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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风起燕北(十一)

    曹凛自然也是听见了那一声不合时宜的吆喝,他原本弥勒佛般笑吟吟的表情瞬间一僵。虽然知道自己这队人马早晚要露馅,却不想刚进入女真人的地界,这层隐秘的身份就被手底下这些愣头青们给卖了个干干净净。好在那群马匪看样子已经被杀破了胆子,估计也没听见什么,只有那几个路护游移不定,一边心不在焉地驱赶残匪,一面拿着兵刃去翻那些尸首。

    “是谁!”曹凛恶狠狠地回过身去,宰了那个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的方参议的心都有——这些金明池旁唱出来的汴梁子,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整队人马上上下下演了一个月的戏码,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笑话。

    “好家伙,你们宋人这细作,嚷嚷这么大声,可是嫌孤军深入死得不够快么?”远远地,那个契丹路护头子一声揶揄也适时传来,让曹凛最后一点侥幸也不抱了,他索性摆了摆手,却一时不知到底该怎么解释自己这群人的身份,或者干脆翻脸灭口来得痛快?

    “掌柜——宣帅府参议方文……”那个俊秀的年轻书生忙不迭地扔掉白蜡杆子,从大车上跳下来,伏在荒草上请罪。可是此时,谢槐安带着他那只黑脸小猫都已经轻快地跑到了他们近前,当着外人的面曹凛也不好当面呵斥。只得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催说:“起来——起来,你是还嫌自己不够显眼吗!有哪个商队伙计会没事学着西军那帮军汉喊什么万胜!”

    “请掌柜的恕罪!”偏偏这方文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考取了金明池的功名,还非要凑到禁军中,去求个男儿功名马上取了。却不曾想,大宋的禁军已经如同一块朽木,再无回天之力。被那个号称击灭了青塘的童宣帅带着,未曾开到白沟河前线就已经士气低迷,听闻前线西军兵败,更是随着童贯一气儿跑到雄州城下,看着种师道的大军被耶律大石的轻骑屠戮竟不敢有半点动作。

    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刚刚走上仕途就见证了大宋最懦弱腐朽的一面,自然是憋着一口气。方文寻到这么一个扮成商队向北硬探的差事,一路上唯唯诺诺地装成伙计,直到越过古北口与马匪这一场厮杀,方才觉得一舒胸中浊气。尤其是那个汉人路护,以一敌三看上去竟是丝毫不落下风,让他不由得也是一阵感慨,原来汉人之中也有这样的好汉子。与忘形之时情难自禁,竟然捅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

    “将军,我们把那五个路护叫回来,乱箭齐下,任他们天大的本事也别想跑了。”那个黑脸账房眼见自己这身份藏不住了,便凑上来,甚至已经开始示意那些扮做商队伙计的军士们从大车的夹层里拿弩出来。

    “没必要,我们走这一趟,雇他们这些路护原本也是为咱们打掩护的。这几个人,都是好汉子,很是有些手段,真要是放对厮杀,我们缺少战马,未必兜得住他们。先把他们叫过来摊牌吧,如若觉得有什么不妥,再翻脸不迟!”曹凛到底还是沉住了气,望见对方只有一人一马走到了近前却也没急着靠过来,情知对方已经起了疑心。

    谢槐安离得还有几十步就带住他那匹神骏的黑马,也不再靠近,只是远远地说着阴阳怪气的话,他肩膀上那只黑脸猫慢悠悠地甩着尾巴,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瞪着曹凛等人,让人看了忍俊不禁:“曹掌柜,您这些伙计……当真英武得狠,拿着这些白蜡杆子凭车而守,看上去比童宣帅身边的胜捷军还要英武几分,那一声‘大宋万胜’吼起来也当真豪气干云。真要论起敢战来,怕不是比汴梁城中那些泼皮禁军强上几倍?”

    “谢兄见笑。”曹凛这个鬼精的掌柜如何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眼见商队的身份早被戳破倒也坦荡的很,只是草草地作了个揖:“非是故意要瞒谢兄及韩将军等好汉,实是我等身份干系太大,不便多说。如今谢兄既然已经看破,那便以实相告——我乃杨可世相公麾下副将曹凛,此次奉命率队北上,乃是闻得女真各部均有异动,为探女真虚实,方才乔装改扮,向北硬探。”

    “哦?我倒不知道他杨可世还有这等胆气和脑子,敢私调小队精锐做向北硬探的活计。”谢槐安阴阴地笑了一下,带马又压上来几步。此时的他一点也不似平日商队里懒洋洋的样子,刚刚厮杀一阵的杀气丝毫未曾散去,整个人显得更加瘦削,那阵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杀气压得曹凛也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你们可不止是杨可世的人!”谢槐安的声音低沉,却像是夏日汴京的闷雷,一句话说得曹凛忍不住就要下令灭口。

    “站住!”那黑脸账房姚仲明见状皱着眉头挡在曹凛身前,可是想想这个家伙刚刚将马槊舞得如同一条毒龙一般,也不由得头皮有些发麻。他毕竟是与西夏铁鹞子见过仗的老军校,知道骑兵之利,也知道对方真要冲起来,怕是眼前这几个人眨眼间就能被他给挑了喉咙。可身后毕竟是此行的主事之人,他只能攥紧手中那杆其实没什么杀伤力的白蜡杆子,不能再退。

    “无妨。谢兄原本是宋人,虽不知因何故流落燕地,但总归不会对我等不利。”曹凛被他这么挡了一下,也算是缓过来一口气,他说着扒开挡在身前的账房,紧盯着他那有些阴冷的目光,把胸脯拍的响当当的:“谢兄不妨与韩将军和诸位弟兄们明言,我等皆是大宋军士,此次北上便是想到黄龙府,若能护送我等回宋境,曹某便是拼了这身军功,保各位一个出身又如何?如若大伙志不在此,我也准备每人百两的盘缠,总归是让大伙衣食无忧。”

    谢槐安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见也逼问不出什么来,也是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曹将军,我确是宋人,却未必想要回大宋谋个出身。至于那些封官许愿,还是请将军自己同他们讲吧。”他说罢将自己的马槊高高举起,在头顶转了三圈。远处那四名装作若无其事打扫战场的路护方才向商队这边聚来。耶律明浦的胳膊下甚至还夹着个人,俨然就是刚才被他一锤敲飞的领头马匪。如今这女真大汉被耶律明浦一手给抓了过来,像个破娃娃一样,在马鞍上晃来晃去,俨然已经是昏了过去。

    不过这还算是运气好的,好歹剩下口气。燕北冬日的风吹动衰败的白草,将刚刚倒下的倒霉尸身遮挡在道边荒野。这样的天气,尸体还来不及发臭,只会被尚未冬眠的野兽啃食,这些人连一点气味都留不下,便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乱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