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山不转水转
血雨堂的金牌杀手是什么概念？
这很难说清。
有人曾说，血雨堂中的银牌杀手，只有摘落了先天高手的头颅，才能晋升为金牌杀手。
也有人说，金牌杀手就是血雨堂的最强王牌，一共只有固定的少数几个，很少出动。可一旦出动，从无失手。
实际上，血雨堂作为九州凶名赫赫，却始终逍遥法外的第一杀手组织，极为神秘，无人知道它内部如何运作，也无人知道它的总堂在哪里。
世人所知的一些“情报”，大多数是道听途说，可信性不大。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金牌杀手的实力，绝对是血雨堂，乃至当今江湖，都首屈一指的。
屋顶上，沐羽大气都不敢出。
甚至，他藏起了脑袋，不敢往下看，只敢用耳朵去窃听下面的对话。
因为实力到了某种程度，灵觉是很敏锐的。
如赵东风和黑衣剑客这等高手，方才交战激烈，无暇分心。可现在相对安静地对峙起来，他们对周围的环境也提高了警惕心。
若是沐羽再凝神旁观，届时他的目光很容易被下面的两人察觉，极有可能暴露位置。
“血雨堂？这次还是个厉害家伙，他的目标是谁？”沐羽心中思绪连篇。
他昨日去太学旬考之时，一路上学子们避他如蛇蝎虎狼，令他十分奇怪。
考间歇息时，沐羽问过马寅和张子诚，才得知了母亲一怒之下平掉了一个杀手组织。
马寅和张子诚背景不凡，知道的比较多，言道那是血雨堂的一个暗堂。
沐羽前世行走江湖之时，也曾听过“血雨堂”这个名字，但并未正式打过交道。
他这也才猜到，那枚青铜令牌，可能就是血雨堂杀手的标志与信物。
“金牌杀手……比上次的铜牌杀手强了太多，二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见证这个黑衣剑客的锋芒，沐羽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他保守估计，自己至少也要后天境界圆满，才可能与这黑衣剑客……有一战之力。
没错，也只是有一战之力。
毕竟，这个黑衣剑客与赵东风交手时，显得游刃有余，明显未竟全功，还保留了一些实力。
而赵东风的内力修为应该与钱南花处于一个档次，即便有差距，也不会太远。约莫也是后天圆满的地步。
若不是沐羽身怀幽冥合魄诀这等绝世功法，与剑神谱中的极致剑法，还真没有这等底气。
下面的赵东风认出了黑衣剑客的身份，下意识地凝神屏气，全身肌肉紧绷。
他的背后就是凌寒梅。
若是有意外发生，能第一时间照顾到。
没办法，若不把主母护好，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血雨堂的人一旦现身，往往意味着要出人命。
“若是老钱也在就好了。”赵东风心下叹息，此时觉得进退两难，同时，他心里也有略微疑惑。
“这金牌杀手为何要留手？”赵东风有些不解，心想，“刚刚我去试探轿子的时候，太大意了。那时他所全力以赴，或许能将我当场立斩。”
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走！”只是思忖了片刻，赵东风果断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凌寒梅轻笑，“柳丞相，山不转水转，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她并未说明“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若有所指的语气令人浮想联翩，语气之中蕴藏着敌意，让夜风似乎变得更冷了。
说完，凌寒梅转身上轿。
两个抬轿的侍卫也是忠心耿耿，方才出现了那样的事情并未惊慌离去。
赵东风手执那两柄“鱼龙舞”，不敢松懈，缓慢地后退，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拐角处。
在这期间，黑衣剑客始终站在那里，双手抱剑，没有做出什么阻拦与进攻的动作。
“你就这么放他们跑了？”一个不满而怨怼的声音响起。
那官袍男人走了过来，扶了扶头顶的乌纱帽，对黑衣剑客大声质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不把那贱女人捉住杀了？！”
此时灯火稍亮，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男人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甚至算得上英俊，五十岁的样子，却并无老态。
