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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柱子的伤

    “我是来找李德明的,你们谁是?站出来说话。”

    村里正开着社员会议。每过一些时间,村里都要开一次会议,讨论一些事情,各抒己见。

    虽然噪杂声不断,李德明还是能听清楚,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那人不是本村的,李德明不认识他。

    “他叫蔡大聪,是蔡大旦的兄弟。”

    有人认出来那人。

    “我就是李德明,你找我有事吗?”

    李德明朝蔡大聪走过去。

    “不就是我的羊吃了你家的玉米吗?多大点事?你居然指使儿子打断了羊腿,这样做事情,你也太狠了吧!正好,有这么多人都可以给我作证,现在,羊就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才牵来的,它太惨了,说不定不只是这条腿断了,它身上一定还有别的伤,这只羊本来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遇上你们算是倒霉,它很快就要死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得还我一只好羊…”

    蔡大聪不依不饶,想当着所有看热闹的人,把李德明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只有这样,才肯罢休。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无非是让其他人站队他那边,迫使李德明无条件地答应他的要求,赔他一只好羊。

    对方火气大,羊的一只脚好像的确是被人打过。

    李德明没有生蔡大聪的气,心平气和地说到:“可能有点误会,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事情,如果有,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过现在不行,你得容我回家弄清楚,是谁打了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管,那是你自己的事,羊腿已经断了,你不相信的话,就自己过来看吧,看了之后,立刻赔我一只羊腿也行?”

    听蔡大聪这样一说,会场上笑声一片。

    有人打趣到:“李德明还是别过去看吧,看了不要紧,你得马上准备好一只羊腿。”

    李德明面露难色:“哎呀,兄弟,咱有理说理,无理就给人赔礼道歉,总会找到一个处理的好办法来,都是乡里相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犯不着伤了和气,你说是不是?”

    蔡大聪一听这话,觉得李德明说的有点道理,不好意思在其他人面前再闹下去,毕竟与其他人无关。

    “反正,这羊我不要了,你看着办。”

    “哈哈…”

    蔡大聪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他本就不该来的会场,他走了,会场上留下一阵哄笑。

    他走的时候,故意把身边的踢了一脚,嘴里骂着:“不争气的东西。”

    把那只断了腿的羊留下来,他不是真的不要那只羊了,是想李德明家给他赔偿。

    会议结束后,李德明只得无赖地牵着蔡大聪留下的那只羊,回到自己家里。

    被蔡大聪踢痛时的“咩,咩…”惨叫声回响在李德明的耳边,他用手轻轻抚摸羊的头,好像在说:“别怕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开会的人多,柱子打羊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有人开始怀疑起李德明的人品。觉得再怎样,也不该叫柱子去干那种事,畜牲也是有生命的。

    有人说:“柱子不是李德明亲生的,所以没有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虽然柱子下手太狠,但是错误在李德明身上,不该指使柱子出去做坏事。”

    其实,李德明真的被冤枉了。他根本不知道出了这种事。柱子平时看起来,是挺老实的一个人。李德明不相信,柱子真的会打坏别人家的羊,如果有,他会说出来,至少,他妈杨玉莲会知道一些情况。

    柱子本来是想多瞒过几天,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把那事告诉母亲,才能减轻自己的罪?他害怕母亲着急上火。

    柱子打羊这事,杨玉莲不知道,李德明更不知道。

    “那家伙真不要脸,明明是自己的羊不好,践踏了别人家一整地玉米,居然有脸找上门来?说什么不要那只受了伤的羊,要什么赔偿费?”柱子满肚子怨气,他的左手还有些疼痛。

    在杨玉莲的追问下,柱子老老实实地承认,是自己干了一件蠢事。那天,因为看见蔡大聪的羊吃了地里的玉米,一时生气,用力过猛,才会酿成了错。

    “柱子,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要不是你的手还没有好,我准会拿树根当鞭子抽你的,别以为我只是在嘴上说说,到时候,我会跟你新帐旧账一起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出门惹祸。”

    杨玉莲这回真的被儿子气坏了。可是转念一想:“这事有些蹊跷,柱子的手怎么会突然就摔断了,会不会是因为打羊的事分了心?他怕回家挨打,又担心那蔡大聪来告状,老实人经不住惊吓,柱子丢了魂,所以出事了。”

    想到这里,杨玉莲无心再埋怨儿子,她抬头望天,嘴里喊着柱子的名字,念念有词,她在祈祷,祈祷一切都平安!

