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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岁月,其实真地很无情,它在不断地改变你容颜的同时,还将一些记忆关在了心门之外,挥不去,又进不来,不是吗?

    乔菽萍与叶尔康之间便是,曾经是那么地相契相知,相惜相念,而今却已经物是人非,即便那份思念根深蒂固,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尽管她想和钱敏君把日子过好,但有时想起自己的婚姻和某种交易纠缠在一起,她更是心生悲悯,真可谓“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在少女时代,她希望遇到一个自己喜欢对方也喜欢自己的人,虽然在湑水河畔遇到了,可到头来却水中月镜中花,看来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或许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或许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总之,很多的人,很多的事,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人生会有那么多的遗憾。无奈之下,她只能把曾经的那个人静静地放在心里,藏起来。往往记住一个人很容易,可是忘记一个人,很难。有时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一辈子。

    有时钱敏君看见乔菽萍坐在桌前似在备课,往往心绪早飞远了。他隐隐觉得乔菽萍有心事,大凡这种情况下都和男人有关。起初他以为乔菽萍心里装的是那个男老师辛明亮,后来经过观察,他觉出另有他人,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当然这是他的一种猜测与感觉,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

    “想什么呢?”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乔菽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给他一个笑容:“哦,没什么,我在思考一篇文章该如何解读。”

    这笑容很美,但在钱敏君看来分明是勉强挤出来的。在他眼里,她哪都好,就是无论怎样努力也进不到她心里。

    “睡吧,天不早了。”

    “你先去,我这就来。”

    每天,只要军务不繁忙,钱敏君都会骑着一辆偏斗的三轮摩托车来接乔菽萍回家。同事们羡慕,“乔老师,你好幸福啊!”别的女老师羡慕有加,“菽萍,你真幸福,遇上了年轻有为的军官,那么疼你。”

    是啊,这一点乔菽萍倒也知足,生为女人,有温暖的家,有呵护的男人,该有的都有了。既然选择了要过平静的日子,那就不要有什么波澜,相安无事就好。

    这个时候钱敏君已经升任了副处长,可谓是春风得意。就在叶尔康他们在千里之外的戈壁发现日本人,并联合土匪李麻子剿灭后不几天,在河都城也出现了日本人的身影。先是看见寒山上升起了几处浓黑的烟雾,接着日本人的飞机就来了,投下的炸弹除了对准上面的工事,最重要的目标是城东机场就在寒山脚下,还有黄河上的铁桥,以及城北通往新疆的交通线等等。

    从一九三七年深秋起,日军数架飞机第一次对河都进行了轰炸。当时好多人看稀罕,以为是国军战机,从家里跑出来看热闹。这些日军飞机在城东机场投下了几颗炸弹,由于偏离,除了炸死了两个人和一头驴,并未对飞机造成损失。当时铁桥拱形桥身颜色是土红色,后来为了防止日军飞机而涂成了现在的这种灰色,值得庆幸的是,日军飞机每次轰炸都没有命中铁桥。

    之后的几年间,日寇飞机不时对河都狂轰乱炸,投弹比以往准确多了,一些重要的目标被击中。每每飞机出现前,在城东、城南不同的地方都会奇怪的“失火”,黑烟滚滚。

    就在当天,当黑烟再次从山头升起,钱敏君带领的军警人员迅速包围了过去,在一条山坳里截住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从并不熟练的口语中,钱敏君断定他们是日本人无疑。经过交火,日本特务悉数被歼灭。

    与此同时,城东城西两个机场的战机起飞,在寒山上空进行了殊死的搏杀。几年间,中国空军和苏联志愿队紧密合作,共同作战,分批追击,击落敌机数十架,并尾随敌机在山西运城机场炸毁敌机四十多架。钱敏君破获日本特务,从此那“奇怪”的黑烟再也没有在河都升起。这次敌机来袭,炸弹来不及投放,就被空军给拦截了。这也成了河都上空的最后一次空战,从这以后,河都人再也不用担心炸弹从天而降了。

    就在一九四一年的一次轰炸中,从山西运城起飞的敌机将时任晋陕绥边区总司令邓将军在河都的府邸击中,他的夫人以及两子一女四人遇难,死后就地葬在了邓园后院内。这估计和日本特务有关,是他们提供了准确的情报,才有了这灾难。