本应处在沉稳冷静的知命之年，他此时却激动得脸色扭曲，唾沫横飞，颐指气使，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在他的两颊之上，一边一个清晰而秀气的巴掌印。
对于他的质问，黑衣剑客仿若未闻。
从刚才的对话不难得知，男人是柳丞相的儿子。
只是，相比于柳丞相的岳镇渊渟、高深莫测，男人却显得气度狭小、十分冲动，所有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卓然，不得无礼。”柳丞相苍老的声音在轿中响起。
听见父亲发话，男人叫了声：“爹！”似乎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袒护一个下人。
“住口！”柳丞相似乎有些蕴意。
柳卓然也不敢忤逆父亲，瞥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黑衣剑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不满地回到自己的轿上。
“唉。”柳丞相叹息，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么个儿子而感到无奈。
“我儿……如今连文昭都比你会容忍，你……”柳丞相说道，随后又是一声叹息，“唉。”
前面的轿子里没有反应，似乎柳卓然并没有听到。
黑衣剑客始终抱剑独立，如一株孤傲的松，纹丝不动，又如同化作一尊石像，不做言语。
柳丞相道：“阁下，刚刚你放走的可是大将军府的人，也就是平掉你们一个分堂的罪人。”
黑衣剑客闻言，终于开口，却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道：“我知道。那又如何？”
沉默片刻，柳丞相问：“阁下不想杀了他们，以正贵堂威名吗？”
“血雨堂的威名，早十年就响彻九州，将与世长存。”黑衣剑客冷笑道，“在下明白相爷的心思，想要借我之手除去政敌。但我也希望相爷明白一点……”
“血雨堂与丞相府，乃是合作关系，并非从属关系。”黑衣剑客的声音冰冷无情，“堂主念贵府合作意诚，于是派我前来负责此事。出手救你，是我合作的诚意。但要我杀人，却是一桩生意。既然是生意，就得按规矩来，血雨堂不做慈善。”
“也就是说。”柳丞相道，“只要付得起钱，血雨堂什么人都可杀得？”
“错，四国皇族不可杀。”出人意料，黑衣剑客还是有所忌惮的，紧接着又道，“除此之外，天下平民豪绅、氏族权贵，只要金银到位，皆、可、杀！”
最后“皆可杀”三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出，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彻骨的森然寒意，仿佛地府阎罗的宣判。
这是长期生杀予夺、手握无数人命才能有的气度与自信。
前面的轿子微不可查地轻晃了一下，能看出当中的主人似乎非常震惊。
后面的轿子里，柳丞相沉吟片刻，最后道了声“好。”
重新起轿，队伍出发，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这一次顺序调转，柳丞相的轿子走在了前面……
又过了片刻时间。
街道一片寂静。
没有人发现，屋顶上，一个黑影微微拱起，如同一只野猫，亮起了一双眼睛，观察周围已无人，于是挪动了一下，紧接着消失不见了。
“呼——”
感受着擦耳而过的冷风声，沐羽在众多民居的房顶上纵跃，如同灵巧的猫咪，跨过一条条窄巷。
他心里百感交集。
在沐羽眼中，母亲是一个温柔且强大的人，她对家人和所有的下人都很好，同时也是一个可靠的女主人，在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可以井井有条地管理着沐府上下内外的事务。
偶尔，母亲也会对外露出锋芒，譬如，上次灭掉血雨堂分堂的时候。
那一次，是因为沐羽。
原本沐羽以为，母亲唯一的逆鳞就是他。
可是经过这一晚，沐羽才发现，自己对母亲的了解还是不够。
母亲的肩上肩负着很多——不只是对沐羽这个儿子的安全负责，她需要对整个沐府的未来负责。
沐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从母亲最后的对话中，沐羽得知那两顶轿子代表的势力——丞相府。
这或许就是朝中最大的敌人之一。
经过这一晚，沐羽感到事态明朗了些许——至少他明白敌人的一部分势力了。
