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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初到临淄

    当晚众人就随别的工匠一起在场院旁的一间石室住下,这间石室五、六丈见方,地上铺着极粗制的蒯席,因屋中漏水,地面潮湿不堪,席子上散发着呛人的霉味儿。

    三十来个工匠,挤在一间房内,和衣而睡,任凭重耳一月不曾洗澡,身上搓得出枣大的泥丸,还是被熏得辗转反侧,难以合眼。除了颠颉躺下就呼呼大睡外,别人也是和重耳一样,一夜难以入眠。

    重耳捱到半夜,见一匠人忽然翻身坐起,呕吐不止,别的匠人们见此似已习以为常,翻个身继续睡觉,只有胥臣过来查问究竟。

    胥臣见匠人脸色泛青,双眼红肿,捂着肚子直喊疼,按了按匠人的脉息,皱起眉头。重耳问:“如何,他得了什么病?”

    “好象是中毒之状。”

    胥臣询问睡在他旁边的一个匠人,那匠人道:“他来了约摸有三、四月了,我到这里也快有一月,大凡在这儿住久了都会犯此病,也有须发、牙齿尽掉或手脚麻木不能屈伸的,工头说是烧冶银饼时,心中对神明不敬所致,所以大家都是见怪不怪了的。”

    “你们拜的是什么神?”

    “做冶炼这一行的,拜的都是祖师爷太上老君,就是你们刚进来时拜的那个。”

    此时已有人通报出去,工头带着两个家丁进来,把生病的匠人抬出,一边向众人道:“我们冶炼之人,最要紧的是一个诚字,心中谨记祖神爷的教诲,朝夕默念仙号,才能炼出真金白银。若是私底下有亵渎太上老君之意,轻者上吐下泄,重则多日的冶炼前功尽弃,你们需千万记好了。此人必是在冶炼时犯了大忌,触犯神仙,是不能再回来了,管家大人自会为他请医延治,念在他数月来的劳苦,酬劳也是不会少给的,你们尽量放宽心在这里干活。”

    到了第二日,工头让重耳几个劈木柴,碎硝石,场上五口大锅依旧是汤沸火旺,浓烟弥漫,呛得几个拉鼓风机的匠人涕泪涟涟。

    重耳见工头走到大锅前,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来,小心地打开瓶塞,将瓶中白色的粉末倒入锅中,然后用柳木棒迅速在锅内搅匀了,转身匆匆离开。

    重耳等人好奇,凑近大锅去看时,见原本红褐色的沸液竟微微有些发白,众人虽然诧异,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到了晚间,见匠人们都已睡下,重耳几个低声议论起来。胥臣道:“我今日为几个匠人把了脉,都发现有中毒的现象,只是有的毒在浅表,有的已深入肌肤,看样子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胥先生可曾检查过食物和饮水。”

    “我已经仔细察看过了,并无异样。”

    重耳道:“这就奇了,据这些匠人所说,他们自从到了这里,工头就不曾放他们出去过,这毒是哪里来的?”

    “今日我见那工头将一瓶白色粉末加入大锅,我觉得大为可疑,要是能设法将粉末拿来些许,或许能一探究竟。”

    重耳道:“工头将此物随身携带,可见是至关重要之物,只怕轻易偷它不得。”

    先轸道:“我到是有个主意,或许可以一试。”

    先轸将主意与众人说了,大家连声说好。

    先轸又道:“还有一桩,工头说将犯病的匠人带出去后,会为其请医延治,可昨日他们出了石室后,按理说应该走正门前往府邸才是,可他们却往后面一个隐蔽的小门出去了,很是蹊跷,我想请胥先生今晚和我同去探查一番。”

    胥臣道:“我也正有此意,那匠人的病来得奇怪,无缘无故犯病,却又象是中毒已深的症状。”

    重耳道:“这四周都有家丁把守,你们身上又无兵刃,千万仔细,不可叫人察觉才好。”

    “请公子放心,以我俩的身手,那几个家丁还奈何我俩不得。”

    两人遂出了石室,展开轻功,从后墙上翻墙而过。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安然返回室中,大家忙上来询问所以。

    先轸神色凝重,道:“果然不出所料,这院落后面有一片乱葬岗,一间茅草屋,那日被抬出去的匠人就在茅屋中,奄奄一息,等死罢了,乱葬岗上还有很多新堀的坟地,我和胥先生挖开看了,都是刚死去不久的匠人,而且都是中毒而亡。”

    重耳怒道:“这个齐无亏,私铸银银也就罢了,还教唆手下如此胡作非为,草菅人命,杀了他也不为过。”

    重耳又向胥臣道:“昨日抬出去的匠人可还有救?”

