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般的生活
门打开了，是个很小的一居室，房间很小，客厅也很小，东西不多，也还井然有序。
“多多睡哪里？”女人嘟囔了一句。
“孩子小，睡哪里都行，跟我们睡也行”，男人回了一句。
“我们床太小了，给多多打个地铺吧。”
于是在他们狭窄的房间里，我有了一个地铺，这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想跟他们睡在一起。
半夜我被一脚踢醒：“别哭，丧得要死。”
我摸着疼痛的胳膊，疼痛的腿。稍微转个脸，原来不知不觉中，一半的枕头全部被我的泪水浸湿了。我换了个右面，眼泪水在清醒的意识中流的反而更凶了，我挣扎了一下，听到他们的打呼声变重，我才缓缓起身，偷偷摸摸地一点点开门，开门的每一次吱呀声，都让我提心吊胆。打开一个容纳我出去的门缝，差不多用了五分钟。
我冲进卫生间，用手掐着嗓子闷声的嚎啕大哭：“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真的好想你们，快把我接回去吧。”
我不停地擦着鼻涕眼泪，这次没有中午哭得那么狠。
感谢中午为我分担的眼泪，慢慢地，我的鼻涕也不流，眼睛里也干干涩的。
头脑发蒙，四肢无力。原来是一天没怎么吃饭了，想起叔叔给我的饼干，面包，零食，心情大好。我从小书包里取出来大口大口吃着，呛到了找不到水，只能去卫生间喝自来水，这个小房子里没有厨房，都在外面。
我被踢了一下，这下踢在了屁股上，我第一反应是小黑爬到床上闹我，可是我的眼睛太干了，怎么也睁不开。
“你看这小孩多懒，我怎么生出这样的畜生。”
“不就是吗，要是生个男孩多好，小丫头有什么用？”
“生的都随你，像个畜生！”
男人不说话，又听到了点烟的声音。
好可怕，我更不想睁眼，不睁眼是不是就让他们更讨厌，他们更讨厌就会送我回去。
女人又踢了踢我，这次踢在她昨天踢过的腿上。
我疼得一惊：“小丫头，我就知道你醒了在这里装聋作哑”，她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我们都吃完早饭了，现在都十点了，你是猪投胎的吗，这么能睡？”
我缩在一边望着她：“死丫头，快去把早饭吃了。”
这句普通的话听着我心中一暖，乖乖地走向餐桌。
“吃完饭，再把我和你爸还有你自己的衣服洗了。”
我喝着稀饭拿着馒头的手一顿
“在想什么，我们养你也不能白养你，这么大的孩子了，干家务是应该的，你以为我会像那个死老太婆一样惯着你啊。”
我没有洗过衣服，不懂怎么洗，但是我不敢问。
“快吃，想拖到太阳下山啊，懒死了。”
我三两口吃完，踩着小板凳在外面先把碗筷洗了，虽然我慢但她好像没多说什么。
我看着这十几件衣服，堆了一大盆，确实不知道怎么动手。她看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把洗衣粉撒了一把。
“一看你奶就惯的你，只会吃喝拉撒什么也不会，没用的东西。两个手搓衣服会吧，搓！搓干净一件放另一个盆里接水冲洗。冲洗赶紧再去搭起来，我去忙了，没空看着你，一个小时必须洗好，不洗好别吃中午饭。”
说着她哼着歌曲，在房间里简单打扮了一下出去了。
没过多久，有人敲门，甩了甩身上的水过去开门。
“天呢，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
我呆呆地看着她，推门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美丽的阿姨，身材高挑，衣服简约好看的阿姨：“你妈妈呢？”
“出去了～”
“没事，我也住这附近，今天专门来看你的，你爸妈走之前说把你接回来，想来他们也是想孩子了，你爸妈长得都好看，看把你生地跟年画里的福娃似的，吃早饭了吗？”
“吃了～”
“太瘦了，还要多吃点，阿姨带了些好吃，都是给你的。”
我点点头，我还不知道说什么回答她。
“自己在家无聊吧，阿姨家就在旁边，去阿姨家可以和哥哥一起看电视。”
“我要洗衣服。”
“什么，你这么小就会洗衣服啦，怎么这么懂事呢。”
说着阿姨有些难以置信地走了进来“这么多衣服啊，都是你洗？你才几岁啊？”
“过几天就要9岁了。”
“王姐你怎么来了”，柳菁进门热情的笑脸相迎。
“我刚听邻居说，昨天听到动静你们回来了，就想着来看看孩子。”
“王姐真是好人，多多谢了你王姨了没有。”
“我一看你女儿就喜欢，长得全随了你和阿升的优点了。”
“可算是王姐会夸人。”
“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也不出个门，在家洗衣服。”
“懂事什么啊，闹腾得很，她奶奶给惯坏了，睡到中午是十来点还不起床。这孩子体弱，我可不能学她奶奶惯着她，也要给她点事情锻炼一下。”
“这小胳膊小腿，也洗不动大人的衣服啊。”
“姐，我也就是让她感受一下，她才知道父母的不容易，才不会动不动发脾气，我们在老家，这丫头就是村里的霸王，野性的很，不治治怎么得了。”
“这么小的孩子，顽皮是天性，道理讲清楚也是能听得进去的。”
“王姐，你有钱有时间陪着，我们这不是都忙吗，你看我哪能让她真的洗，她洗得干净吗，最后还不是我来清理，就是锻炼她。”
“是的，孩子需要以身作则的教育，你这刚带过孩子的，比我会教育孩子啊。”
“你儿子也没让你少操心，都是做父母身上的一块肉，能不懂吗？”
“我要向你学习了，对了，我刚刚想让孩子去我家跟他哥哥看个电视，没问题吧，这衣服也洗不干净，别让她洗了，孩子皮肤嫩，这些东西还是不要碰了。”
“好的好的，多多，跟你王姨去陪哥哥看电视吧。”
我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王姨拉着我的手走了，我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她收敛起笑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紧紧地抓着王姨，王姨还以为我舍不得。
电视里放着我最喜欢的动画片，王姨给准备了丰盛的午饭。我右边胳膊抬不起来，只能用左边的吃。
王姨人很好，像极了我老家的姨姨们。哥哥比我大两岁，看到我来了，开心地跟我分享他的各种玩具，有几个我见过的，大部分我都没有见过。还有一些是我们常看的动画片里面的，我拿着也爱不释手，哥哥说要送给我，我强硬地拒绝了。
