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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刁得志

    刁得志的少年时代,人如其名,志得意满,十分顺遂。

    他相貌俊朗,站在一众北岸泥坑打滚的野孩子中间,让人有鹤立鸡群的观感;家境也很富裕,父亲的生意蒸蒸日上,也附庸风雅,学着人家南岸的富人家,把他送入学堂。

    本来,刁得志打算完成学业之后,走应试科举仕途一道,从自己这一代起,振兴家族门楣的。

    当然,他也知道科举的不容易,虽然自己的资质,在北岸的学生中,算是佼佼者,可是天下莘莘学子如云,光是南岸那些受教于名家私塾的学生,他恐怕都不一定能够较量的过。

    所以,一旦考学受阻,归家经商,就是他给自己安排的退路。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生意场上,于应酬的场合下染上了赌瘾。这嗜赌的习惯一旦养成,对一个小康之家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他年少轻狂、一厢情愿的规划,被完完全全的打乱,人生的轨迹,彻底失控,驶向了无尽的深渊。

    他被父亲从学堂上拖了下来,他的首选计划无法成行了,他的退路,也被父亲断送掉了。

    年少的他眼睁睁看着,家中的产业,被父亲一点点变卖了出去,先是店里的货物,然后是仓库的货物,然后是仓库和店面,再后来,是他们一家住的房子。

    不是没有人劝阻父亲,他的祖父祖母就不止一次,拖着老迈的病体爬下病床,先是严令喝止,后是苦口婆心,最后是肝肠寸断的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着他父亲,不能再赌了。

    可直到把两个老人活活气死,他父亲也没有断了赌瘾。

    每次不得已的戒断,之后都会带来更加变本加厉的下注。

    输光了家产,也就是几年之间的事儿。

    然后,父亲开始盯上了胆敢劝阻他的母亲了,在一次对峙中,面对赌场收账人拿着账簿上门催账,父亲拉过恸哭哀求不止的母亲,亲手签好了卖身契,把自己的结发妻子,卖给了赌场的讨债人。

    母亲的卖身银,让父亲逍遥畅快的豪赌了小半个月,然后他又没钱了。

    家中还有几个姐妹,大姐已经和人家定亲了,现在人家眼看着刁家迅速的家道中落,迟迟也不来走动,筹谋退婚的口风,已经多方放出去了。

    父亲倒是不在意,觉得退婚正和他意。

    果然,一拿到大姐未来婆家的退婚书,他转手就把大姐也卖出去了。

    接下来,是剩下的几个姐妹,每当父亲囊中空空,就会有人牙子上门。姐妹们陆陆续续,都被人买走了。

    最小的妹妹,当时还不满十岁呢,说是被拉出家门的时候,那孩子早就哭得断了气儿,不省人事。

    买她的人,据说从扬州来,走访各地,采集幼女训练成为瘦马,留着以后卖给大户人家,待价而沽。

    妹妹从出生起,就被家里当做掌上明珠,是刁家上上下下的心头肉,这个小小姐,曾经是父母兄姊心中的宝贝疙瘩。

    如今,居然被父亲卖出去换了赌资,要去被人带去训练,去做与人取乐的畜生去了。

    刁得志当时十六岁,他怕轮到最后,父亲会把他也给卖了。

    父亲已经六亲不认了,哪还会在乎他这个儿子呢?

    没想到,当父亲把小妹的卖身银花光之后,他把刁得志叫到跟前,说:“我儿不必害怕,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还要留着你继承刁家的香火呢。明日起,你跟着后街做泥瓦工的霍叔叔,去南岸出工,给你霍叔叔做随手的小工,工钱虽然少点,好过没有。你爹我体谅你年少刚上手,以后每天少赌一点儿就是了。”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屋内一片死寂。

    突然,父亲诡异的大笑起来,说:“那个人牙子说,你儿子生的这么俊俏,还是读过书的,卖给他,他能让你跟上大人物,是那种官位高得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给爹的价钱,也比之前那些婆娘加起来的都多。”

    父亲笑得咳嗽了起来,刁得志觉得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不由得想打摆子。

    “你是我儿子,我哪能听了那个死人牙子的话,让我大儿子给大官当兔爷去,混账!你是我刁家的大少爷!哈哈!”父亲说着,醉倒了过去。

    刁得志看着因为酗酒而面色酱紫的父亲,他的鼾声很让人难受,每一个惊天的呼噜声之后,都是一段让人不安的窒息,然后,又是一个炸雷一样的呼噜。

    如此循环往复,让听着感到窒息般难受。

    少年的刁得志浑身冰冷,死死盯着父亲。

    他无数次想把这个昏睡的男人给掐死,当初,在他把母亲卖出去的时候,他就这么想过。

    之后,每一个姐妹的离去,都加深了他的这个想法。可每次想到,自己身为人子,要做弑父这样的大罪过,刚满十六岁的他,又胆怯了。

    本以为,最后他也要被卖掉了,他以为自己死到临头,没准儿会迸发出之前所缺乏的勇气。

    没想到,父亲居然把他留下了。

    他这个刁家的大少爷,明天就要跟着泥瓦匠,去南岸给人做小工去了。

    泥瓦匠人本就是下苦力的低贱差事,他一个给人做小工的,就是人下之人,听人使唤差遣,自然更为低贱了。

    父亲曾经作为商人的精明的头脑,居然没有完全坏掉,此时还在发挥着作用,父亲算的很精明。

    他做小工挣得再少,长年累月,积少成多,那也是不少的钱。

    而且他才十六,未来,还可以使唤他很多年。

    他还是个不要钱的老妈子,家中没有女人了,他可以给父亲做饭、洗涮、照料父亲的起居。

    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去赌去。

    父亲其实很精明,没有一口价把他给卖出去,这样把他留在身边,其实是赚的。

    无论如何,想到被当做货物畜生一样卖出去的姐妹,他觉得自己明天出去做小工,似乎也是一种仁慈。

    刁得志给熟睡的父亲盖上了被子,然后,抱着他的书箱,走到院子里,燃起了一堆火。

    他把这些年所读的书籍,一本一本都丢进了火中,每扔进去一本书,都会让火焰烧的更热烈一些。

    空气中漂浮着灰色的纸片,借着热气流,向上飞着,飞着,好像要像蝴蝶一样,飞到高空中去。

    刁得志仰望着,真希望自己能像这些飘舞的纸片一样,飞离这个院子,飞得远远的。

    然后,院子里突然刮过一阵风。

    高空中的纸片,其实都是燃烧后的灰烬,被风一吹,瞬间都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