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夜话

    在一个明镜高悬的夜晚，孔子背着他的三千弟子们独自一个来到三生石畔，硬生生在没专业学习过的情况下把散仙时间调成了地府时间。由于第一次自主倒时差，孔子还不太能适应，他就在三生石畔的空位上坐了会儿。当时值班的是琼花林仙子，她见孔夫子一散仙在那儿坐地，就拿着上班前从她表哥绛仙店里顺来的现磨咖啡和焦糖海盐蛋糕借花献佛。

    “哟，这不是孔老夫子吗？今儿怎么得空又来咱小庙坐坐？您那些个弟子们呢？怎么也不跟几个来？”

    孔子接了蛋糕放在身边的空座位上，喝了口不加奶不加糖的咖啡，简单说明了来意。林仙一听就变了脸，她仔细想了想，这么回的孔夫子：“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啊。怎么说吧，就咱们阴司地府，那是办不了。您老是我半个老师，照理来说，我是得帮您。私下里嘛，我也很同情颜子的遭遇。可咱不是庙小嘛，真真是爱莫能助。”

    孔子听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拿起了海盐蛋糕，用自带小勺挖着吃。林仙就在孔子身边坐下，也拿一块儿一样的蛋糕，咬了一小口。这盐……放大了！远在智能符信号另一端的绛仙在意见箱里收到了来自表妹的自带语音的书面投诉信。

    “林丫头啊，你说，回他是真的回不来了吗？”孔子吃完了包括林仙吃了一口就剩下的正常散仙会吃一口就直接投诉甚至口吐芬芳到暴露生前籍贯的重盐蛋糕以后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和手，顺手就把自带的小勺也擦干净了收好。他叠好了纸袋纸盒，收拾了纸杯纸吸管，和用过的纸巾一起放到指定回收点。看着孔子合法弃置废弃物的背影，林仙不知怎么的就瞧出了那么些个哀而不伤。

    孔夫子说的回，就是复圣颜渊。这个颜渊和一般的散仙不一样。人呢，总有那生前身后。生前活着，甭管好赖，那都是个人。这身后嘛，就有各种各样了。孔夫子这样的上古儒生，一般都是散仙，不归地府管。庶人多半是鬼，隶属阴司。颜渊嘛，照理来说是个散仙，可他没死，这就很难不是人类了。众所周知，颜渊死于二十九岁那年。但是，阴司的账上，他活了四十九岁。这前前后后差了整二十年，知道现在千八百年过去了依然是笔糊涂账。就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身后跑一趟十王殿说清楚也就是了，曹鬼王和秦鬼王都不是那么计较的鬼。可他偏偏没有身后，也从来没在十王殿露过面。这个悬案，就算是王荆公这种出了名的固执判官也没有真去计较过，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件。唯一比较执着的，也只有这位当颜渊儿子一样看待的孔老夫子了。

    林仙最近一次归位的时候，是一个还没及笄的丫头。她生前是南方沿海地区的一位生在忠臣之家的孝女，临终时是为国尽忠的贞洁烈女。那时候，她脚踏沧浪之水，身被霓裳羽衣，就这样辞亲登仙，应百花仙子唐闺臣之邀，归位成为琼花仙子，排行第四，仙号林红玉。童女花仙总是少见的，单身男仙们纷纷打起了就此托单的算盘。那时候，林仙的表哥绛仙还不曾归位。林仙以“和表哥有婚姻”为由拒绝追求仙，也总是得到“求在表哥归位前的缘分”这种短期追求。

    就在林仙忍不住要骂出点儿好听的话那时候，颜渊突然站出来和他们讲道理。道理不过是那些道理，讲不讲的也不定听不听。临了，颜渊是这么说的：“四娘是我们孔门的弟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颜渊陪她去文庙拜了坟头，孔子愉快地叫出了他那三千弟子，叫他们都过来认师妹。再后来，林仙就像女儿一样经常在工作之余来庙里看看孔老夫子，弟子们有时在，有事就不在。唯有颜渊再也没有出现过，除了碑林中的石头上依然刻有他的名字，其他的也只有孔子日常闲谈中提起的他。

    孔夫子不经常麻烦别的神鬼仙凡，就算是看在颜渊面上，林仙也不太想拒绝孔子的请求。可是，这是真办不了啊。孔子的要求并不过分，他只是想穿越一下下，去看一眼还在世的颜渊，就像颜渊以前老跑东周的陈蔡之间带着营养搭配火锅去看他一样。但这是阴司地府，哪里会这个呀。颜渊曾经和林仙说过，他二十九岁的时候应召去了一个叫“时空研究所”的科研机构。他那是经常性非法使用器械故意违规操作才能一直在“陈蔡之间”和孔子见面，在东周吃个“孔门火锅”。后来的事，林仙也不清楚，只知道颜渊一定是被追责了，近百年来是再也没听到他的传闻，也没谁在人间或者天上见过他，就连地府玄学智能符和人类科技通讯设备也联系不到他。按时空研究所那边的说法，那是角色被删除了。换成阴司算法，只怕是灰飞烟灭了。当然，这就没必要让孔子他老人家知道了。

    孔子一直都很思念他，总是带着弟子们非法占用望乡台涮孔门火锅吃。这是明面上的账，碧落黄泉都知道，可没有鬼也没有仙那他有什么办法，直到魏文帝意外掉他火锅里也就罢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弟子们各回各庙睡大觉去，鬼们开始新一夜的打卡。孔老夫子一个仙儿在三生石畔坐着，抱着琴，唱着曲儿，独自一个思念着他颜渊，三句两句总不自觉的叫着“回”的名字。林仙也不像刚来地府任职时那么较真儿了，她看着孔子那么哀而不伤，终究是忘不了为人子女的心情。她趁没事儿的时候，就来孔子身边的空位上坐着，陪他说说话，有时也叫绛仙来送茶水点心。一直到过了大半夜，孔子熬不住夜睡着了，就用智能符叫他弟子来接他回庙里去。夜复一夜，没有谁有什么怨言，也没有谁试图劝孔子养生，孔子也没有计较过是否“有用”。

    穿越这种事，阴司地府办不了。可“时空研究所”嘛，除了颜渊谁也没去过。就算是孔子，也才在不久前听了一些新鬼科学家的科普讲座才刚到已经有这种人类科技了。今夜，满月如镜，孔子戴的人类科技项链在新入职的科学家的调试下泛着冷色调的柔光。这次，他没有带他的丝桐来，也没有再提起他的“回”。向林仙道了别，孔老夫子就这样自己回庙里去了。此后，孔门弟子们都很安静，甚至很乖巧。孔子不再登坛讲学，也再也不提天气和吃饭以外的不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