王姨看着我：“多多是懂事漂亮的孩子，我要是能再有个女儿就好了。”
晚上七八点，王姨把我送回了家“多多我可太喜欢了，留她吃了个晚饭。”
“哎哟，多多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别怪孩子，是我不想让孩子走的。”
“多多玩得开心吗？”女人的极少数把温柔的声音对着我。
我点点头
“以后多去王姨家走动，王姨喜欢你，你也要对王姨好知道吗。”
我听话地点点头
“好了孩子送回来了，也不用喂了，对孩子胃不好，早点洗洗让孩子睡吧。”王姨说完，摸了摸我的头走了。
“老王老婆还挺喜欢她。”男人发话。
“她有病，自己生不出来，见到漂亮小姑娘就疼得不得了，也看不到自己儿子的好，脑子也有病。”
我很惊讶她会这么看待王姨。
“她老公是你的工头，这几年效益越来越好，挣了不少钱了，听说要在BJ好地段再买一套房的打算。”
“嗯，吃饭的时候有这么说过。”
“这个不要脸的，也不带你多赚点，全进了自己的腰包。”
“人家吞钱能告诉你啊，你不想想，老王多精明了。”
“也就欺负你老实，像个智力障碍者。”
“我就做好本职工作，不贪他们的。”
“要是多多以后做了他儿媳妇，你说他现在这套房子不就应该给我们住了吗？”
“你看人家越来越好，到时候能看上这个赔钱货吗？”
“她那个意思不是也想让多多做干女儿吗，多多亲近她，以后他们搬走了，这个房子怎么也要给我们住的，她那个房子又大，采光又好，这片有钱的，我就喜欢他家。”
“你喜欢你跟他男人睡去，再给他生个女儿，他能给你买一套。”
“说什么呢，发工资了吧，快给我。”
“别都拿着，买包烟的钱给留着。”
“烟鬼，问老王他们要去。”你不抽烟，我们都可以买房了。”
“我们那点钱算啥钱。”
女神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我，突然冲过来拧着我的耳朵：“死丫头，赔钱货，衣服不洗就知道出去玩，以后每天晚上把衣服洗好，白天才能出去玩。”
她拽着我到了洗手间：“我还想起一件事，今天才发现，刚开的卫生纸被你用完了，你是拉黄金了吗，一天就把纸用完了，说！”
“我擦鼻涕了”，声音极小，浑身在颤抖。
“狗东西，我们是委屈你了吗，还没来两天就给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说着一脚把我踢进了洗衣盆里，把衣服洗好，自己洗好才能上床睡觉，包括你身上的。
我张着嘴正想哭：“不许哭，再哭我就动手了，别想让我一直让着你。”
生生憋了回去，脸涨得通红，鼻孔呼吸困难。
“死丫头诡计多端，不治不行。”
跟着我早期看奶奶洗衣服的记忆，摸索着把衣服洗了，没有力气就用腿夹着给拧干；过了许久他们睡着了，我把椅子垒起来爬上去再爬下来，一件件地去撑起来晒，好几次椅子之间不稳定，差点摔下来。
清洗衣服期间，我学会了闷声的哭，有眼泪鼻涕，就去用自来水冲洗干净，洗到脸干，眼泪也干为止。
三天的时间，我就忘记了之前的我是怎样的，我不敢去想，我只能适应现在，那时候没什么电话，他们也不会为我去打个电话。我好像被抛弃了。
带着这样的心态，好像就好点了，我还是会哭，每天晚上偷偷哭，眼泪好像河坝决了堤，每到晚上的枕头都是湿漉漉的，直到不自觉地流干，我的眼睛变得酸涩，白天我就可以不流眼泪了，为此我还觉得开心了一下，这是个好方法，只有我自己知道。
男人去工地，女人一天到晚在家，有时候她会精心打扮开心地出去一天，她皮肤白皙五官中等，略做打扮确实让人目不转睛，她生我生得早，30不到身材也犹如少女。
他们不在的时候，是我最放松的时候，我会立刻出去，住得不远的王姨要是看到我，会带我去她家里。我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王姨留我在她家过夜。
最近总觉得眼睛开始变得不好了，经常干干的有时候又充血难，这种感觉直到我上了小学才好点。
那天小区里讨论孩子上学的事情，我因为长相可爱，让他们记忆深刻。有几个阿姨，奶奶聊天的时候时常说起，有时候也在她面前说。她总是一副慈母的模样“我们外地的在这里学习多贵了，现在手头没钱，也在给她攒学费呢，学费齐了再说。”
“妹妹你做什么，说这么搞笑的话，现在都是九年义务制教育啦。”
“这是啥意思？”
“就是小孩上到初中，是国家免费教的。”
“哎哟喂，还是咱们祖国好啊。”
“再过一段时间就开学了，你赶紧带孩子去那边学校报名吧。”
“公家的东西有便宜不要白不要，这死丫头以后没文化，打工也没人要，给她送进去。”
“也行”，男人点了一支烟。
“她现在也不能去外面工作，我看着也烦，没有价值，房子的事你跟死老太婆说了吗？”
“俺妈操不完的心，说给她寄了一千块钱还有她最喜欢的零食和家里的衣服过来。”
“你看看，那个死老太婆，怎么不说给你这个做儿子的寄钱，给这个赔钱货。”
“老糊涂了，你能管得着他们吗？”
“管不着，他们能上了天，上了天也要把房子留下，我要不是听说这个房子两个老东西要以后就给死丫头，能快一步断了他们的念头，能大老远跑村里给她接到BJ这么好的地方。”
“嗯嗯”，男人表示认可，抽了一口烟，点了点头。
爷爷奶奶要没有住的地方了吗，我在旁边站着，他们讨论我爷爷奶奶的时候，丝毫不会避讳我。
我只能听懂两点，一个要送我去学校，一个要爷爷奶奶的房子，可是他们不是看不上农村那个房子吗？
小学开学的日子到了，我跟王姨的儿子王一在一个学校。提前一天报道，他也兴高采烈地跟着我们。到了教务处要做班级分配，来到比我还要高的小窗子前面。
“姜多多是吧～”
“是的老师～”
“你这么大了才上一年级？”
我心里一阵难过，我今年9岁了，大我1岁的王一哥哥现在已经是3年级的了。
“老师，多多之前在老家上过2年级了，不能从三年级开始上吗。”
“那怎么不在老家上完，来这里还要重新上。”这时我才昂着头看清楚，她在给我盖章。脸部圆大，身材肥胖，但是极其白嫩。比已经挺白的柳菁还要白上一倍。
“一年级三班，明天早点来，八点之前到教室报道吧。”
“谢谢老师。”
我又可以上学了，内心无以言表的喜悦。
“多多，那个老师说话好难听，你不要听她的。”
“啥。”
“她说你9岁才上一年级啊。”
“嗷嗷。”
我好像听不出来这些话难听好听，我是挺喜欢上学的，以前是喜欢老师同学，现在是不想回家。
哥哥在跟我介绍这个学校
“报完名了，我们就回家吧。”柳菁不咸不淡地说道。
“阿姨，让多多跟我一起在校园玩会儿吧，我带她熟悉一下，明天我也可以跟多多一起来学校。”
“行吧，这里离家也近，你们慢慢玩吧。”