    胥臣摇头叹道:“他的毒已入五脏六腑,就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此时已近天亮,众人躺下假寐片刻。过不多时工头进来叫起匠人,众人依旧劈柴担水碎硝石,到了时辰,工头照例走到锅子边,掏出瓷瓶,重耳觑着工头正要往锅里洒,快步凑到跟前,笑道:“大人,我们几个炼过金器无数,头一回看见铜水还能炼出银子来,不知大人往锅里倒的是什么宝贝,能否让小的开开眼界?”

    “你到也是个懂行的,实话告诉你,这是铜水没错,想要变成银水,就要加这个点化粉。”

    “不知大人能否把这个点石成金的宝贝给我们几个看看,让我们也长点见识。”

    工头冷笑道:“你以为点化粉是哪里来的,这可是太上老君降凡显灵,送给公子无亏的宝物,太上老君亲自传授公子炼化的方法,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见着的?”

    工头将重耳喝退,然后打开瓶盖,刚将粉末倒进锅内,先轸、胥臣和赵衰等人一齐拥上来看。先轸拿过搅拌用的柳木棒,向工头道:“这种小事何劳大人亲自动手,让小的们来做就可以了。”

    重耳又拉住工头道:“公子无亏是贵人,能得太上老君的眷顾也是理所当然,小的们就是好奇,虽听说过很多神仙的传闻,却从未真正见过,要是能见识一下神仙爷爷的东西,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工头冷声道:“我劝你们还是安份些干活,免得惹祸上身,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工头收起瓷瓶,转身出了场子。先轸朝大家点点头,原来刚才趁着工头与重耳说话之际,先轸已经及时用柳木棒接了些许粉末出来。

    胥臣将残留在柳木棒上的粉末用指甲刮下些许,放在鼻端嗅了嗅,拉着重耳等人到一边,道:“我预料的果然不错,这是砒霜无疑,这砒霜加入锅中,化成雾气挥散出来,那些工匠们日夜受其烟熏炙烤,深入肺腑,所以一旦发病便已中毒至深,无可救药了。”

    颠颉道:“既如此,废话少说,咱们现在就掀了他的锅,免得他们再害人,那日老颠我被狄贼抢走了兵刃,心里就一直憋屈,今日正好让老子出口恶气,老子就算赤手空拳,打门口那一帮小子还是绰绰有余。”

    先轸道:“此事鲁莽不得,明天就是烧炼出锅之期,不如再等一日,看他烧出来的可是银子不是。”

    狐偃点头,众人商议定了便各自走开去。到了第二日,杜乙和工头一起来了,杜乙在场院南面摆了个供案,放上太上老君的牌位,先行上香,口中念念有词,祝祷一番,接着让工头和匠人们也分别敬过香,侯着吉时一到,下令出锅。

    匠人们将锅子下部的阀门打开,铜水慢慢流进一旁的土槽中,待稍稍冷却,工匠们将槽中的铜料取出,放入模具中按压成饼状,然后切开来了,从模子中取出,再放到通风处彻底吹凉。

    这一通手脚,三十来个匠人整整忙活了一日,重耳等人见那铜饼冷却后,一个个洁白光亮,和真正的银饼毫无差别,都暗暗称异。

    杜乙见一撂撂的银饼放在木架上,足有五、六百斤之多,十分满意,向众匠人道:“此番得太上老君保佑,功到既成,你们每人可得一个银饼的工钱,过两日再添置一锅,共六口锅,烧成以后少不了多给你们一些好处。”

    众匠人一齐千恩万谢。到了晚间时分,匠人们都已入睡,狐偃叫起众兄弟道:“此时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重耳道:“我有个主意,只是少不得要请舅父亲自出马。”

    重耳把主意说了,众人都道:“这太上老君也只有舅爷当得。”狐偃也无异议,当晚狐偃和胥臣两人乘守卫不备,还是从后墙翻身出去,准备物事。

    这里众匠人睡到四更时分,忽听外面一阵叫嚷之声,就听场外值守鼓风炉的匠人喊道:“太上老君显身了,太上老君显身了。”

    石室内的匠人当即从地上翻身坐起,一齐拥到场上,见一白袍老者,白发白须,手持拂尘,腰挎葫芦,站在场中,见了众匠人,一纵身跳上身后一棵三丈高的大树。

    匠人们纷纷跪下磕头不迭,太上老君俯视众人道:“听说有人打着本仙翁的名号,私铸银钱,可有此事?”