    柱子听母亲说,蔡大聪认为他没有多大的胆子,打羊的事一定是继父李德明出的主意。这让柱子特别伤心。

    “怎么又是继父?在他们眼里,继父是一个有能力,有主意的人,好像所有人都十分佩服他,就连这次打羊的事,也认为是继父在出谋划策。”

    柱子越想越气,难道自己天生就胆子小,天生就被人瞧不起吗?明明打了别人家的羊,偏偏没有人相信这事。

    柱子不愿意再听到关于继父的事,在继父身上,无论何时,总是罩着什么都能干,什么都智慧的光环。他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压抑感正向他袭来。

    “妈,爸爸这次会打人吗?”

    柱子见过继父李德明打人,那是晓芸和晓霞做错事的时候。那俩年龄小,爱调皮捣蛋,没少挨打。有几次,他就站在两个妹妹旁边,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晓芸太正直,打死不求饶;晓霞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爸爸打人,所以晓芸常常会多受一会苦。

    虽然,李德明对娃严厉,打过晓芸和晓霞,但是,他从来不打柱子和巧儿。

    他很清楚,这两个娃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无权管教他们。

    柱子犯错的时候特别不希望被继父知道,他还是害怕继父高大威猛的身体,要是也像晓芸和晓霞那样,突然被打一顿,那样就坏了,继父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一定会疼死。

    有时候,柱子也会存在侥幸心理,更本没有把自己的错当一回事,家里除了母亲,别人无权管他,继父就是继父,关他何事?再说,人无完人,有谁能保证自己不犯一点错呢?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因为柱子的事情,李德明被蔡大聪当着全村人的面责问。

    柱子真的害怕,这一次,继父一定会狠狠地揍他,不会饶恕他了。

    杨玉莲好像知道儿子在担心什么,她也拿不准,李德明会不会生柱子的气。

    只要有她在,她是不会让李德明碰柱子一下,别人不行,李德明更不行,他可以用语言教育柱子一顿,出手打人肯定不行,李德明若是打了柱子,就等于用鞭子再抽打老婆,柱子不能再受伤,这是她的底线。

    “你爸不会打你,放心吧!昨天,他只是随便问了问我,确定一下,是谁打了羊,他知道,柱子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怎么会打错别人家的羊?”现在,杨玉莲不能想别的,管它什么事情?都没有柱子的手重要。

    “妈,那家人不好惹,栓子要是早点提醒我,也就就不会出这种事情,我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为什么总是出门就惹祸?还摔断了手,真是倒霉到家了。”柱子心里像猫抓一样烦。

    “可不是,蔡大聪的哥哥以前是个痞子,一个娘生出来的,都差不多,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但要我们赔他一只羊腿,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你爸难堪,说这只断了腿的羊不能再养了,看样子,他是想叫我们赔他一只羊。”杨玉莲实在愤然。

    “妈,哪有这样的道理?他答应蔡大聪了吗?”虽然这次惹了祸,但是柱子还是不愿意自己去问继父。

    “不知道,我想,你爸不会上蔡大聪的当,不过,蔡大聪认准是你打的羊,当时,你爸也只好把羊牵回来,决定先把它好好养起来再说,他有他的主意。”

    杨玉莲心疼柱子,她想不通,老实人怎么更容易犯错误呢?

    柱子心里也有气,气自己,又气继父李德明把那只断腿的羊给带了回来:“他真是窝囊!”

    “柱子,今后不许这样说你爸,有些事你还不懂。”

    李德明第三天才去了李家寨,因为柱子和队里开会的事,耽搁了两天。

    如果说他心里没有一点埋怨柱子是假的,谁也不会信;可他真的认为,打羊的事不能全怪柱子,只不过,看见羊吃粮食,柱子的做法冲动了。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既然发生了,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柱子,你的手摔断过一次,今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好的跟以前一样。”

    杨玉莲看着儿子的手,心事重重。

    “妈,你放心,会一样,我亲耳听杨医生说的。”柱子只能选择相信医生的话。

    “那就好,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杨玉莲想起了葬身在大火里,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前夫。

    “妈,我爸他早就不在了,现在,不是有继父在吗?”