说完女人扭着腰身走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学校报名被一位家长夸了生了孩子还能保持这么好的身材，大眼睛小翘鼻皮肤好。听完一直都很开心，像一只漫步在这里的孔雀。
“你渴了吗？”
我摇摇头，天越来越热，我不仅渴还很饿。
但是我不敢提要求，给我的一切都像赏赐，给我就要，不给我就闷着。他们想到我的时候我还不至于饿死，我要真饿死了，请把我埋在家乡的麦田里，我经常看到隔壁麦田有些坟头，三角体的上面还有个大圆头。
我问奶奶“为什么别人家的有坟头，我们家的没有呀。”
奶奶轻轻地打了一下我的小手“那是死了人才有的。”
“那怎么还不一样呀，有大有小的，上面还有个大圆头。”
“大一点的是成年人的，小一点的就像你这样小朋友的，那个大圆头啊是包了馒头，让他们在地底下饿不着的。”
“怎么跟我一样的就死了呢。”
“有难产的，有去河里游泳淹死的，还有过大路没注意被车撞死的。”那时候管马路叫大路。
我看了看奶奶，隐约对死有了概念。
死去的人跟我们不会有往来了，他们回不了家，常年被埋在一个地方，别人不来看他们，他们哪里也去不了。
这时候我想，如果我能死在出生的地方，死在那熟悉的大片麦田中，我该是多幸运。
学校旁边有小商店，哥哥给我买了奶还有零食。都是我在老家吃过的，我跟哥哥走在操场，吃得大快朵颐，笑得也无比轻松开心。
“多多，你终于笑了，只有看电视的时候你笑过，我妈说你好像并不开心。”
“我…我想爷爷奶奶了。”
“我是跟爸妈长大的，如果把我送到爷爷奶奶那里，我也会想爸爸妈妈的。”
我听完又低下了头
“你怎么又难过了，是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多多。”
我那时候还没有足够的词汇形容得我的心情，只有沉默。
“你别难过，我妈每天都给我一些钱，我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跟我说。”
王一哥哥带着我在学校里转悠，丝毫不像王姨说得他不喜欢学校。我们在操场上还碰见了哥哥的同学，父母带着他打篮球，一家三口欢声笑语。
哥哥拉着我加入其中，我已经是瘦高身材，校园篮球筐按照我们身高量身定制，有小学篮球架，当然也有大人的，这是给老师用的，在另一边操场。
那个哥哥的妈妈撑着伞，幸福地看着我们，他的爸爸去小卖铺，买了水和吃的。我们打累了，一起就吃吃喝喝。他的妈妈一直夸我长得好看，就是太瘦了，要多吃点。那个哥哥看王一哥哥和妈妈往我身边堆吃的，把自己那边的也运过来，才一会儿我这边就成了小山堆。
我们开心地玩了一下午，那天下午我有了极大的力气，也是投篮小王者，得到了大人们的夸奖。
玩了一下午，身体有些累了，精神还是很亢奋的，我心情大好的回了家，我刚进门就挨了一巴掌。
“狗东西，玩到这么晚，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突然听到地狱的声音，让我泪流满面。
“去死吧去死吧”，她一脚一脚地踢在我的身上。
“就知道玩，什么事都做不了，看到你就烦，狗东西。”
我继续哭，我只有哭，闷声哭。
接着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哭什么哭，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吵死了。”男人从房间里出来，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又点着烟，吧嗒抽了起来。
“听着心烦，别哭了！”女人嘶吼一声。
然而我又控制不住自己：“我…我不想哭，我…我不知道，我…我忍不住。”
女人狂拍我的后背，最后掐着我的脖子，又开始狂拍我的后背。
她好像被我持续的哭声吓怕了，吵烦了，把我拉出去，扔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指着大马路：
“你以后要哭不许在家里哭，怎么要哭坟啊，诅咒我和你爸早死？”
”不…不是的。”
“狗东西，没心没肺的，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的心眼子恶毒着呢。”
“呜呜呜。”
“哭好了再回来，你看那有车，你不怕死，撞死了都行。”
“呜呜呜”，我瘫坐在地上。
她踢了我两脚，嘀嘀咕咕的：“狗东西，衣服弄脏了还要我给你洗。”
那夜我又决堤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后来想了一下，可能去学校让我又到了老家的感觉了吧。
我是想死了，想像她说的那样去撞车，走到马路边，看着夜色下依旧来往不少的车辆，可能是大都市吧，车是挺多。
想冲出去，我又不敢，我怕我死了，就被埋在了这里，这让我比死还要害怕。
“哎哟，可怜的孩子，你在干什么。”听不出年龄，是个声音沙哑的男人。
我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声源处，没有反应
不一会儿，半人高的草丛里出来一个中等个儿的叔叔，他越走越近。
在隔壁大路灯的照射下，我才看清楚，他穿的褪色红色衬衫，皮肤黝黑，在夜色和红衬衫的衬托下更黝黑了，单眼皮小眼睛，塌鼻梁，嘴巴大开四方，张口说话间还有常年抽烟不刷牙黄白相间的牙釉质，像极了当年麦田给我钱的那个人卵胞兄弟。
我吓得后退了几步，想拔腿跑，也没了力气，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俺刚刚听到打骂声，闺女，是恁妈骂你了？”说着土话，我也倒是能听懂。
我害怕地点点头
“不怕不怕，叔叔是好人，叔叔最疼小孩了。”
看我不怎么动了，他又一点一点靠近。
“你是不是做错事了，恁妈骂你了，俺刚才听骂得可凶了，还让你去死。”
看我不回答
“不怕，那恁那个妈真不是个好东西，恁妈这样，恁爸也不管管？”
我牵强地微微摇摇头
“狗日的，什么做父母的，这么漂亮的孩子也能下去手，你家住哪里，我去跟他们说说。”
我马上一哆嗦，也不僵硬了，连忙摇头摆手。
叔叔掀了掀我的衣服，看了看我的伤口，口里一直骂着他们，说他们不是个东西；他骂人都是脏字，不带停歇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骂他们，心里很是认可。
“叔叔姓牛，叫牛强，就住在那边。”他指了指远处的破平房。
