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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一相会,此间风雨伴朝辉(1)

    话归一边。

    却说白乐天自扬州出发,饮朝露,食晚霞,居则有木叶为伴,眠则山川同随。

    一身褴褛不减其风采,蓑衣草帽自显人中豪杰。

    这一路看遍了雕栏玉砌,不施粉饰自妖娆的断桥,依依细柳,暖暖春风扶腰身,幽幽细雨逶迤处,霭霭青山尽朦胧。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人间你与我的相遇,只是那天道轨迹碰撞中一处泛起的涟漪罢了。

    白乐天来到了大良乡,这一处作为徐州造反者的起始地,大同者眼中的理想乡,却是尽显荒凉。

    这个时候早已过了耕种的时节,按理说应该是满眼望去,尽是一片青青绿草迷人眼,可此时看去,大片的土地尽显荒芜,有着禾苗的地方,也是野草横生。

    而在那田间地头,几个浑身泥泞的孩子围着几个昏昏老人,在地头上艰难的蹒跚着。

    手中握着一把充满锈迹的铁制铲子,对着野草的根部艰难地铲着,与其说是用铲子铲,不如说是用铲子磨。

    那有气无力的样子,让人看去甚是荒唐,这群老人说不定下一刻便会远离人世,撒手人寰。

    满头银丝,不知何时早已染上了一丝枯黄,在阳光下零星的几颗银丝泛着光芒。

    这群半大的孩子,大地都在五六岁左右,最年长者也不过七八岁。

    当然,田间的主力不是他们,而是一群瘦成麻杆一样的女子,利索的手在野草上划过,每一铲子下去都能带走一颗横亘在田野上的荒草。

    远远看去,最先引起人注目的当然是那一群昏昏老矣的老人和步履蹒跚的孩子。

    这充满理想世界的大同乡,竟然是如此的破败。

    白乐天叹气。

    发白的舌苔,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春来三月,天气中,带着一丝凉意,却赶不走眼前的疲惫。

    一者是赶路时带着的满面风尘,一者是眼前的举目苍凉。

    他想开口向这群人讨了一杯清水,润一润早那早已干的生烟的喉咙。

    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露不出来。

    在这干涸的身体中,不知从哪里涌来的水分,逐渐流露在眼角,三月天气正是凉爽的时间,田野间的清风都带着丝丝清爽的气息,温婉可人。

    这个时间正是万物生发,生机勃勃的时间。

    此时正是,朝阳初升,太阳刚刚出来的时间。

    那充满希望的红色朝霞,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黄昏时的晚霞。

    清凉的风也逐渐变得沉闷,那繁盛的树叶似乎也开始变得枯黄,田野间,水塘中清脆的蛙鸣,似乎也变成了暮鼓。

    “这里娃儿,从哪里来呀?到这里有什么事儿吗?”

    一位老人注视到了这位一身褴褛却充满朝气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不知为何,这位年轻人身上的朝气正在慢慢淡去,身上开始泛起了丝丝暮气,眉目间充满了悲伤,眼眸中噙着浑浊的泪,干巴巴的嘴角翻起着白色的皮。

    “我……”

    白乐天想要说话,可是张开嘴,却感觉嗓子发痒,唇齿碰动间竟发不出一句话。

    一股浓郁的悲哀涌上心头,没有缘由。

    他不能自已,两行浊泪顺着满是灰尘的面孔留了下来。

    眼中的泪花早已模糊了视线,眼前弯着腰的白发老人在他眼中模糊不清,那听着声音跑来的小孩子像是在云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在一阵大风吹过,便化成了漫天的尘埃。

    积郁在心中的悲伤泛滥,这一路走来一路的见闻,都在这名为大同者眼中的的理想乡的地方爆发。

    他的眼前浮现北方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漫天的黄沙,干枯的树枝,无尽的苍茫。

    他的眼中浮现了西边崎岖的山,了无边际的草原,挥舞的屠刀,血色的河流。

    他的眼中发现了高高在上者颐指气使,鞭打仆从的身影。

    一幕幕景象,一个个人影,在他眼前宛若万花筒般转动。

    一口气压在口中的郁郁之血喷出,眼前天旋地转,最终被一幕黑暗吞噬。

    堂堂先天巅峰的儒者,此时变得形如槁木,一身奔腾不息的先天真气,不知去了何处,竟如同一个积重难反的普通人,倒在了这片土地上。

    “娃儿,娃儿,你莫的事吧。”

    “娃儿,娃儿……!”

