喜欢上了马,无论去哪里,走多远,不是赶着马车就是骑着马。只是只懂使唤马却不懂心疼马,他用完,总得姥爷摩挲来摩挲去的,甚至还有语言,就像是在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青鬃马还张着粗大的鼻孔在姥爷的身上嗅来嗅去,其中的情感交流还真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

    后来青鬃马老了,姥爷不忍心看到老马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让老舅牵到镇上,卖掉了。

    第二匹马是卖掉青鬃马以后踅摸了好久才在马贩子的手中买了一匹枣红色的成年马。你别说马和人一样也是各有各的性格,这匹枣红马是个慢性子,无论是走路还是拉车都不紧不慢的样子,有时老舅还开玩笑说它快睡着了。姥爷和老舅都不太喜欢这匹枣红马,养了两年就处理掉了。

    没了马,老舅还好,每天忙得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是每天回家看见马圈空荡荡的好像缺了点儿什么。姥爷却是每天进进出出的总唉声叹气,比没了老板还难受呢。这不恰好有一天老舅在镇上又碰着了马贩子了,就一起约定着去了一趟后山草原赶回来了一匹小黄马。

    哎哟,小黄马通体橘黄色,只四个蹄子上各有一圈白。老舅在众多的小马中一眼就看对了它,他说就像找对象一样那真的是一见钟情,无论马群有多混乱,老舅总能在一片混乱中看见那个鲜艳的橘黄色小点儿。

    小黄马的到来,在老舅家那可是上宾的待遇,甚至是女儿的待遇。姥爷和老舅一有时间就在一起探讨关于马的问题,比如:马的超强记忆力的故事,马的忠诚的故事,马的嗅觉灵敏的故事,在他们的眼里作为朋友马应该是世界之最。有时候,聊得起劲儿的都顾不上吃饭,老舅妈得喊好几遍吃饭才能喊进家来。

    有了马,家里好像一下子也有了生机,人也精神了许多。老舅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小黄马在前后山坡下溜达,顺便再解决了自己的屎尿,然后把马橛子定在一个自己认为草好的地方,才回家吃早饭。

    小黄马来家里没像青鬃马那样使换过,因为后来家里已经有了四轮车,但养马却是姥爷及老舅的毕生事业。随着四轮车及摩托车的增多,牛,马这些曾经帮助人们出过大力的家畜朋友越来越少,但老舅依然保持着养马的习惯,他说,马是最有灵性的,它能听懂人话,解人意。

    可是,由于没有种马,也由于老舅太忙,小黄马好多年都没有生育后代,直到小黄马已经七八岁了,老舅才到处问寻的给小黄马配了一次种,算是留下了后代。

    现在的小黄马就是原来小黄马的女儿。

    人们常说,一九二九不出手。

    正是数九后的一天,老舅妈拆洗棉衣服,院子里倒出了不少水,寒冬腊月的天气滴水成冰,不一会儿院子里便冻上了一层坚实的冰。姥爷大概是想上个厕所,他小心翼翼的尽量侧着边儿走,但还是被滑到了。

    自那以后,姥爷就起不了炕了。

    郭占金像个儿子一样和老舅轮留着伺候了姥爷三个半月。在此期间,请过很多医生,都没什么办法,大家几乎只有一句相同的话:熟到的瓜了。

    有一天,老舅十多岁的儿子,从外面回来,冻得脸像个冻柿子一样,手里拿着一枝桃枝。

    他脱掉鞋子,将双脚伸到爷爷的被窝底下,把桃枝举到爷爷的眼前高兴的说:“爷爷,我给你折的桃枝。”说完将桃枝放在爷爷的枕头底下,然后趴在爷爷的头上和爷爷蹭了几下脸。看着眼前的情景,郭占金的眼睛微微的有些湿润。他摸着小表弟的光秃秃的大脑袋,鼻子一度酸酸的差点儿没有忍住。

    这是桃花村的人们最无奈的一种精神寄托,用现在的话说叫做迷信。可从他们的祖上起就有关于老桃树的神秘的传说:老桃树是颗神树,但凡谁家有生老病死的大事都要有人去和老桃树念叨念叨,然后折一枝桃枝,挂在家里,他们都说特别灵验。

    可是,姥爷还是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