“妮子，您叫什么啊？”
“多多。”
“全名呢？”
“姜多多～”
“恁爸叫姜阿升，恁妈叫柳菁吗？”
我思索了一下，是这么叫的，点点头。
“乖来，看不出来，两个老实人还打孩子。俺认识恁妈，恁爸工地的破烂都是恁妈拉过来卖给我的。”牛强说这话得意扬扬的。
他拉着我的手：“俺去给你说说”，一副要给我申冤的样子。
我的手被他牵得很紧，挣扎了一下，他回头看看我，满脸油光，微风把他身上的汗味吹了过来，是常年垃圾桶没有洗过的味道，顿时有些反胃，我表情难过地摇摇头。
“妮子你别怕啊，恁妈也是要给俺面子的，她卖破烂只有卖给俺，不给俺，我看她能卖给哪个孬种。”
我继续摇头，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放弃找家长了，把我送到家门口，他吐了一口痰，让我再被打了让我去找他，或者他来找我。
我听着点点头，看到他就会想起当年那个人，让我不舒服。
回去拖着伤痛洗好衣服，才悄悄爬回地铺，沉沉睡去。
这次没有一头睡过去，六点多就开始精神抖擞，今天是我开学的日子，我背上奶奶给我买的白雪公主的小书包，虽然失去了最初的艳丽，我拿起来就是满满的安全感，它就像我的弟弟妹妹，我搂着它睡觉，一切都好了。
简单吃了一口昨天的剩饭还有馒头，悄悄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浑身疼痛，这会儿功夫，黑乎乎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越来越亮。光芒打在我身上，呈现片片青紫。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颜色，有时候会是黑色，过去一段时间就能好。可是有时候又好不了，反反复复就留在了身上，我又蹑手蹑脚地爬回屋里，拿了件外套套上。
“多多，快进来呀。”王姨看了我。
“你哥哥说，今天跟你一起上学，这次起得特别早，就想等到七点去找你呢。”
我点点头，跟着王姨进了屋子，王姨又给我们准备了早餐。精致美观，王姨每次做的饭都像一幅画。
“哥哥，你吃这个。”我夹了一块带糖的鸡蛋，我最喜欢这个味道。
哥哥也给我夹了一根炒火腿
“多多，喜欢吃的多吃点，你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你，你又这么小，需要营养，中午可以来阿姨这里跟哥哥一起吃，你们都在一个学校，也不落个孤单。”
“多多放学我去找你，我妈可喜欢做饭了，你不来都吃不完。”
我鼻子又是一酸，点点头。
“对了多多，你的脖子怎么红彤彤的，是不是热的。”
阿姨坐得比较高看不到，王一哥哥跟我平视，看了说道。
“我没事，蚊子咬的”，说完我扒拉了几口饭，把我嗓子里呼之欲出的不舒服，咽下去。
我们来得早，哥哥把我送到班级里。
“多多，你早到哦，你可以选座位，刚开始老师都不安排座位的，先到的自己选。”
我开心地坐了第一排
王一哥哥夸赞道：“一看多多就是学习的好榜样。”
随着陆续来的小学生，王一哥哥也跟我告别了，说中午放学来接我。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是父母就是其中一位带进教室，就跟王一哥哥送我一样，大多数父母都在叮嘱孩子好好学习。
“姐姐，你是不是跑错教室了？”
我看了一眼比我小半个头的女生
“我是一年级三班的。”
“可是你看起来个子很高了，跟我姐姐一样高了，你多大了啊。”
“9岁～”我看着她略显尴尬。
清脆的童声：“我今年6岁，我姐姐9岁，她都上4年级了。”
我顿时面红耳赤，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没有开始的开心，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回答她了，拿起书包，朝最后一排走去，我坐着小凳子趴在桌子上，仿佛这样就没人看到我的身高了。
老师来了，今天我们发了书本不上课，班主任讲了上课时间，做了个简单的游戏大家认识一下。
我的身高跟班里的三个最高的男生差不多高。班里20个女生，23个男生，我显得鹤立鸡群。
正式的课程开始后，都比我小两三岁，我是没有朋友的，同学们也好奇我是不是学习不好留下来的。
直到我门门课程第一，他们才开始跟我玩起来，也开始了解我并不是插班生。
我喜欢校园生活，可以早出晚归，中午去王一哥哥家吃饭休息，只要晚上好好把衣服洗了，把东西收拾干净，那对青年男女倒是不管我。
就这样我一直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到了6年级，我要考上最好的初中，再去最好的高中，到最好的大学。
老师同学都非常看好我，说：“多多随便考考都能去BJXX中学。”
我也信心十足
记忆回到6年级的某天
我们这边小学初中一起，学校表彰大会总能听到我的名字：“多多，你又是全年级第一，真棒。”每到期末考试，王一哥哥会提前买好东西跑过来给我庆祝，他知道我每次都很好。
王一哥哥有了很大的改变，从不爱学习，到吃饭的时候：“乖儿子，吃饭就吃饭，别看书了，要把眼睛看坏了。”王姨笑着说，她看到儿子的变化，脸上的笑容空前绝后得多。
“妈，你给多多盛饭，你看她个头长了，人都没长肉。”
“多多越来越好看了，长大一定跟大明星一样漂亮。”
我夹了一筷子菜给阿姨和王一哥哥，阿姨看了一眼还在专注做题的王一哥哥，打了他手背一筷子：“妹妹给你夹肉了。”
王一哥哥慌忙放下书本，大口地扒拉饭菜吃了两口。
王一哥哥初三了，也长了两个头，人比之前也帅气了不少。我那时候6年级，也觉得王一哥哥长大了好好看，大眼睛高鼻梁，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我脸上有饭粒吗？妈？”
“没有啊。”
“多多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王一哥哥，你不是要立志从我们学校考重点高中吗，我怕到时候很难见到你了。”
“多多，我们不是约定好的吗，我去XX高中，你今年一定要进XX的初中部啊，一定要啊，不过以你的成绩，你闭着眼睛都能进，我可不能拖你的后腿，我不想去别的学校。”
我一乐呵，王姨看着我们，她很早就看出来，我一定能上重点中学，哥哥是想跟我在一个学校才这么拼的。
结果出来，哥哥顺利考上了重点中学，我却在众人惊讶的叹息中留在了本校的中学。