    匠人们吓得不敢说话,只是磕头不住。工头听到动静也从前面赶来,见了立在树上的太上老君,惊诧之外又有几分疑惑,不知如何应对,太上老君突然厉声朝工头道:“兀那俗夫,你不仅私铸钱银,用诡诈淫巧之术以铜钱冒充银饼,还用花言巧语欺骗众人,害了诸多匠人的性命,如今那些中毒而亡,被你埋在乱葬冈的冤魂一齐到阴曹地府向阎王告状,阎王又报到天帝那里,要拿你是问。”

    工头听了乱葬岗三个字,浑身一哆嗦,这才信了眼前的确是太上老君下凡,忙跪倒在地,哭道:“小的是无辜的啊,这些都是公子无亏和杜乙让我干的,小的一个工头,哪里有胆子做这个?”

    此时杜乙也已经得报,说太上老君在炼炉场内显身,忙带了一众家丁过来,进了门,正听见工头的一番话,气得直啐道:“没种的兔崽子,被贼人一句话就吓得破了胆,看我过会儿怎么收拾你。”

    太上老君见了杜乙,用手一指道:“来了,来了,本仙翁要找的正是你。”

    杜乙在房中摆上太上老君的牌位,本就是为了装神弄鬼,唬弄住工匠而已,自己哪里真的就信了,当即对家丁道:“快将那贼人从树上射下来。”

    家丁们不明所以,只道真的是神仙显灵,犹豫着不敢动手,太上老君口中念念有词,正值一阵风吹过,后山旷野传来一片凄厉的呜咽之音,似无似的鬼怪在嚎哭,让杜乙和工头等人脖颈发凉。

    太上老君挥动拂尘,颠颉,魏犨和先轸等人早已准备好,觑准时机,将五架燃烧着的火炉一齐踢翻在地,登时火舌漫侵,烈焰卷地,烧得火红的炭木煤块滚落开来,将场上的干草,木柴等物一齐点燃。

    匠人们见此变故,纷纷夺路而逃,杜乙也无暇顾及太上老君,让家丁守住门口,不让匠人们逃出,一边四下喊人救火。

    颠颉和魏犨哪里还能让杜乙逞能,不过略略施展开腿脚,就将杜乙和一众家丁打得哭爹喊娘。重耳打开大门,引着匠人们冲了出去,大家离开公子无亏的府邸,一直来到街市上,重耳才让匠人们各自逃散去,大家转头远远看去,齐无亏的府邸已陷入了一片火海。

    颠颉埋怨先轸道:“要不是你刚才催着我,我差点就生擒了杜乙那小子,如今却让他白白捡了条性命。”

    重耳道:“就把火就算烧不死杜乙,齐无亏知道后,也够他消受的。”

    众人心情十分畅快,一把火将兄弟们多日来的愤懑之情烧得无影无踪。

    颠颉问胥臣:“舅爷这身太上老君的打扮想必出自胥先生之手吧,若不是早知道了内情,我老颠也差点信以为真。”

    胥臣道:“那日咱们经过上等客房时,我就留意到正堂上有一尊神像,昨晚少不得向神仙爷爷借了衣物来,给舅爷用上,我又将白石灰抹在舅爷须发上,夜间众人也不及细看,约略就骗过了大家的耳目。”

    魏犨道:“这口气是出了,可咱们依旧是身无分文,如何去得临淄?”

    重耳从袖中掏出几个银饼,“你们看这是什么?”

    原来重耳趁乱将走时,抓起几把晾在木架上的银饼,兜在衣袖里。狐偃道:“虽然明知道是用铜做伪而成的银饼,但成就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少不得借它一用了。”

    众人遂连夜往临淄进发,靠着几个银饼,到也省却了乞讨求食之苦。不几日众人来到临淄城外,这里虽还只是郊邑,已是车马充盈,客商行人往来不绝,摊贩随处而歇,来自中原和蛮夷的各色人等,身着奇装异服,与重耳等一般好奇地左顾右盼。

    众人到了城门口,仰观城墙,见临淄城果然是气势恢宏,规模气度不可与别的国家同日而语,仅外城就有八个大门,十六扇小门,众人见城门口高悬着朱雀门三个大字,就知是外城的南门了,那城门有五丈高,七丈宽,足可容纳十几辆马车并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