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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为母则刚

    带着满腹的猜测与设想,沐羽携赵月莹下了山。

    红日西沉,芳草萋萋,古道长亭,树木荫荫。

    前方不远处,有两座华丽大气的轿子,停在路边。

    有两名美貌的妇人,正脸色焦急,翘首以盼。

    “娘!”赵月莹激动叫道。

    她今天差点就见不到母亲。顿时泪光点点,乳燕投怀,飞奔扑入赵夫人怀中。

    “怎么回事?”赵夫人嗔道,“今天怎得这么晚?”

    她仪态万方,此时秀眉微蹙,美目低垂,看着女儿的神态,隐隐感觉出了什么大事。

    难道……和沐家的孩子有关?

    赵夫人下意识瞥了一眼沐羽,然而当目光落在沐羽左臂时,却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凌寒梅也注意到了沐羽的伤势,脸色瞬间一变。

    “羽儿!”她大惊失色,连忙将儿子拉过来查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沐羽咧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就知道瞒不过母亲,但看到母亲如此心疼与激动,他也在想如何述说不让母亲担心。

    自沐羽出生起,凌寒梅便一直是慈祥温柔的,护犊情深,视他等若生命,可称得上宠溺。

    沐羽不知道,若是凌寒梅得知她差点失去儿子,会有何等表现?

    接下来凌寒梅的言行,便告诉了沐羽答案。

    凌寒梅眼中有泪光,修长玉指颤抖,轻轻抚摸着儿子的伤处,“是谁干的?!”语气逐渐变得冰冷。

    沐羽正欲开口。

    “千万别说是自己摔的!”凌寒梅目光睿智明亮,“娘亲虽是一介女流,但可还分辨得出,这乃是刀剑创伤!”

    她年轻时与沐铁相爱,无数次为沐铁包扎伤口。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沐羽受的是剑伤。

    沐羽愕然,母亲怎么知道他准备这样说?

    他看到母亲沉凝的脸色,炯炯的目光,是那样认真严肃,突然十分心虚。只好悻悻地收回了编好的理由,选择如实相告。

    “我们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拿剑的蒙面人……”

    最后,沐羽将结局稍作修改,将蒙面人说成是离奇死亡,他与赵月莹侥幸生还。

    哪怕他说得已经足够简略了,却还是让凌寒梅与赵夫人神色大变。

    “天呐。”赵夫人担心后怕,不由自主抓紧了女儿,“莹儿,你没事吧?”

    “娘,您弄疼我了。”赵月莹在她怀中道,“我没事,羽儿受伤了,快找大夫看看吧!”

    凌寒梅气得娇躯轻颤,咬牙冷声道:“让我查出那个人的来历,不管是哪路鬼神,我都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声音带着彻骨的恨意,仿佛被触及逆鳞的雌龙。

    说完这句话,凌寒梅与沐羽上了马车,匆匆启程,赶回沐府。

    经大夫看过,沐羽的伤口不深。

    并未损伤筋骨,将养一段时间便可。

    然而凌寒梅并不放心,又请了张御医。

    张春景曾在沐府待过一年,帮助凌寒梅产后恢复身体,也照料了沐羽的病情,算是老面孔了。

    “公子并无大碍。”张御医捋了捋胡须,“老朽这里有宫廷御用的金疮药。再开一记方子内服,可壮骨强筋,益气补血。很快就会好的。”

    他鹤发童颜,气色红润,和几年前相比,只是多了一些皱纹。

    凌寒梅听他这样说,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公子的身体倒是好了许多。”老人点头说道,“到底不愧是后生,调理得当,如今气血充盈,老朽放心了。”

    他将沐羽的身体好转,归功于沐府多年来的精心调理。殊不知,沐羽早已化解了心脉难题。

    沐羽闻言,有些心虚,但还是装作镇定自若。

    张御医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老朽还曾抱过你呢!当年你才这么点大,连哭都哭不大声!”