“多多睡哪里？”女人嘟囔了一句。
“孩子小，睡哪里都行，跟我们睡也行”，男人回了一句。
“我们床太小了，给多多打个地铺吧。”
于是在他们狭窄的房间里，我有了一个地铺，这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想跟他们睡在一起。
半夜我被一脚踢醒：“别哭，丧得要死。”
我摸着疼痛的胳膊，疼痛的腿。稍微转个脸，原来不知不觉中，一半的枕头全部被我的泪水浸湿了。我换了个右面，眼泪水在清醒的意识中流的反而更凶了，我挣扎了一下，听到他们的打呼声变重，我才缓缓起身，偷偷摸摸地一点点开门，开门的每一次吱呀声，都让我提心吊胆。打开一个容纳我出去的门缝，差不多用了五分钟。
我冲进卫生间，用手掐着嗓子闷声的嚎啕大哭：“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真的好想你们，快把我接回去吧。”
我不停地擦着鼻涕眼泪，这次没有中午哭得那么狠。
感谢中午为我分担的眼泪，慢慢地，我的鼻涕也不流，眼睛里也干干涩的。
头脑发蒙，四肢无力。原来是一天没怎么吃饭了，想起叔叔给我的饼干，面包，零食，心情大好。我从小书包里取出来大口大口吃着，呛到了找不到水，只能去卫生间喝自来水，这个小房子里没有厨房，都在外面。
我被踢了一下，这下踢在了屁股上，我第一反应是小黑爬到床上闹我，可是我的眼睛太干了，怎么也睁不开。
“你看这小孩多懒，我怎么生出这样的畜生。”
“不就是吗，要是生个男孩多好，小丫头有什么用？”
“生的都随你，像个畜生！”
男人不说话，又听到了点烟的声音。
好可怕，我更不想睁眼，不睁眼是不是就让他们更讨厌，他们更讨厌就会送我回去。
女人又踢了踢我，这次踢在她昨天踢过的腿上。
我疼得一惊：“小丫头，我就知道你醒了在这里装聋作哑”，她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我们都吃完早饭了，现在都十点了，你是猪投胎的吗，这么能睡？”
我缩在一边望着她：“死丫头，快去把早饭吃了。”
这句普通的话听着我心中一暖，乖乖地走向餐桌。
“吃完饭，再把我和你爸还有你自己的衣服洗了。”
我喝着稀饭拿着馒头的手一顿
“在想什么，我们养你也不能白养你，这么大的孩子了，干家务是应该的，你以为我会像那个死老太婆一样惯着你啊。”
我没有洗过衣服，不懂怎么洗，但是我不敢问。
“快吃，想拖到太阳下山啊，懒死了。”
我三两口吃完，踩着小板凳在外面先把碗筷洗了，虽然我慢但她好像没多说什么。
我看着这十几件衣服，堆了一大盆，确实不知道怎么动手。她看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把洗衣粉撒了一把。
“一看你奶就惯的你，只会吃喝拉撒什么也不会，没用的东西。两个手搓衣服会吧，搓！搓干净一件放另一个盆里接水冲洗。冲洗赶紧再去搭起来，我去忙了，没空看着你，一个小时必须洗好，不洗好别吃中午饭。”
说着她哼着歌曲，在房间里简单打扮了一下出去了。
没过多久，有人敲门，甩了甩身上的水过去开门。
“天呢，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
我呆呆地看着她，推门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美丽的阿姨，身材高挑，衣服简约好看的阿姨：“你妈妈呢？”
“出去了～”
“没事，我也住这附近，今天专门来看你的，你爸妈走之前说把你接回来，想来他们也是想孩子了，你爸妈长得都好看，看把你生地跟年画里的福娃似的，吃早饭了吗？”
“吃了～”
“太瘦了，还要多吃点，阿姨带了些好吃，都是给你的。”
我点点头，我还不知道说什么回答她。
“自己在家无聊吧，阿姨家就在旁边，去阿姨家可以和哥哥一起看电视。”
“我要洗衣服。”
“什么，你这么小就会洗衣服啦，怎么这么懂事呢。”
说着阿姨有些难以置信地走了进来“这么多衣服啊，都是你洗？你才几岁啊？”
“过几天就要9岁了。”
“王姐你怎么来了”，柳菁进门热情的笑脸相迎。
“我刚听邻居说，昨天听到动静你们回来了，就想着来看看孩子。”
“王姐真是好人，多多谢了你王姨了没有。”
“我一看你女儿就喜欢，长得全随了你和阿升的优点了。”
“可算是王姐会夸人。”
“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也不出个门，在家洗衣服。”
“懂事什么啊，闹腾得很，她奶奶给惯坏了，睡到中午是十来点还不起床。这孩子体弱，我可不能学她奶奶惯着她，也要给她点事情锻炼一下。”
“这小胳膊小腿，也洗不动大人的衣服啊。”
“姐，我也就是让她感受一下，她才知道父母的不容易，才不会动不动发脾气，我们在老家，这丫头就是村里的霸王，野性的很，不治治怎么得了。”
“这么小的孩子，顽皮是天性，道理讲清楚也是能听得进去的。”
“王姐，你有钱有时间陪着，我们这不是都忙吗，你看我哪能让她真的洗，她洗得干净吗，最后还不是我来清理，就是锻炼她。”
“是的，孩子需要以身作则的教育，你这刚带过孩子的，比我会教育孩子啊。”
“你儿子也没让你少操心，都是做父母身上的一块肉，能不懂吗？”
“我要向你学习了，对了，我刚刚想让孩子去我家跟他哥哥看个电视，没问题吧，这衣服也洗不干净，别让她洗了，孩子皮肤嫩，这些东西还是不要碰了。”
“好的好的，多多，跟你王姨去陪哥哥看电视吧。”
我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王姨拉着我的手走了，我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她收敛起笑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紧紧地抓着王姨，王姨还以为我舍不得。
电视里放着我最喜欢的动画片，王姨给准备了丰盛的午饭。我右边胳膊抬不起来，只能用左边的吃。
王姨人很好，像极了我老家的姨姨们。哥哥比我大两岁，看到我来了，开心地跟我分享他的各种玩具，有几个我见过的，大部分我都没有见过。还有一些是我们常看的动画片里面的，我拿着也爱不释手，哥哥说要送给我，我强硬地拒绝了。
王姨看着我：“多多是懂事漂亮的孩子，我要是能再有个女儿就好了。”
晚上七八点，王姨把我送回了家“多多我可太喜欢了，留她吃了个晚饭。”