血雨堂……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沐羽心中思绪翻涌，不知不觉已经回到沐府。
他的脚程比坐轿子的凌寒梅要快上许多。
当沐羽翻墙摸回了听雨轩，又平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隔壁才响起动静。
听到母亲模糊的说话声，沐羽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刚刚他在屋顶趴了近一个时辰，紧绷着神经，时刻不敢动弹。如今一放松，顿感身心俱疲，没有修炼，直接进入了梦乡。
寒梅苑。
“那老匹夫，早有防备。”凌寒梅冷笑道，“是他太过胆小狡猾，还是我沐府有他的眼线？”
阴暗中，赵东风沉默。
他似乎只有在暗处才能找到安全感与归宿感。然而今天晚上，他的自信在某种程度上也受到了打击。
“应该不是我们内部问题。”沉默良久，赵东风道，“夫人只是临时决定，此事只有我与老钱知道。对方可能早有准备，不仅留有保护手段，还刻意调换轿子前后顺序，否则哪有儿子走在老子前面的？”
凌寒梅眸光闪烁，考量了一会儿，不置可否。最后说了声“辛苦赵大哥了”，便回了卧室。
赵东风“嗯”了一声，随后一跃而起，在走廊的横梁上躺下。
他无声无息，仿佛和周围了融为一体，数年如一日，暗中守护着沐府的中心……
等到沐羽醒来时，窗外天已大亮，隐约嗅到了秋蓉准备早餐的香味。
“公子。”春棠端着热水与毛巾走进来，“该起床了。”
沐羽伸了个拦腰，在春棠的伺候下洗漱穿衣。
“公子穿白衣服真的很好看。”春棠打量了一下，微笑着夸赞道。
她分明年纪不大，也不知为何总是如此“慈祥”。
走出门，夏萱在屋檐下看书。沐羽走过去看了眼，是《论语》，而且进度已经过半。
这倒是令沐羽吃了一惊，“能看懂吗？”
“公子。”夏萱看了他一眼，声音像初夏的露珠，干净而恬淡，“不要瞧不起我。若是公子不努力，会被夏萱追上的哦。”
说着，她合书闭眸，嘴唇蠕动，似在默背。
片刻后，她翻开书，眸光微扫，接着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番用功的模样让沐羽咂嘴。
夏萱在家一直是凌寒梅在教导，未曾正经上过学，但已经颇有小才女的气质，据说琴棋书画都略有小成。
“呼！呼！”
冬芷在院中练剑，看样子早就醒来了，已经满头香汗，发丝紧贴着脑门与脸颊。
她没有像沐羽一样破坏树木，而是自己用木棍和木片做了一个“假树”，不停地极速戳刺，练习细雨飞花。
沐羽在旁观看了会儿，指正了一下她的姿势。
“开饭啦！”秋蓉的声音响起。
众人围在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安静地吃起了早饭。
哦，好吧，安静是属于其他人的。
“怎么样，怎么样？”秋蓉一脸兴奋，追问道，“味道怎么样？这个花卷我放了独门秘料哦！”
“好吃。”沐羽夸赞。
“独门秘料……”夏萱淡淡道，“不就是蜂蜜吗？秋蓉偷偷放了蜂蜜，夏萱看，吃出来了哦……”
她明显想说“看到了”，却面不改色地改口了。
秋蓉顿时“呜哇”一声，哈起夏萱的痒来。
即便是吃个早饭，也异常的热闹。
“有秋蓉在的地方，想不热闹都不行。”春棠轻声叹息。
沐羽看着她们，四个侍女每一个人的容貌都生动而特别，构成了一副和谐的画卷，带给沐羽一种温馨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家”的含义吧。
希望等到多年以后，这里的五个人，能够一个也不少，依然坐在这里吃饭喝茶、闲聊打趣。
看着眼前的一切，沐羽回想起昨天夜里的刀光剑影与紧张对峙，恍然隔梦。
母亲说的一句话浮现耳边：“丞相，山不转水转，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那一天……是哪一天？
会有多少人见血，多少人丧命？
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是沐府的？
想到这些，沐羽难以平静。
他的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从未如此渴望提升实力。
那个黑衣剑客实在太强。沐府之中，若是一对一，似乎无人可以与之相较。
那样凌厉刁钻的剑法，只为杀人而生，彻底勾起了沐羽强烈的战意。
没错，他不怕，他有一天一定能与之争锋。如今所欠缺的，只是时间罢了。
吃过早饭，沐羽前往太学。
钱南花依旧是那副书童打扮，外貌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岁。这让沐羽对他的真实相貌感到有些好奇。