    沐羽顿时大囧。

    “多谢张御医,请吃过晚饭再走吧。”凌寒梅挽客。

    “呵呵,不必了,老朽要尽快回宫。”张御医笑容祥和,整理医箱,告辞而别。

    “娘亲。”沐羽叫道。

    他想起一件事,或许有必要告诉母亲。

    “怎么了?”凌寒梅来到床边。

    只见沐羽从胸襟中掏出一件物事。

    凌寒梅定睛看去,那是一枚令牌,呈青褐色。

    “这是什么?”她问。

    “这是那蒙面人身上的。”沐羽答。

    凌寒梅动容,接过令牌查看。

    这令牌由青铜铸成,外形仿佛一柄宽刃剑。

    正面是一幅雨图,每一滴雨都用朱砂上墨,看起来像是泼天血雨,十分邪异。

    背面纂刻两个小字,“李强”——应当是那蒙面人的名字。

    沐羽留下这枚令牌并无用处。

    但母亲也许可凭借它查明其背后的势力。

    若这背后之人,目标只是沐羽,那还好说。如果涉及整个沐府,那所图必然甚大。

    凌寒梅静坐良久,眼中寒光湛然,将令牌握紧,嘱咐儿子好好休息,接着便离开了。

    沐羽只是手臂受伤,自然不想一直躺在床上。

    但他刚想站起身来,春棠就走了进来。

    “公子!夫人说你不能下床!”她脸色着急。

    春棠急急将饭菜放在桌子上,然后制止了沐羽。

    “这……”沐羽嗅到了饭香,“我总不可能不吃饭吧?”

    春棠温和地说道:“我喂公子就好了。”

    “好吧……”沐羽尝试了几次,拗不过她,只好“从了”。

    春棠一勺一勺地喂,甚至轻启朱唇,吹凉饭菜。

    她明明才不到十二岁,却显得十分慈祥。

    沐羽有些窘迫,“我自己来吹。”

    “哇!好羡慕!我也想让春棠姊姊喂!”秋蓉的声音突然从窗户外传来。

    沐羽与春棠同时望去。

    不知何时,那里冒出来三颗脑袋。

    秋蓉的眼睛里冒着小星星,十分感兴趣地看着房间中的两人,仿佛在捉奸。

    “公子,受伤,才能喂。秋蓉,没有,不行。”夏萱淡淡道,矜持得惜字如金。

    “呜呜呜,我也受伤了,春棠姊姊能喂我吗?”秋蓉顿时戏精上身,露出痛苦可怜的表情。

    “休得胡闹。”春棠脸色红晕,白了她一眼,嗔道。

    冬芷则是深深地看着沐羽,目光奇怪,缓缓道:“剑者,修心。”

    沐羽顿时语塞。这本是他教给冬芷的话,本意是让她抵御身外诱惑。没想到如今却被她反向教育。

    我不是啊,我没有。

    沐羽欲哭无泪。

    此时此刻,洛阳城另一个地方。

    丞相府。

    这里亭台楼阁掩映,建筑古色古香,假山流水环绕,总体氛围十分安静。

    作为整个东赵国最尊贵的府邸之一,丞相府要比想象中更加低调。但无声之中,更显庄严肃穆。如同一座巨山横亘,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哪怕门客众多,家族繁盛,却无一人敢在府内大声喧哗。

    由此可见柳府家规之严,丞相威严之深。

    某处房间。

    “你是说,沐羽没死?”柳文昭皱眉,问面前的下人。

    “公子,千真万确。经那大夫说,沐羽只是手臂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听闻此言,柳文昭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那不成器的舅舅,行事冲动,请动血雨堂的带牌杀手。我本以为沐羽必死无疑,没想到只是受了轻伤?”

    “难道他的身边有高人暗中保护?”

    柳文昭来回踱步,突然停下来问道:“这件事,爷爷知道吗?”

    下人恭敬回道:“相爷方才很气愤,想必是知道了。”

    柳文昭冷笑道:“当然气愤!那姓丁的险些坏了他一盘大棋!”

    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回话。

    柳文昭气结之下,竟称呼舅舅为“姓丁的”,可见他对丁祯纯的作为也是十分不满。

    下人心道:你母亲也是姓丁的,这样说大不敬。

    柳文昭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沉默不语,只是神色更加不善。目光变幻不定,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下人打破了平静,“公子,既然你也不喜,为何不阻止舅爷?”

    “你以为我不想?”柳文昭道,“你知道血雨阁的带牌杀手意味着什么吗?当我得知消息的时候,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可惜……”

    “公子可惜什么?”