“哎哟，多多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别怪孩子，是我不想让孩子走的。”
“多多玩得开心吗？”女人的极少数把温柔的声音对着我。
我点点头
“以后多去王姨家走动，王姨喜欢你，你也要对王姨好知道吗。”
我听话地点点头
“好了孩子送回来了，也不用喂了，对孩子胃不好，早点洗洗让孩子睡吧。”王姨说完，摸了摸我的头走了。
“老王老婆还挺喜欢她。”男人发话。
“她有病，自己生不出来，见到漂亮小姑娘就疼得不得了，也看不到自己儿子的好，脑子也有病。”
我很惊讶她会这么看待王姨。
“她老公是你的工头，这几年效益越来越好，挣了不少钱了，听说要在BJ好地段再买一套房的打算。”
“嗯，吃饭的时候有这么说过。”
“这个不要脸的，也不带你多赚点，全进了自己的腰包。”
“人家吞钱能告诉你啊，你不想想，老王多精明了。”
“也就欺负你老实，像个智力障碍者。”
“我就做好本职工作，不贪他们的。”
“要是多多以后做了他儿媳妇，你说他现在这套房子不就应该给我们住了吗？”
“你看人家越来越好，到时候能看上这个赔钱货吗？”
“她那个意思不是也想让多多做干女儿吗，多多亲近她，以后他们搬走了，这个房子怎么也要给我们住的，她那个房子又大，采光又好，这片有钱的，我就喜欢他家。”
“你喜欢你跟他男人睡去，再给他生个女儿，他能给你买一套。”
“说什么呢，发工资了吧，快给我。”
“别都拿着，买包烟的钱给留着。”
“烟鬼，问老王他们要去。”你不抽烟，我们都可以买房了。”
“我们那点钱算啥钱。”
女神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我，突然冲过来拧着我的耳朵：“死丫头，赔钱货，衣服不洗就知道出去玩，以后每天晚上把衣服洗好，白天才能出去玩。”
她拽着我到了洗手间：“我还想起一件事，今天才发现，刚开的卫生纸被你用完了，你是拉黄金了吗，一天就把纸用完了，说！”
“我擦鼻涕了”，声音极小，浑身在颤抖。
“狗东西，我们是委屈你了吗，还没来两天就给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说着一脚把我踢进了洗衣盆里，把衣服洗好，自己洗好才能上床睡觉，包括你身上的。
我张着嘴正想哭：“不许哭，再哭我就动手了，别想让我一直让着你。”
生生憋了回去，脸涨得通红，鼻孔呼吸困难。
“死丫头诡计多端，不治不行。”
跟着我早期看奶奶洗衣服的记忆，摸索着把衣服洗了，没有力气就用腿夹着给拧干；过了许久他们睡着了，我把椅子垒起来爬上去再爬下来，一件件地去撑起来晒，好几次椅子之间不稳定，差点摔下来。
清洗衣服期间，我学会了闷声的哭，有眼泪鼻涕，就去用自来水冲洗干净，洗到脸干，眼泪也干为止。
三天的时间，我就忘记了之前的我是怎样的，我不敢去想，我只能适应现在，那时候没什么电话，他们也不会为我去打个电话。我好像被抛弃了。
带着这样的心态，好像就好点了，我还是会哭，每天晚上偷偷哭，眼泪好像河坝决了堤，每到晚上的枕头都是湿漉漉的，直到不自觉地流干，我的眼睛变得酸涩，白天我就可以不流眼泪了，为此我还觉得开心了一下，这是个好方法，只有我自己知道。
男人去工地，女人一天到晚在家，有时候她会精心打扮开心地出去一天，她皮肤白皙五官中等，略做打扮确实让人目不转睛，她生我生得早，30不到身材也犹如少女。
他们不在的时候，是我最放松的时候，我会立刻出去，住得不远的王姨要是看到我，会带我去她家里。我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王姨留我在她家过夜。
最近总觉得眼睛开始变得不好了，经常干干的有时候又充血难，这种感觉直到我上了小学才好点。
那天小区里讨论孩子上学的事情，我因为长相可爱，让他们记忆深刻。有几个阿姨，奶奶聊天的时候时常说起，有时候也在她面前说。她总是一副慈母的模样“我们外地的在这里学习多贵了，现在手头没钱，也在给她攒学费呢，学费齐了再说。”
“妹妹你做什么，说这么搞笑的话，现在都是九年义务制教育啦。”
“这是啥意思？”
“就是小孩上到初中，是国家免费教的。”
“哎哟喂，还是咱们祖国好啊。”
“再过一段时间就开学了，你赶紧带孩子去那边学校报名吧。”
“公家的东西有便宜不要白不要，这死丫头以后没文化，打工也没人要，给她送进去。”
“也行”，男人点了一支烟。
“她现在也不能去外面工作，我看着也烦，没有价值，房子的事你跟死老太婆说了吗？”
“俺妈操不完的心，说给她寄了一千块钱还有她最喜欢的零食和家里的衣服过来。”
“你看看，那个死老太婆，怎么不说给你这个做儿子的寄钱，给这个赔钱货。”
“老糊涂了，你能管得着他们吗？”
“管不着，他们能上了天，上了天也要把房子留下，我要不是听说这个房子两个老东西要以后就给死丫头，能快一步断了他们的念头，能大老远跑村里给她接到BJ这么好的地方。”
“嗯嗯”，男人表示认可，抽了一口烟，点了点头。
爷爷奶奶要没有住的地方了吗，我在旁边站着，他们讨论我爷爷奶奶的时候，丝毫不会避讳我。
我只能听懂两点，一个要送我去学校，一个要爷爷奶奶的房子，可是他们不是看不上农村那个房子吗？
小学开学的日子到了，我跟王姨的儿子王一在一个学校。提前一天报道，他也兴高采烈地跟着我们。到了教务处要做班级分配，来到比我还要高的小窗子前面。
“姜多多是吧～”
“是的老师～”
“你这么大了才上一年级？”
我心里一阵难过，我今年9岁了，大我1岁的王一哥哥现在已经是3年级的了。
“老师，多多之前在老家上过2年级了，不能从三年级开始上吗。”
“那怎么不在老家上完，来这里还要重新上。”这时我才昂着头看清楚，她在给我盖章。脸部圆大，身材肥胖，但是极其白嫩。比已经挺白的柳菁还要白上一倍。
“一年级三班，明天早点来，八点之前到教室报道吧。”
“谢谢老师。”
我又可以上学了，内心无以言表的喜悦。
“多多，那个老师说话好难听，你不要听她的。”
“啥。”
“她说你9岁才上一年级啊。”
“嗷嗷。”
我好像听不出来这些话难听好听，我是挺喜欢上学的，以前是喜欢老师同学，现在是不想回家。
哥哥在跟我介绍这个学校
“报完名了，我们就回家吧。”柳菁不咸不淡地说道。
“阿姨，让多多跟我一起在校园玩会儿吧，我带她熟悉一下，明天我也可以跟多多一起来学校。”
“行吧，这里离家也近，你们慢慢玩吧。”
说完女人扭着腰身走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学校报名被一位家长夸了生了孩子还能保持这么好的身材，大眼睛小翘鼻皮肤好。听完一直都很开心，像一只漫步在这里的孔雀。