母亲看起来有些疲倦。
沐羽握起她的手，一缕真元涌出，如山岳般稳重，如甘露般滋润，又如文火般温暖，在母亲体内经脉中流转。
凌寒梅精神一振，感觉体内暖烘烘的，舒服无比，扫清了大半的疲惫。
摸了摸儿子的头，凌寒梅满目温柔。
“娘亲。”沐羽下车后，“我先走了。”
凌寒梅点头，“娘下午来接你。”随后和钱南花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
昨天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太学今天能够照常上课都很难得了。
不过，要想真的和往常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沐羽一进文院就发现了，气氛不对劲。
所有的学子都在闷头走路，没有说话。
与其说是不想说话，不如说是害怕出口成祸。
只有偶尔见到两三人，在角落里围成一团，但只要见到别人靠近，又立刻会散开跑回学堂。
安静的可怕。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但除了赶路的学子，几乎所有人都在学堂里，似乎在回避与忌惮什么。
最重要的是，沐羽并没有看到一个老师。
“可能老师们还没来吧。”沐羽这么安慰自己，与钱南花告别。
进入学堂后，细碎的讨论声突然安静下来。
大家看见进来的是沐羽，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开始低声细语起来。
沐羽敏锐地察觉，他们讨论的话题与自己根本没有关系。
这样也好，他已经受够了被当作异类的感觉。
经过肖天策的座位时，感受到灼灼目光，沐羽例行公事一般，与他对视了一眼。
不过这一次没有火药味，不知是不是沐羽的错觉，肖天策反而安心地点头。
“活着就好。”肖天策道。
“……”沐羽。
这是生怕他死了吗？明明是仇敌，却说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回到座位坐下，一旁的马寅连忙扒拉他，力气甚至有点大。
沐羽疑惑地回头。
“不好了沐兄！”只见马寅满脸着急，附过来低声道，“出大事了！”
……
这很难说清。
有人曾说，血雨堂中的银牌杀手，只有摘落了先天高手的头颅，才能晋升为金牌杀手。
也有人说，金牌杀手就是血雨堂的最强王牌，一共只有固定的少数几个，很少出动。可一旦出动，从无失手。
实际上，血雨堂作为九州凶名赫赫，却始终逍遥法外的第一杀手组织，极为神秘，无人知道它内部如何运作，也无人知道它的总堂在哪里。
世人所知的一些“情报”，大多数是道听途说，可信性不大。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金牌杀手的实力，绝对是血雨堂，乃至当今江湖，都首屈一指的。
屋顶上，沐羽大气都不敢出。
甚至，他藏起了脑袋，不敢往下看，只敢用耳朵去窃听下面的对话。
因为实力到了某种程度，灵觉是很敏锐的。
如赵东风和黑衣剑客这等高手，方才交战激烈，无暇分心。可现在相对安静地对峙起来，他们对周围的环境也提高了警惕心。
若是沐羽再凝神旁观，届时他的目光很容易被下面的两人察觉，极有可能暴露位置。
“血雨堂？这次还是个厉害家伙，他的目标是谁？”沐羽心中思绪连篇。
他昨日去太学旬考之时，一路上学子们避他如蛇蝎虎狼，令他十分奇怪。
考间歇息时，沐羽问过马寅和张子诚，才得知了母亲一怒之下平掉了一个杀手组织。
马寅和张子诚背景不凡，知道的比较多，言道那是血雨堂的一个暗堂。
沐羽前世行走江湖之时，也曾听过“血雨堂”这个名字，但并未正式打过交道。
他这也才猜到，那枚青铜令牌，可能就是血雨堂杀手的标志与信物。
“金牌杀手……比上次的铜牌杀手强了太多，二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见证这个黑衣剑客的锋芒，沐羽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他保守估计，自己至少也要后天境界圆满，才可能与这黑衣剑客……有一战之力。
没错，也只是有一战之力。
毕竟，这个黑衣剑客与赵东风交手时，显得游刃有余，明显未竟全功，还保留了一些实力。
而赵东风的内力修为应该与钱南花处于一个档次，即便有差距，也不会太远。约莫也是后天圆满的地步。
若不是沐羽身怀幽冥合魄诀这等绝世功法，与剑神谱中的极致剑法，还真没有这等底气。
下面的赵东风认出了黑衣剑客的身份，下意识地凝神屏气，全身肌肉紧绷。
他的背后就是凌寒梅。