    ……

    再睁眼时,人已经在一个昏暗的茅草屋之内。

    却不知这群老人和形如麻杆的女人如何把他一个八尺壮汉带到这屋子里面。

    想来必是费了一番辛苦,且又浪费了他们一段时间。

    思绪逐渐清晰,那不可抑制的悲伤也沉寂在心灵深处,透过半掩的门扉中吐露出的一缕光芒,他静静的打量了一下这一处盖着茅草的用土石筑成的屋子。

    房子里面的空间还算宽大,但屋子里的东西却极其简单,一处简陋的灶台,灶台下堆积着枯枝,灶台旁边连着一个宽大的面板,面板上放着一个陶盆,三个露着豁口的陶碗,几根黝黑的筷子。

    除此之外便是自己躺着的这个用土木搭垒成的简易的床,他可以感觉到,在这灰色的床单底下盖着的是一层厚厚的干草,躺上去还算舒服,只是有些地方感觉略显扎人,除了身上盖的这一床被子,以及头下的枕头,这简陋的床上就再无其他。

    门外传来树枝划过土地的声音,刷刷作响,还有孩子那轻盈的脚步,珠玉落在玉盘般的清脆声音。

    “驾,驾!”

    小孩在骑着一个棍子,把这院子当做了他驰骋的疆场,挥舞着手中的一根短枝,正在纵横驰骋。

    ……

    “小将军,可否给在下一口水?”

    白乐天出声道。

    “啊,噢!你等一下,我给你去取。”

    那骑着木棍的小孩在门外回应道,小心翼翼的将木棍和木枝藏在草箩下,这才跑到一旁比他还高的一个水缸跟前,取下倒扣着的木瓢,移开盖在水缸上面的木盖,踮着脚舀了一瓢水,便双手捧着向着屋中走来。

    转身用腰背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扉,再转身,微微闭眼停顿了一下,适应屋中的黑暗,方才走到床头,将装满水的瓢递给白乐天。

    白乐天艰难的起身,一只手接过小孩手中的瓢,只觉得手中一沉差点没有拿稳,另一只手急忙扶上,一时间因为动作剧烈,顿觉头昏眼花。

    稍微停息了一会儿,待脑中的眩晕缓和,才将嘴唇放在瓢边上,将那一泓清水引入干燥的冒烟的喉咙中,在那清流划过喉咙,流过胸腔,最终滑到腹部,一时间白乐天感觉神清气爽,这突然变得孱弱的身躯也有力了起来。

    “在下谢过小将军,只是刚才一番口渴难耐,没有提前谢过小将军,由此失礼,还请海涵。”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啊!不过不用谢,前几天我和阿彘一起还救了一个受伤的小麻雀呢,只是那小麻雀还是没有活过第二天。”

    小孩儿眼睛发亮,只不过嘴角有一丝口水流了出来。

    白乐天苦笑。

    这小孩竟将自己与麻雀相提并论,不过也是,萍水相逢,自己或许连一个麻雀也不如,他们如此困顿,却依然会为了一个陌生的人,付出一些东西和代价,不论这些代价他们是否承受得起。

    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现在想来,甚是有理。

    “你叫什么名字?”

    白乐天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亲切。

    “我叫刘启。”

    “刘启?好名字!”

    “那是,这可是神威大将军给我起的名字?”

    “哦?神威大将军,那是谁?”

    “神威大将军就是神威大将军!”

    “你父母呢?”

    “阿姆除草去了,阿爷跟着神威大将军打仗去了!”

    刘启一脸骄傲。

    白乐天若有所思。

    “刘启,是你母亲将我救了吗?可否带我过去当面致谢!”

    “不是呢,是我和阿爹把你带回来的,母亲在另一边呢,没有看到你,他还不知道你呢。”

    “那就多谢刘启救命之恩,你识过字吗?”

    “没有,其实我也想识字的,我家没有钱,请不起先生,买不起书籍。”

    白乐天沉默。

    心中有着无限的思绪翻腾,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叫白乐天,你可愿成为我的徒弟,传我衣钵?”

    “不要,我一会儿还要和阿爹去除草呢,你没事的话就走吧,我家里也没有多少粮食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眼下我身无长物,只是脑中还算略有学识,现传与你,聊表慰籍!”

    白乐天抬手,指尖泛起一抹灵光,印入刘启眉心。

    这抹灵光,蕴含着从启蒙书籍到诗书礼仪等,还有他仗之护身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