“你渴了吗？”
我摇摇头，天越来越热，我不仅渴还很饿。
但是我不敢提要求，给我的一切都像赏赐，给我就要，不给我就闷着。他们想到我的时候我还不至于饿死，我要真饿死了，请把我埋在家乡的麦田里，我经常看到隔壁麦田有些坟头，三角体的上面还有个大圆头。
我问奶奶“为什么别人家的有坟头，我们家的没有呀。”
奶奶轻轻地打了一下我的小手“那是死了人才有的。”
“那怎么还不一样呀，有大有小的，上面还有个大圆头。”
“大一点的是成年人的，小一点的就像你这样小朋友的，那个大圆头啊是包了馒头，让他们在地底下饿不着的。”
“怎么跟我一样的就死了呢。”
“有难产的，有去河里游泳淹死的，还有过大路没注意被车撞死的。”那时候管马路叫大路。
我看了看奶奶，隐约对死有了概念。
死去的人跟我们不会有往来了，他们回不了家，常年被埋在一个地方，别人不来看他们，他们哪里也去不了。
这时候我想，如果我能死在出生的地方，死在那熟悉的大片麦田中，我该是多幸运。
学校旁边有小商店，哥哥给我买了奶还有零食。都是我在老家吃过的，我跟哥哥走在操场，吃得大快朵颐，笑得也无比轻松开心。
“多多，你终于笑了，只有看电视的时候你笑过，我妈说你好像并不开心。”
“我…我想爷爷奶奶了。”
“我是跟爸妈长大的，如果把我送到爷爷奶奶那里，我也会想爸爸妈妈的。”
我听完又低下了头
“你怎么又难过了，是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多多。”
我那时候还没有足够的词汇形容得我的心情，只有沉默。
“你别难过，我妈每天都给我一些钱，我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跟我说。”
王一哥哥带着我在学校里转悠，丝毫不像王姨说得他不喜欢学校。我们在操场上还碰见了哥哥的同学，父母带着他打篮球，一家三口欢声笑语。
哥哥拉着我加入其中，我已经是瘦高身材，校园篮球筐按照我们身高量身定制，有小学篮球架，当然也有大人的，这是给老师用的，在另一边操场。
那个哥哥的妈妈撑着伞，幸福地看着我们，他的爸爸去小卖铺，买了水和吃的。我们打累了，一起就吃吃喝喝。他的妈妈一直夸我长得好看，就是太瘦了，要多吃点。那个哥哥看王一哥哥和妈妈往我身边堆吃的，把自己那边的也运过来，才一会儿我这边就成了小山堆。
我们开心地玩了一下午，那天下午我有了极大的力气，也是投篮小王者，得到了大人们的夸奖。
玩了一下午，身体有些累了，精神还是很亢奋的，我心情大好的回了家，我刚进门就挨了一巴掌。
“狗东西，玩到这么晚，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突然听到地狱的声音，让我泪流满面。
“去死吧去死吧”，她一脚一脚地踢在我的身上。
“就知道玩，什么事都做不了，看到你就烦，狗东西。”
我继续哭，我只有哭，闷声哭。
接着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哭什么哭，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吵死了。”男人从房间里出来，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又点着烟，吧嗒抽了起来。
“听着心烦，别哭了！”女人嘶吼一声。
然而我又控制不住自己：“我…我不想哭，我…我不知道，我…我忍不住。”
女人狂拍我的后背，最后掐着我的脖子，又开始狂拍我的后背。
她好像被我持续的哭声吓怕了，吵烦了，把我拉出去，扔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指着大马路：
“你以后要哭不许在家里哭，怎么要哭坟啊，诅咒我和你爸早死？”
”不…不是的。”
“狗东西，没心没肺的，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的心眼子恶毒着呢。”
“呜呜呜。”
“哭好了再回来，你看那有车，你不怕死，撞死了都行。”
“呜呜呜”，我瘫坐在地上。
她踢了我两脚，嘀嘀咕咕的：“狗东西，衣服弄脏了还要我给你洗。”
那夜我又决堤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后来想了一下，可能去学校让我又到了老家的感觉了吧。
我是想死了，想像她说的那样去撞车，走到马路边，看着夜色下依旧来往不少的车辆，可能是大都市吧，车是挺多。
想冲出去，我又不敢，我怕我死了，就被埋在了这里，这让我比死还要害怕。
“哎哟，可怜的孩子，你在干什么。”听不出年龄，是个声音沙哑的男人。
我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声源处，没有反应
不一会儿，半人高的草丛里出来一个中等个儿的叔叔，他越走越近。
在隔壁大路灯的照射下，我才看清楚，他穿的褪色红色衬衫，皮肤黝黑，在夜色和红衬衫的衬托下更黝黑了，单眼皮小眼睛，塌鼻梁，嘴巴大开四方，张口说话间还有常年抽烟不刷牙黄白相间的牙釉质，像极了当年麦田给我钱的那个人卵胞兄弟。
我吓得后退了几步，想拔腿跑，也没了力气，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俺刚刚听到打骂声，闺女，是恁妈骂你了？”说着土话，我也倒是能听懂。
我害怕地点点头
“不怕不怕，叔叔是好人，叔叔最疼小孩了。”
看我不怎么动了，他又一点一点靠近。
“你是不是做错事了，恁妈骂你了，俺刚才听骂得可凶了，还让你去死。”
看我不回答
“不怕，那恁那个妈真不是个好东西，恁妈这样，恁爸也不管管？”
我牵强地微微摇摇头
“狗日的，什么做父母的，这么漂亮的孩子也能下去手，你家住哪里，我去跟他们说说。”
我马上一哆嗦，也不僵硬了，连忙摇头摆手。
叔叔掀了掀我的衣服，看了看我的伤口，口里一直骂着他们，说他们不是个东西；他骂人都是脏字，不带停歇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骂他们，心里很是认可。
“叔叔姓牛，叫牛强，就住在那边。”他指了指远处的破平房。
“妮子，您叫什么啊？”
“多多。”
“全名呢？”
“姜多多～”
“恁爸叫姜阿升，恁妈叫柳菁吗？”
我思索了一下，是这么叫的，点点头。