若是有意外发生，能第一时间照顾到。
没办法，若不把主母护好，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血雨堂的人一旦现身，往往意味着要出人命。
“若是老钱也在就好了。”赵东风心下叹息，此时觉得进退两难，同时，他心里也有略微疑惑。
“这金牌杀手为何要留手？”赵东风有些不解，心想，“刚刚我去试探轿子的时候，太大意了。那时他所全力以赴，或许能将我当场立斩。”
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走！”只是思忖了片刻，赵东风果断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凌寒梅轻笑，“柳丞相，山不转水转，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她并未说明“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若有所指的语气令人浮想联翩，语气之中蕴藏着敌意，让夜风似乎变得更冷了。
说完，凌寒梅转身上轿。
两个抬轿的侍卫也是忠心耿耿，方才出现了那样的事情并未惊慌离去。
赵东风手执那两柄“鱼龙舞”，不敢松懈，缓慢地后退，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拐角处。
在这期间，黑衣剑客始终站在那里，双手抱剑，没有做出什么阻拦与进攻的动作。
“你就这么放他们跑了？”一个不满而怨怼的声音响起。
那官袍男人走了过来，扶了扶头顶的乌纱帽，对黑衣剑客大声质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不把那贱女人捉住杀了？！”
此时灯火稍亮，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男人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甚至算得上英俊，五十岁的样子，却并无老态。
本应处在沉稳冷静的知命之年，他此时却激动得脸色扭曲，唾沫横飞，颐指气使，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在他的两颊之上，一边一个清晰而秀气的巴掌印。
对于他的质问，黑衣剑客仿若未闻。
从刚才的对话不难得知，男人是柳丞相的儿子。
只是，相比于柳丞相的岳镇渊渟、高深莫测，男人却显得气度狭小、十分冲动，所有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卓然，不得无礼。”柳丞相苍老的声音在轿中响起。
听见父亲发话，男人叫了声：“爹！”似乎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袒护一个下人。
“住口！”柳丞相似乎有些蕴意。
柳卓然也不敢忤逆父亲，瞥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黑衣剑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不满地回到自己的轿上。
“唉。”柳丞相叹息，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么个儿子而感到无奈。
“我儿……如今连文昭都比你会容忍，你……”柳丞相说道，随后又是一声叹息，“唉。”
前面的轿子里没有反应，似乎柳卓然并没有听到。
黑衣剑客始终抱剑独立，如一株孤傲的松，纹丝不动，又如同化作一尊石像，不做言语。
柳丞相道：“阁下，刚刚你放走的可是大将军府的人，也就是平掉你们一个分堂的罪人。”
黑衣剑客闻言，终于开口，却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道：“我知道。那又如何？”
沉默片刻，柳丞相问：“阁下不想杀了他们，以正贵堂威名吗？”
“血雨堂的威名，早十年就响彻九州，将与世长存。”黑衣剑客冷笑道，“在下明白相爷的心思，想要借我之手除去政敌。但我也希望相爷明白一点……”
“血雨堂与丞相府，乃是合作关系，并非从属关系。”黑衣剑客的声音冰冷无情，“堂主念贵府合作意诚，于是派我前来负责此事。出手救你，是我合作的诚意。但要我杀人，却是一桩生意。既然是生意，就得按规矩来，血雨堂不做慈善。”
“也就是说。”柳丞相道，“只要付得起钱，血雨堂什么人都可杀得？”
