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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这个世界上没有足够的幸福,当他获得幸福的时候,却不珍惜地把幸福丢失了。叶尔康永远不知道,在他决然离去的背影里,一个女子的心都快要碎了。他更不晓得,那个可怜楚楚的小女人在暮色四合的时候孤单地等待他回来,在天光大亮的时候茫然地寻找他的身影。辜负如此痴心的人,他于心何忍?

    他无法面对的还有另一个痴情的女子乔菽萍,倘若辜负了乔淑萍的爱,这将是他永远都无法偿还的亏欠。难难难,错错错,莫莫莫,此事已经如此,到底该咋办?他痛苦不堪!

    到了城固,他迫不及待地去见乔淑萍,把这些时日里所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乞求能得到她的谅解,实在是迫不得已,非他所愿。乔淑萍听得惊呆了,老天,怎么会这样?

    待彼此慢慢冷静下来,在汉江边,他对乔淑萍说,我写信休了乡下的俞英莲,我不能没有你。乔淑萍淌着泪摇头,那样的话,乡下那个无辜的女子还有活路吗?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懂了她的善良。

    在凝目的视线里,叶尔康明白他和她的缘分已尽了。那旷野燃起的七色花灯,那积郁的疼痛终于融入了茫茫夜空。两颗就要分别的心,一直依偎到天亮。拂晓,晨钟敲响,十里之外余音袅袅、回荡。原来,那个误以为的交点,是如此的残酷无情,那转身而去的决绝,狠狠地摧毁青春芳华。

    “既然注定这是我们人生的一段插曲,那就让婉约的旋律飘远。待偶尔想起时,但愿不要成为秋日伤感的回忆。”她如是说。

    尽管他是那么不舍,但他已经没有资格用将来的日子去兑现爱的诺言了。

    尽管她也难过,但她只能放手。既然如此,那就作别吧,她依旧含情脉脉地向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再抱抱我吧。”

    他抱住了,根本就不想松手。很娴熟地找到了颤抖的唇,舌尖发咸,泪和泪再次交融在了一起。猛地推一把,她头也不回地离去,扔下痴呆呆的叶尔康像木头一样杵在了原地,心痛如绞。

    他唯有默默为她祝福,但愿将来能有一个和他一样爱她的人。

    从江边冲出来的乔菽萍心在冰封,在碎裂,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黑暗了下来。她跑到荒郊野外撕心裂肺的痛哭,不知道该痛恨谁了。她徒劳的挣扎!嘶吼!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她病了,几乎茶饭不思。

    江薇着急了,无论问什么乔菽萍都不想作答。

    无奈,江薇去了古路坝“兴师问罪”,以求得到究竟。面对神色凄然的叶尔康,江薇对自己原有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为什么?”江薇的语气轻微,并没有责难的意思。

    在痛苦中叶尔康揭开了谜底,没有对错,有是只是良心的不安。这反倒让江薇无话可说了。

    “我该怎么办?”

    他的问话似乎是在叩问老天爷,江薇给不了答案。封建包办婚姻比比皆是,更何况像叶尔康这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娃娃亲,说不出谁对谁错。如果当初叶尔康不走出大山,也就不会有这痛心疾首的变故。可经见了外面的世界,叶尔康觉醒了,想摆脱那种无形的束缚,不能因此就谴责他。从某种方面来讲,他也是封建思想的受害者。要说怪,只能怪叶尔康在没有解脱枷锁前就醉心于卿卿我我中,这对乡下的俞英莲也是不公平的。话说回来,即使他强行挣脱,正如乔菽萍言称的那样,俞英莲还有活路吗?即使她不死,可她一生的幸福也就被毁了。因为希冀没有了,那和苟且没了两样。

    不敢说对与错的江薇从古路坝回到城固,以姐姐口吻对乔菽萍说,“你必须得振作起来,仅仅一次失恋就把你击倒了吗?我不希望看到你是个懦夫,相信明天,你还会拥有喷薄而出的太阳。”