    柱子没有去学校,直到左手恢复得差不多,他才打算继续去上学。杨玉莲希望柱子的左手能赶快好起来,最好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以免留下后遗症。

    李德明到了李家寨,想起刚刚发生在柱子身上的事,觉得有必要叮嘱女儿李晓絮,在出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爸,你说的是真的?柱子的手是哪里摔断的?他还好吗?”李晓絮只到爸爸现在的家去过一次,可他记得那个长有的点儿憨厚老实的小兄弟,于是,十分关心地问道。

    “他在看电影的时候摔伤了左手,杨医生医术高明,已经给他接上了,应该不会有事。”

    看电影对李晓絮而言是一种奢望。高高的李家寨山上,别说外面有电影的消息飞不进去,就是知道哪里有电影看,她也根本不能赶去看,时间来不及,也没有人陪伴同去。不过,李晓絮并不对电影感兴趣,家里每天都有事做,劳动也是一种乐趣。

    李晓絮听父亲提到了一位杨医生,在她记忆里,有一位姓杨的医生,他不是在乡里的卫生院,只是个私人医生。

    “爸爸,那个杨医生医术很好吗?他真的能接好柱子弟弟摔断了的手吗?医生职业太神奇了,现在,我有点后悔,没有好好念书,没有考上学校,不然就可以读卫校,回来当一个赤脚医生也好。”

    在李晓絮心里面,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她想学医。她还没有想好,所以,还不能直接告诉父亲。

    现在,在李家寨山上的家里,只有爷爷和奶奶,要是真的去外面学医,就会暂时离开爷爷和奶奶,谁来照顾他们?晓絮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及不现实的想法。

    女儿的话还真的提醒了李德明。李晓絮虽然是个姑娘,女孩照样能当医生,只要用心学习,将来一定能学成,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李德明想起第一次带晓絮去看医生,那时候,杨医生就称赞了女儿。也许,杨医生真的与女儿晓絮有师徒之缘。

    “晓絮,你知道吗?杨医生也给你看过一次病,他的医术真的很好,是祖传的中医,那次,你在他打针的时候表现的特别好,他当时就夸奖了你,还说过,若是你将来愿意学医,会破例收你做徒弟的,你要是好好念书,考上了学校,杨医生就收不到好徒弟了,只要想学习,什么时候也不算晚。”看着女儿,李德明若有所思。

    李晓絮喜欢陪父亲聊天,他总是耐心地听她说话,有时候他严肃,有时候也幽默风趣。就像现在,爸爸的几句话让她特别感动,他明明是在鼓励女儿有一颗上进心。

    李德明这趟回李家寨的家里,还带去了一块好看的花布,布是杨玉莲从城里买回来的,说是还给晓絮。

    李晓絮没有忘记自己在借出去布那天说过的话。那块蓝布是给妹妹们做书包用,不是借给别人,所以她说过,不要了。

    李德明知道晓絮不会收下他还回来的这块花布。他进屋的时候,悄悄把布放在窗户边上的桌子上,再用东西压在上面,等他走了以后,晓絮看到留下的布,只好收下了。

    李晓絮已经发现父亲瞒着她,藏起了花布。她故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想在走的时候,也悄悄放进他的包袱里。

    晓絮心细,父亲每次回来都会带上一些东西,从来没有空过手。他是回来看望爷爷奶奶的,想尽做儿子的一片孝心;有时候,也有带给她的小礼物。

    对晓絮来说,什么礼物不礼物,根本不重要。只要父亲能回来看她,看望爷爷和奶奶。知道自己一直都是爸爸心里的那个好女儿;知道爸爸时常惦记着李家寨山上的亲人,就足够了。父亲有新家,他能抽出时间,常回来看看,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记得第一次到父亲的新家里去的时候,李晓絮喊了杨玉莲一声“妈”。虽然,面前站着的不是她的亲妈,但是,一股母亲的暖流朝她潮水般地涌来,她顿时感到:世界无比幸福!从此以后,自己也是这位母亲的好女儿。

    那天,她看到了柱子弟弟,还有三个可爱的妹妹,她们先是显得生疏,好像排斥她这个突然走来的陌生客,可是他们很快又热情起来,就像一家人一样,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到处看,到处走。

    李晓絮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她又多了几个可爱的亲人。晓絮爱李家寨的家,也爱着爸爸的新家。

    李德明到李家寨山顶上背了五背桶水,他要把水缸装的满满的。

    李家寨山有一个神奇之处,偏偏在地势最高的地方有一眼泉,冬暖夏凉,清澈又甘甜,且常年很少缺过一次水。

    李德明每一次回李家寨,都想攀爬一次李家寨的山。正好也能给家里多备几缸水。走在艰险陡峭的路上,会心跳加速,还要平衡身体,以防翻掉背桶里的清水,有惊险,却特别有乐趣,俯身山下,山石林立,悬崖峭壁,处处都有一种险象环生,遇难呈祥的感觉。