“错，四国皇族不可杀。”出人意料，黑衣剑客还是有所忌惮的，紧接着又道，“除此之外，天下平民豪绅、氏族权贵，只要金银到位，皆、可、杀！”
最后“皆可杀”三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出，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彻骨的森然寒意，仿佛地府阎罗的宣判。
这是长期生杀予夺、手握无数人命才能有的气度与自信。
前面的轿子微不可查地轻晃了一下，能看出当中的主人似乎非常震惊。
后面的轿子里，柳丞相沉吟片刻，最后道了声“好。”
重新起轿，队伍出发，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这一次顺序调转，柳丞相的轿子走在了前面……
又过了片刻时间。
街道一片寂静。
没有人发现，屋顶上，一个黑影微微拱起，如同一只野猫，亮起了一双眼睛，观察周围已无人，于是挪动了一下，紧接着消失不见了。
“呼——”
感受着擦耳而过的冷风声，沐羽在众多民居的房顶上纵跃，如同灵巧的猫咪，跨过一条条窄巷。
他心里百感交集。
在沐羽眼中，母亲是一个温柔且强大的人，她对家人和所有的下人都很好，同时也是一个可靠的女主人，在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可以井井有条地管理着沐府上下内外的事务。
偶尔，母亲也会对外露出锋芒，譬如，上次灭掉血雨堂分堂的时候。
那一次，是因为沐羽。
原本沐羽以为，母亲唯一的逆鳞就是他。
可是经过这一晚，沐羽才发现，自己对母亲的了解还是不够。
母亲的肩上肩负着很多——不只是对沐羽这个儿子的安全负责，她需要对整个沐府的未来负责。
沐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从母亲最后的对话中，沐羽得知那两顶轿子代表的势力——丞相府。
这或许就是朝中最大的敌人之一。
经过这一晚，沐羽感到事态明朗了些许——至少他明白敌人的一部分势力了。
血雨堂……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沐羽心中思绪翻涌，不知不觉已经回到沐府。
他的脚程比坐轿子的凌寒梅要快上许多。
当沐羽翻墙摸回了听雨轩，又平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隔壁才响起动静。
听到母亲模糊的说话声，沐羽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刚刚他在屋顶趴了近一个时辰，紧绷着神经，时刻不敢动弹。如今一放松，顿感身心俱疲，没有修炼，直接进入了梦乡。
寒梅苑。
“那老匹夫，早有防备。”凌寒梅冷笑道，“是他太过胆小狡猾，还是我沐府有他的眼线？”
阴暗中，赵东风沉默。
他似乎只有在暗处才能找到安全感与归宿感。然而今天晚上，他的自信在某种程度上也受到了打击。
“应该不是我们内部问题。”沉默良久，赵东风道，“夫人只是临时决定，此事只有我与老钱知道。对方可能早有准备，不仅留有保护手段，还刻意调换轿子前后顺序，否则哪有儿子走在老子前面的？”
凌寒梅眸光闪烁，考量了一会儿，不置可否。最后说了声“辛苦赵大哥了”，便回了卧室。
赵东风“嗯”了一声，随后一跃而起，在走廊的横梁上躺下。
他无声无息，仿佛和周围了融为一体，数年如一日，暗中守护着沐府的中心……
等到沐羽醒来时，窗外天已大亮，隐约嗅到了秋蓉准备早餐的香味。
“公子。”春棠端着热水与毛巾走进来，“该起床了。”
沐羽伸了个拦腰，在春棠的伺候下洗漱穿衣。
“公子穿白衣服真的很好看。”春棠打量了一下，微笑着夸赞道。
她分明年纪不大，也不知为何总是如此“慈祥”。
走出门，夏萱在屋檐下看书。沐羽走过去看了眼，是《论语》，而且进度已经过半。
这倒是令沐羽吃了一惊，“能看懂吗？”
“公子。”夏萱看了他一眼，声音像初夏的露珠，干净而恬淡，“不要瞧不起我。若是公子不努力，会被夏萱追上的哦。”
说着，她合书闭眸，嘴唇蠕动，似在默背。
片刻后，她翻开书，眸光微扫，接着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番用功的模样让沐羽咂嘴。
夏萱在家一直是凌寒梅在教导，未曾正经上过学，但已经颇有小才女的气质，据说琴棋书画都略有小成。
“呼！呼！”
冬芷在院中练剑，看样子早就醒来了，已经满头香汗，发丝紧贴着脑门与脸颊。
她没有像沐羽一样破坏树木，而是自己用木棍和木片做了一个“假树”，不停地极速戳刺，练习细雨飞花。