    乔菽萍苦笑:“我知道,我还有明天。可我这里难受,堵得慌啊!”她用手指了指心口,“我疼,疼得气都上不来了……”

    到了这会,江薇不想再说教了,紧紧将乔菽萍抱在怀里,除了轻抚她的胸,再说什么都成了多余。只有交给时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慢慢伤疤会好的,慢慢她会把曾有的从前淡忘掉。

    这些日子叶尔康心力交瘁,他唯有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学业上,这才暂时丢开极度的痛苦。可一到夜里,他又几乎沉浸在往日的追忆里。

    他在日记中写道:

    她走了,把背影留给了我。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我只能痛苦地看着她走远。当那凄楚的背影彻底在我痴望的目光中消失后,我生命中的她永远不会属于我了……

    诚然自古以来都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可这对叶尔康来说无疑是痴梦。唯有把手松开,任她远去,湮灭在纷纷扬起的雪花里……

    “我是那么地爱着你,甚至甘愿把命也给你。可我得不到了,我这儿很痛,很痛,你知晓吗?”这是她说过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着他的心。她说这话时捂着胸口,眼里流淌着泪水。他的心碎了。

    他能说什么,除了无言以对,还能说什么!

    叶尔康在日记中写下的一句话,道出了叶尔康对乔菽萍最为真挚的情感。“我这辈子就只那一春,说也可怜,算不上曾虚度。”这是他借徐志摩的话,表达了自己郁闷、苦涩、难过、痛苦的心声,抒发了对乔菽萍的难忘的情怀。

    有时他会站在古路坝通往县城的那条小路上,静静守望,是为了等待那个认定会相随的人。可之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看到她款款而来的身影。空荡荡的小径上行人稀少,除了过往的村民,更不会有“在水一方”的伊人了。

    回到租住的农舍,轻启窗扉,任冷风灌满每个角落。窗台漫起淡淡的柴烟,萦绕着他难以排遣的惆怅。正因为割舍不下那个靓丽的倩影,才会有这般牵怀缠绕,难消的愁绪挂上眉梢。

    自此他不再会有梦想,鲜花不再为他绽放。

    他曾拖着沉重的双脚,走向与乔菽萍初识的湑水河边,就为不能忘怀的“康乔之恋”。他走的艰难,那段留下多少爱的足印的路竟然那么漫长……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叶尔康都走不出失去乔菽萍的痛苦里。他想用自己的言语,来表达这难分难舍、难以忘怀的情感,而每每提笔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想说的话很多很多,到头来摊开的笔记本上空空如也,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封闭在琥珀里的昆虫,没有空气,在昏暗里死去,直到变成一粒浮尘,漫无目的的飘啊飘、飘啊飘……

    这离别令他心酸,他想起泰戈尔的一句诗,“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那叹息重重地叩击在了心上,他觉出了痛,简直要窒息。这首诗是泰戈尔写给徐志摩和林徽因的,因徐志摩私下对泰戈尔说他仍然爱着林徽因,老诗人曾代为求情,但却没有使林徽因动心。终究徐志摩的爱情轶事,就在这一声叹息里划下了句点。叶尔康的爱情誓言自此也随风飘散了,留给他的只有苍凉、凄然,还有痛。自此,红尘陌上,只剩下他独自行走的身影,旋起的烟气拂过衣襟,打湿了曾经邀约“一同前行”的誓言。山水可以相忘,但相依相偎的恋歌怎能就此戛然而止。悠扬的音节还在空中抒发情怀,却突然坠下,直接砸在了冰冷的地上,溅起一层迷离的浮尘,彻底归入了泥土。

    情何以堪!