“乖来，看不出来，两个老实人还打孩子。俺认识恁妈，恁爸工地的破烂都是恁妈拉过来卖给我的。”牛强说这话得意扬扬的。
他拉着我的手：“俺去给你说说”，一副要给我申冤的样子。
我的手被他牵得很紧，挣扎了一下，他回头看看我，满脸油光，微风把他身上的汗味吹了过来，是常年垃圾桶没有洗过的味道，顿时有些反胃，我表情难过地摇摇头。
“妮子你别怕啊，恁妈也是要给俺面子的，她卖破烂只有卖给俺，不给俺，我看她能卖给哪个孬种。”
我继续摇头，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放弃找家长了，把我送到家门口，他吐了一口痰，让我再被打了让我去找他，或者他来找我。
我听着点点头，看到他就会想起当年那个人，让我不舒服。
回去拖着伤痛洗好衣服，才悄悄爬回地铺，沉沉睡去。
这次没有一头睡过去，六点多就开始精神抖擞，今天是我开学的日子，我背上奶奶给我买的白雪公主的小书包，虽然失去了最初的艳丽，我拿起来就是满满的安全感，它就像我的弟弟妹妹，我搂着它睡觉，一切都好了。
简单吃了一口昨天的剩饭还有馒头，悄悄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浑身疼痛，这会儿功夫，黑乎乎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越来越亮。光芒打在我身上，呈现片片青紫。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颜色，有时候会是黑色，过去一段时间就能好。可是有时候又好不了，反反复复就留在了身上，我又蹑手蹑脚地爬回屋里，拿了件外套套上。
“多多，快进来呀。”王姨看了我。
“你哥哥说，今天跟你一起上学，这次起得特别早，就想等到七点去找你呢。”
我点点头，跟着王姨进了屋子，王姨又给我们准备了早餐。精致美观，王姨每次做的饭都像一幅画。
“哥哥，你吃这个。”我夹了一块带糖的鸡蛋，我最喜欢这个味道。
哥哥也给我夹了一根炒火腿
“多多，喜欢吃的多吃点，你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你，你又这么小，需要营养，中午可以来阿姨这里跟哥哥一起吃，你们都在一个学校，也不落个孤单。”
“多多放学我去找你，我妈可喜欢做饭了，你不来都吃不完。”
我鼻子又是一酸，点点头。
“对了多多，你的脖子怎么红彤彤的，是不是热的。”
阿姨坐得比较高看不到，王一哥哥跟我平视，看了说道。
“我没事，蚊子咬的”，说完我扒拉了几口饭，把我嗓子里呼之欲出的不舒服，咽下去。
我们来得早，哥哥把我送到班级里。
“多多，你早到哦，你可以选座位，刚开始老师都不安排座位的，先到的自己选。”
我开心地坐了第一排
王一哥哥夸赞道：“一看多多就是学习的好榜样。”
随着陆续来的小学生，王一哥哥也跟我告别了，说中午放学来接我。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是父母就是其中一位带进教室，就跟王一哥哥送我一样，大多数父母都在叮嘱孩子好好学习。
“姐姐，你是不是跑错教室了？”
我看了一眼比我小半个头的女生
“我是一年级三班的。”
“可是你看起来个子很高了，跟我姐姐一样高了，你多大了啊。”
“9岁～”我看着她略显尴尬。
清脆的童声：“我今年6岁，我姐姐9岁，她都上4年级了。”
我顿时面红耳赤，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没有开始的开心，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回答她了，拿起书包，朝最后一排走去，我坐着小凳子趴在桌子上，仿佛这样就没人看到我的身高了。
老师来了，今天我们发了书本不上课，班主任讲了上课时间，做了个简单的游戏大家认识一下。
我的身高跟班里的三个最高的男生差不多高。班里20个女生，23个男生，我显得鹤立鸡群。
正式的课程开始后，都比我小两三岁，我是没有朋友的，同学们也好奇我是不是学习不好留下来的。
直到我门门课程第一，他们才开始跟我玩起来，也开始了解我并不是插班生。
我喜欢校园生活，可以早出晚归，中午去王一哥哥家吃饭休息，只要晚上好好把衣服洗了，把东西收拾干净，那对青年男女倒是不管我。
就这样我一直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到了6年级，我要考上最好的初中，再去最好的高中，到最好的大学。
老师同学都非常看好我，说：“多多随便考考都能去BJXX中学。”
我也信心十足
记忆回到6年级的某天
我们这边小学初中一起，学校表彰大会总能听到我的名字：“多多，你又是全年级第一，真棒。”每到期末考试，王一哥哥会提前买好东西跑过来给我庆祝，他知道我每次都很好。
王一哥哥有了很大的改变，从不爱学习，到吃饭的时候：“乖儿子，吃饭就吃饭，别看书了，要把眼睛看坏了。”王姨笑着说，她看到儿子的变化，脸上的笑容空前绝后得多。
“妈，你给多多盛饭，你看她个头长了，人都没长肉。”
“多多越来越好看了，长大一定跟大明星一样漂亮。”
我夹了一筷子菜给阿姨和王一哥哥，阿姨看了一眼还在专注做题的王一哥哥，打了他手背一筷子：“妹妹给你夹肉了。”
王一哥哥慌忙放下书本，大口地扒拉饭菜吃了两口。
王一哥哥初三了，也长了两个头，人比之前也帅气了不少。我那时候6年级，也觉得王一哥哥长大了好好看，大眼睛高鼻梁，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我脸上有饭粒吗？妈？”
“没有啊。”
“多多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王一哥哥，你不是要立志从我们学校考重点高中吗，我怕到时候很难见到你了。”
“多多，我们不是约定好的吗，我去XX高中，你今年一定要进XX的初中部啊，一定要啊，不过以你的成绩，你闭着眼睛都能进，我可不能拖你的后腿，我不想去别的学校。”
我一乐呵，王姨看着我们，她很早就看出来，我一定能上重点中学，哥哥是想跟我在一个学校才这么拼的。
结果出来，哥哥顺利考上了重点中学，我却在众人惊讶的叹息中留在了本校的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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