    消灭了日本特务,钱敏君立功受奖,由科长晋升为副处长。如此说来,他也该得意。

    他喜欢乔菽萍这是真的,可乔菽萍始终不温不火,这让他很无语。原本就是以不可告人的目的占有的,乔菽萍这样对他,是他自找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钱敏君在翻找一件东西时,无意打开了乔菽萍放在柜子里的日记本。尽管只读了个大概,但他瞬间明白一切根结在哪了。到这时他才清楚,乔菽萍的心原来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只是在日记中她没有提及那人的名字,但字里行间的“自初次见到你,你那高大的身材,英俊的面孔强烈地闯进了我的心中。”从这描述中,显然不符合辛明亮“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的外表。他知道乔菽萍在城固念大学时有过一段恋情,至于怎么分手了,他不得而知。从泪水洇湿的纸页上看,她很痛苦,也很伤心。字里行间他知晓他们再没什么交集,但不交集不等于乔菽萍就忘记了他。从她时常坐在桌前发呆的神情上,他断定她又在想那个人了。

    钱敏君倒是挺有涵养,不质问,也不咆哮,权当什么也没有。

    这种寡淡的日子还和过去一样,平静如水。

    之后不久,钱敏君离开河都去了重庆,在那里参加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军事训练班。原本他不想去,但上司说了,参加培训的都是青年军官,机会难得,还是珍惜的好。他不好再推辞,也想到陪都去见见世面,欣然出发了。

    钱敏君走后,乔菽萍除了每天上班,偶尔回去看看父亲外,多的时间把自己关在屋里,或看看书,或备课,或静静地想些心事,独自享受清净的一人世界。平时她从不把同事或朋友往家里招引,那些人喋喋不休的话语令她心烦。辛明亮倒是来过,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她。辛明亮倒也屁股不沉,知道这家里男人不在,怕呆时间久了,会惹人说闲话。以往钱敏君在的时候,辛明亮可不是这样,一来就没想着很快就离开,时不时和钱敏君对酌几盅,喝多了说钱敏君身为军人不够意思,愣是把乔菽萍给抢走了。钱敏君也不生气,反说辛明亮早干嘛去了。

    这是个周日的午后,乔菽萍闲着无事,想到黄河边去转转。出了门不远,就在巷子里迎面遇见了辛明亮。

    “你这是去哪?”辛明亮问。

    乔菽萍说:“没什么事,想到黄河边走走。”

    辛明亮说:“正好,我听说几天前又有一批师范学院的老师们从城固搬了过来。”

    “是吗?”乔菽萍眼睛发亮,“那咱们去找找江薇,看她来了没?”

    “对呀,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这个意思。”

    早在一九四一年,按教育部的指令,远在城固的师范学院奉命再次西迁,乔菽萍和辛明亮那会还是在校生。搬迁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分四年陆续搬迁。为减少损失和解决新校址房屋不足,从一九四一年起,在校生仍旧在城固逐年毕业,新生在河都招收。

    师范学院坐落在黄河北岸,乔菽萍和辛明亮雇人力车前往,出了城门,过了铁桥,再顺北山脚下西行数公里,穿过一片居民区,前面是大片的庄稼地。学校占地面积很大,面朝黄河,既离开闹市,又距城区不远,环境幽静,蔬菜丰富,取水和购置生活用品方便,不仅枣树繁多,还有大片的桃林,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到了地方,经过打听,江薇果真随第三批搬迁人员到了河都。在不远的教职员工区,他们很顺利找到了江薇。由于学院的师生们利用课余或休息的时间都在参加建校劳动,江薇猛然看见老同学,激动地跑过来与乔菽萍拥抱在一起。

    “江薇。”乔菽萍的眼泪都下来了。

    江薇轻轻拍拍乔菽萍的背,“我刚来几天,原本想去找你,但忙得抽不出时间。”

    “能见到你,我太高兴了。你不知道,我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乔菽萍泪眼婆娑。

    辛明亮说:“行了,大家都看着呢。等会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你看,我也不好请假……”江薇有些为难地,“不如这样,你们到我宿舍去等我,等我忙完了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乔菽萍说:“与其耗时间等,不如咱们也帮着干活去,为母校的建设出点力。”

    辛明亮说:“好啊,没问题,走。”

    于是,他们从别的老师手中接过铁锨平地,那两个老师一边推独轮车去了。

    这时,身穿工作服的李院长从工地的另一头走来,看见两个穿戴整齐光鲜的人在挥锹铲土,眉头微皱,本想批评几句,谁知辛明亮主动打招呼、鞠躬,“李院长,您好!”