    花瓣雨煮好的香茗还是当年的味道,而他等候的品茗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令叶尔康不知道的是,同在一片天空下,也是在窗前,乔菽萍静静地望着黑漆漆的夜色神情木然。那撩人的情思如同片片雪花,心房温润的柔情终究抵不过凝结的冰凉,她在流泪。

    涛声依旧,往事如烟。那份曾有过的梦想就像出海的风帆,渐行渐远……

    在彼此的难耐中,时光又过了一年。在此期间,叶尔康和一群学生跟随魏寿昆、雷祚雯、张伯声三教授深山勘矿,寻找黄金。薛晔当时由于身体不佳,没有前往。

    当夏日来临的时候,他们毕业了。

    从失望和疼痛中醒来的乔菽萍,一个人背上行囊带着坚毅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小城,从此发誓与爱情诀别。

    江薇为她送行。

    “这一别,不知我们何时才能相见?”乔菽萍极力掩饰住往上涌动的姐妹情感。

    “别这样伤感,只要我们坚强地活着,会有相逢的那一天。‘桃花潭水’不过深千尺,总不会是万丈深渊,相信要不了多久,等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不论在天南还是地北,我们都会有‘十里桃花’,当然更会有‘万家酒店’。”

    “我期许,我等待那一天!”

    远处,叶尔康躲在树影里默默端望。

    在此之前,临走前的乔菽萍到古路坝来和叶尔康告别。

    “就要走了,来再看看你。”她打量着屋子又说道:“我会记住这间农舍的。”

    “要不了多久,我也会回到河都,我能去看你吗?”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说:“别这样,你不欠我什么,咱们不还是朋友嘛。倒是你愿来,就让我们在河都相见吧。”

    他说:“等到了河都,遇到合适的人嫁了吧。”

    她一愣,望着他:“嫁了?”

    他望着屋顶,有个蜘蛛网捆住了一只挣扎的昆虫,“我希望你过得幸福。”

    她凄楚地一笑,说道:“这样你就心安了?”

    叶尔康无言以对。

    乔菽萍似在点头:“好吧,那我就嫁了。”

    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掉进这思念的漩涡,依然背转身子。她知道,人不能太自私,远方有个女人在苦苦等到他的回归,那该是怎样的望眼欲穿。如果她此时扑进他的怀里,那意味着会把那个女人的一生都给毁掉。

    “我走了。”她径直往前走去。

    他说,“等你离校那天,我去给你送行。”

    “不用。还是不来的好。”她受不了那“挥手从兹去”的伤感。

    没有回头,她把凄然的背影留给了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走了,就在那条小路上。她只把背影留给了他,一次都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不是她的决绝,而是不想让他看到脸上的泪水。

    但叶尔康还是来了,只是没有走上前与她话别。他知道那泪眼下的凝望实属太剜心了,根本承受不了。只因为太在乎了,才会这般疼痛。

    看江薇拥抱着与乔菽萍别离,固然少了“岸上踏歌”的景致,但挥手间“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的感怀是真诚的。叶尔康不敢目睹,悄然转过身子。当数分钟后再次回转,他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人影。

    霎时,他感觉心空了,就像没有灵魂的皮囊。

    之后不久,薛晔要去云贵考察,带上了叶尔康。次年师生二人受中央经济部委派,又前往西北的河西走廊进行地质调查。路经河都时,他们有了短暂的停留。到了这里叶尔康才得知,乔菽萍已经嫁人了,一个驻守河都的青年军官很滋润地享受了她那美妙的女儿身。这消息是他和恩师前去拜访袁先生时,先生告诉他的。叶尔康这会还不知道,这个叫钱敏君的青年军官就是沈钰四处打听的表哥。至于乔菽萍是怎么认识钱敏君的,叶尔康更不知道。

    这就是她的选择?人们往往会说,你顺利是因为命运眷顾,你不幸了是命运捉弄。那么命运到底是什么?是造物主,还是神灵?

    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

    一声悲怆,叶尔康离开了河都,再也不想回头。

    光影斑驳的路上,

    我孤寂去向远方。

    那里有回响的牧歌,

    还有夜的无边苍凉。

    曾经年少的梦尘埃落定,

    才知晓远方有多浩茫。

    回头望望,陌上花开,

    小草哭泣,青莲忧伤。

    尽管心这般滴血作痛,

    我已无力抗争世俗的浊浪。

    唯有背转身子,

    不让灵魂在深渊里游荡。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我只有追随风的脚步前往。

    不管是泥泞或雪霜,

    只因远方有音乐,还有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