    李德明攀爬起李家寨的山,不禁让他联想起人生。人生如逆旅,我本是行人。纵使人生有逆境,也依然要活的灿烂如花开。

    “够了,歇会吧!够用半个月的水啦。”李文早嘴里含着烟,手提着烟袋,在几个水缸边走了一转。

    李德明看见父亲在,把背桶放回原来的地方,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汗,他没有舍得用缸里的清水来冲凉,只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竹扇,一边说到:

    “爹,缸里的水用的越久越好,山上的路不好走,你们平时不要上山去背水,叫晓絮也别去,万一不小心摔着。”

    “这些我都知道,你都说过多少次了。”李文早像是有话要对儿子说,他看了李德明一眼,又把话停了下来。

    山上的条件实在是艰苦,李德明希望女儿有一个好的未来,他想和爹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她去杨医生那里学医。

    “爹,晓絮今年好像快满20岁了,一眨眼,她就长大成人了。”李德明还是有些犹豫,所以没有直接说出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爹会不会同意这个主意。

    “唉,她长的是有点快了,过不了多久,也会像她的几个姑姑那样,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李家寨,等你们都走了,这李家寨山上就空了。”

    有一种孤独叫无赖。李文早已经上了年纪,他十分怀念儿女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虽然历经风雨,却是永远值得他留恋。

    “爹,您的儿女也都已为人父母,一代一代在延续下去,您在这里想他们,他们也在远处想着您呢!我每次来的时候,晓梅和晓霞都想跟着,想来看望山上的爷爷和奶奶。”

    李德明的爹在话里带有无尽的失落和孤独。

    人到晚年,又能指望儿女什么?此时此刻,李德明能做到的,除了坐下来陪陪父亲,在他身边听他说说话,就只有一颗孝敬的心了。

    “把他们都带上来吧,你带他们去爬一爬李家寨山,他们准会喜欢这里,记住,你别说是我叫你这样做的。”

    李文早破天荒地开恩了,他头一次说这样的话。李家寨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曾经,出了李家在没有别人。

    他是第一个在这里开荒种粮的人,那种自由和快乐,只有他自己才能享受到。他好像早已习惯了在李家寨山上孤独,不欢迎有人来,那样,会打扰他享受那份自在。可是,现在他变了,他的变化是因为儿子,因为李德明还有一个比这里更重要的家,家里有四个娃。他想看看儿子的另外四个娃,虽然,他心里依然不是十分欢迎他们。

    “那好,爹,等他们学校一放假,我就把他们都带到李家寨山上来,让他们一起去爬李家寨山。”李德明听见爹的话,好一阵欣喜,他是第一次听爹允许他带娃到李家寨来。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老往李家寨山上跑,我不去看就知道,那个家没有你在,会不成样子,另外,你在做事的时候要放机灵点,别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为了人家安逸把自己累着,这李家寨也没有多少事情,你回来看看就行,竹娃比你们谁都懂事,用不着操心。”

    每次见到德明回到李家寨,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李文早又是高欢喜,又是担心。

    李文早欢喜的是,儿子没有变,他心里有李家寨的位置,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到哪里安家,能常回来看看就好。

    不是不想留儿子多住几日,只是,李文早担心,另一个家一定比这里更需要他,在那里,一定还有更多的人要依靠他厚实的肩膀。

    李文早心疼儿子,却不得不让儿子继续回到另一个家里去,尽到男人的担当。说实话,他心里并不希望看到杨家人的情况不好,毕竟,那里也是儿子的家。

    “德明啊,回来看看就好了,这里有竹娃陪着我们,竹娃在,比你们谁在都强,她懂事的很,早些回去吧!”李文早在催促儿子回家。

    看来,现在还不适合在爹面前提出让晓絮去外面的事,他们一定舍不得孙女离开李家寨。

    李德明打算下次再跟爹商量,要不要把晓絮送到杨医生那里去学医。

    “爹,我还要做些事情再走,不着急,和往常一样,到天黑的时候回去,晚上有月亮和星星,路和白天一样好走。”

    李德明陪他爹说了一会儿话,稍作休息,马上又拿起锄头,走向山坡上的庄稼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