    “你们俩怎么穿成这样来干活?”李院长不悦,看看辛明亮,又把目光投向乔菽萍。

    江薇过来解释:“院长,他们是四二届的毕业生,在河都工作,今天过来是找我的。”

    李院长恍然明白了,“敢情你们这是义务劳动呀,很好,很好,主动帮母校干活,刚才我错怪了,谢谢你们。”

    在得知乔菽萍和辛明亮在志国中学和河都中学任教,李院长高兴地说,“好啊,教书育人,薪火相传,这就是我们师大人的使命。我们不仅注重‘学’,同时须注意如何‘教’。且不特训练‘言教’,兼养成‘身教’,既然你们当了老师,这点很重要。学术上不在石破天惊之发明,不在凿空探险之奇迹,而在平实正确,求一人人共由之路,以奠全国中等教育之基。”

    在场的人为李院长的一席话鼓掌。

    干了会活,从另一头忙完的李院长又走过来对江薇说,“同学来看你了,早点去陪陪他们,好好叙叙旧,共话同学之情。”江薇说,“怎么能行,大家都没走呢。”乔菽萍说,“不碍事的,李院长,等江薇下班了我们再走。”辛明亮符合道,“天还早,我们再干会。”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由于学校经费不足,不好从外面雇太多的人,只能牺牲师生们的课余时间。去吧,也不在这一会,江老师,我批准了。”

    “谢谢院长。”

    这天他们进城挑一家安静的酒馆,由辛明亮和乔菽萍为江薇接风洗尘。烫一壶酒端上来,再配几个小菜,三人共叙别后之情。

    同学情是不解的缘,在青春最为灿烂的时候,他们相会在了秦巴山地的城固。那时风华正茂、激情满怀,在孜孜求学的路上,他们走过了每一天。就像一湾湖水,终究要奔向大海,没想到他们又相聚在了黄河之滨的河都城。

    喝了会酒,辛明亮提及了刘觉民,说昨天他在街上看见了一个人,似乎就是老刘,就在马路对面。当时老刘乘坐一辆人力车走了,虽不敢完全肯定,但感觉那人应该就是他。

    “是吗?老刘怎么会在河都呢?”江薇难以置信。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大千世界,不想见到的人都会见三面呢。”辛明亮不以为然。

    乔菽萍说:“你为什么不赶上去看个究竟呢,那到底是不是老刘?”

    “是啊,我当时咋没雇个车撵上去呢?”辛明亮问江薇:“这几年你一直没有老刘的消息?”

    江薇摇头:“自那年他离开古路坝,托叶尔康转交了一封简短的信后,就再也没了他的音讯,更不要说有只言片语。”

    乔菽萍说,“兴许是辛明亮看错了。不过也不一定,咱们几个留点神,到时四处找一找。”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说完了刘觉民,辛明亮说,“不知现在叶尔康那个书呆子在哪浪迹天涯呢。”

    江薇说:“当时听说他跟薛教授走了,也没他的消息。”

    乔菽萍差点说,“他也在河都”,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来,不说他们了,咱们喝酒。”乔菽萍举起了酒杯。

    酒斟满,为重逢干杯,为友谊干杯!

    喝到后来,辛明亮有些微醉。他让店小二再来一壶,被江薇挡住了,说喝高兴就行了,干嘛要酩酊大醉。乔菽萍说,不是只有酒才能助兴,咱们唱歌,一样助兴。于是,他们即兴唱了起来: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这是一首苏格兰民歌《一路平安》,经改编后成为电影《魂断蓝桥》的主题曲。而《魂断蓝桥》又是一部荡气回肠的爱情经典之作,内容虽有些传奇化,但文艺气息浓厚,具有甚高的催泪效果。整部影片有感叹造化弄人外,也恰可作为那个时代道德观的纪录。两次战争的先后呼应,使得这个标准爱情悲剧故事背后有着反战讯息。虽说这部电影那时在中国还未上映,但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通过归国留学生带了过来,并迅速风靡各地。特别是在高校和文化圈子里盛行,象征告别或结束的情感。

    感伤的旋律和怀旧的歌词,不免使大家落泪,但重逢的喜悦是愉快的。每个人眼里多了泪花,那是无法抑制的真切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