沐羽在旁观看了会儿，指正了一下她的姿势。
“开饭啦！”秋蓉的声音响起。
众人围在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安静地吃起了早饭。
哦，好吧，安静是属于其他人的。
“怎么样，怎么样？”秋蓉一脸兴奋，追问道，“味道怎么样？这个花卷我放了独门秘料哦！”
“好吃。”沐羽夸赞。
“独门秘料……”夏萱淡淡道，“不就是蜂蜜吗？秋蓉偷偷放了蜂蜜，夏萱看，吃出来了哦……”
她明显想说“看到了”，却面不改色地改口了。
秋蓉顿时“呜哇”一声，哈起夏萱的痒来。
即便是吃个早饭，也异常的热闹。
“有秋蓉在的地方，想不热闹都不行。”春棠轻声叹息。
沐羽看着她们，四个侍女每一个人的容貌都生动而特别，构成了一副和谐的画卷，带给沐羽一种温馨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家”的含义吧。
希望等到多年以后，这里的五个人，能够一个也不少，依然坐在这里吃饭喝茶、闲聊打趣。
看着眼前的一切，沐羽回想起昨天夜里的刀光剑影与紧张对峙，恍然隔梦。
母亲说的一句话浮现耳边：“丞相，山不转水转，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那一天……是哪一天？
会有多少人见血，多少人丧命？
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是沐府的？
想到这些，沐羽难以平静。
他的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从未如此渴望提升实力。
那个黑衣剑客实在太强。沐府之中，若是一对一，似乎无人可以与之相较。
那样凌厉刁钻的剑法，只为杀人而生，彻底勾起了沐羽强烈的战意。
没错，他不怕，他有一天一定能与之争锋。如今所欠缺的，只是时间罢了。
吃过早饭，沐羽前往太学。
钱南花依旧是那副书童打扮，外貌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岁。这让沐羽对他的真实相貌感到有些好奇。
母亲看起来有些疲倦。
沐羽握起她的手，一缕真元涌出，如山岳般稳重，如甘露般滋润，又如文火般温暖，在母亲体内经脉中流转。
凌寒梅精神一振，感觉体内暖烘烘的，舒服无比，扫清了大半的疲惫。
摸了摸儿子的头，凌寒梅满目温柔。
“娘亲。”沐羽下车后，“我先走了。”
凌寒梅点头，“娘下午来接你。”随后和钱南花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
昨天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太学今天能够照常上课都很难得了。
不过，要想真的和往常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沐羽一进文院就发现了，气氛不对劲。
所有的学子都在闷头走路，没有说话。
与其说是不想说话，不如说是害怕出口成祸。
只有偶尔见到两三人，在角落里围成一团，但只要见到别人靠近，又立刻会散开跑回学堂。
安静的可怕。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但除了赶路的学子，几乎所有人都在学堂里，似乎在回避与忌惮什么。
最重要的是，沐羽并没有看到一个老师。
“可能老师们还没来吧。”沐羽这么安慰自己，与钱南花告别。
进入学堂后，细碎的讨论声突然安静下来。
大家看见进来的是沐羽，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开始低声细语起来。
沐羽敏锐地察觉，他们讨论的话题与自己根本没有关系。
这样也好，他已经受够了被当作异类的感觉。
经过肖天策的座位时，感受到灼灼目光，沐羽例行公事一般，与他对视了一眼。
不过这一次没有火药味，不知是不是沐羽的错觉，肖天策反而安心地点头。
“活着就好。”肖天策道。
“……”沐羽。
这是生怕他死了吗？明明是仇敌，却说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回到座位坐下，一旁的马寅连忙扒拉他，力气甚至有点大。
沐羽疑惑地回头。
“不好了沐兄！”只见马寅满脸着急，附过来低声道，“出大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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