    “可惜沐羽没死!早知道我就提前赶过去,卖他一个人情!”柳文昭叹息。

    他此刻心情真是矛盾至极:既希望沐羽没提前死,不至于破坏爷爷的布局;又希望沐羽干脆死了,不至于浪费一个拉进关系的机会。

    他向来苛求完美,希望算尽一切变化,掌握局势,以后成为像爷爷那样聪明的人物。

    一个出乎意料的发展,足以让他郁闷许久。

    一个不按他心思行动的存在,也足以成为他的眼中钉。

    “都怪丁祯纯!”柳文昭心中暗骂,“此人太过不安分。若不是我舅舅,早就叫他没命了!”

    他思来想去,生怕丁祯纯没有如愿,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去联系血雨堂的人!”柳文昭命令那下人,说道:“给他们五千两银子,以后别再接丁祯纯的单子!”

    “是!”下人告退。

    然而,过了一个时辰,那下人又来了。

    “公……公子!”

    “怎么回事?”

    柳文昭看着下人面色发白、仿佛经历了惊骇的模样,沉声询问。

    难道血雨堂竟是驳回了他的请求?

    亦或者,丁祯纯竟是又买下了一单?

    谁知下人接下来的一句话石破天惊。

    “公子……血雨堂的人联系不上。我刚刚路过相爷的书房,听见有人和相爷谈话,说是血雨堂的暗中基地……被沐府的三百府兵给包围了!”

    “什么?!”柳文昭拍案而起,连忙冲了出去。

    ……

    洛阳城西北方,一处民居。

    黄昏将尽,天边的红霞绽放着最后的余光。夕阳洒向大地,给万物镀上了一层赤金。

    放眼望去,有鳞次栉比的街边房屋,有枝繁叶茂的高大桦树,有喧哗看热闹的人群,还有……三百个全副武装的森严士兵。

    这些士兵浑身被铁甲包裹,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只有头盔眼睛处露出了一双眼睛。

    然而那一双双眼睛,也像幽铁一般冰冷,毫无感情。或许更像燃烧过后的灰烬,所有的感情都隐藏在余烬之中。

    在这些士兵的护心镜上,无一例外地纂刻着一个“沐”字。

    肃穆的煞气席卷街道,这一刻,仿佛来到了战场。地上的夕阳红光,如同浸满了鲜血。

    王通身着盔甲,比其他士兵高出几分。

    他扫视周围,怒喝道:“兄弟们!多少年了,自从我们卸甲归田,元帅交给了我们一份差事,让我们来洛阳养老,替他老人家看家护院!不用上阵拼命,逢年过节可回家探亲,还有饷银可以拿!”

    “你们扪心自问,这日子过得何其安逸?有哪个军队退役后的士兵,能够有此待遇?唯有我沧澜军!”

    那些士兵瞳孔中燃起火光,举起手中枪戈,齐声喝道:“唯我沧澜!唯我沧澜!”

    一瞬间仿佛雷鸣炸响,震得周围屋瓦簌簌发抖,肉眼可见的灰尘落下。

    远处看热闹的人全部变色,情不自禁地后退,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心胆皆颤,为之折服。

    在旁边的一处阁楼之上,某个包间,凌寒梅站在窗口前,俯视下方的一切。

    在她身边,沐羽也望着下方,为此情此景所震惊。

    “我们沐府,总共有五百府兵。其中这里的三百,都是战场退役的老兵,曾跟随你爹上阵杀敌。”凌寒梅说道。

    “娘亲,这样暴露是否不妥?”沐羽有些担忧。

    这样一股力量若是留着,将是一手绝对的底牌。

    凌寒梅摇了摇头,表示这三百府兵的存在,许多势力都心知肚明,瞒不过他们。

    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杀鸡儆猴,震慑宵小,让以后无人再敢打沐府的主意。

    凌寒梅如是说道:

    “我已不是当初的我。我要让他们知道,敢动我孩儿者,死无葬身之地!”

    她声音冰寒彻骨,咬牙切齿,心情激动,目光疯狂,仿佛响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今沐羽这个儿子,是她最牵挂最在乎、心底最深处的逆鳞。

    杀杀杀!她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字——杀!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咳咳咳!”突然,凌寒梅咳嗽起来。

    她神色痛苦,躬腰俯身,娇躯颤抖,竟然咳出了丝丝鲜血。

    “娘亲!”沐羽惊骇。

    这是他第一次见母亲如此失态,也是第一次见母亲如此病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