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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慈悲之心

    眼看彭家老头病入膏肓,邻家好心人建议,与其这样痛苦地熬着,不如到县城里的大医院去看看,做过全面检查,只有通过检查,才知道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村里人就这事议论纷纷:

    “他其实早该这样想了。”

    “有病要及时治疗,要治疗好就只能到大医院去。”

    “…”

    彭家是从外面迁过来的,家境贫寒,这些年,穷怕了,害怕花光了钱,还是治不好病,怕本就困窘的家庭雪上加霜,就这样,一拖再拖,把看病的时机一次次地错过了。

    能不能去县城做一次大检查?检查的结果怎样?还能活多久?

    这些,对彭家老头来说,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一个愿望,希望有一个好心人出现,尽快帮忙实现这个愿望。

    可是,这个人在哪里?究竟是谁呢?

    赌博把吴二顺害得不浅,好日子没得过不说,还差一点丢掉煤厂工作,无奈之下,迫使自己戒掉赌瘾,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已经有些时间了。

    吴二顺上回领到工资后,还没有走到家门口,就把钱输光了,赢钱的人还请吴二顺大吃了一顿。

    那天,吴二顺酒气熏天地回到家里,对老婆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说在回家的路上,遇见几个蒙面小偷,不知不觉中钱被摸了,本来是要寻短见的,想到家里有妻儿和娘在等着回去报平安,才没有寻成。

    吴二顺边说边吐着酒气,假戏演的不好,一眼就被他的娘识破了,他娘一气之下,直接去找了厂长贾贵福,恳求厂长下次给吴二顺发工资时,别忘了先通知吴二顺家里人一声。

    贾贵福深知赌博害人,于是,想出一招治吴二顺坏习惯的办法来,规定所有在他煤厂上班的工人,不许迟到早退,不许赌博,违者罚款,严重者自动离职。

    吴二顺被通知,劝其在家戒赌,暂时休息。

    习惯养成容易,改掉难。由老娘亲自监督,坏毛病还是没有得到改变的吴二顺,早就想溜出来透透气了。

    哪家人有红事,哪家人要办百事,在村里都算是大事情,所有人再忙也要到场。

    狐朋狗友给吴二顺耳朵里吹来了一阵风,称他即将解脱了,说村里有个外来户家可能要出大事了。

    吴二顺一听,就知道他们是说的是谁家,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村里若有事情,所有人都要参加,事事要帮着主人,忙里忙外。

    吴二顺从家里出来,直接奔彭家而去。

    中午,得知吴二顺是专门过来看他的,彭老头毕恭毕敬地站在堂屋前,给祖宗敬香磕头,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他是头一回被外人感动了。

    有谁看得起落难的穷人?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这些年,彭老头深有体会。彭家的亲戚一个一个地早就离得远远的,自从生了病,彭老头发现,连在家门口路过的行人都越来越少。

    感动最易让人掏心掏肺,彭家人太想表达感激之情,眼前的吴二顺是他们唯一能说上知心话的朋友,这份情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

    朋友来了要款待。

    中午,彭老头让家里人做了最好吃的酒菜,热情款待了吴二顺一回。

    也许,这是最后的午餐,饭桌上,彭老头当着吴二顺的面,痛哭流涕。

    这感情是为啥?吴二顺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来,彭老头估摸着,自己身体不行,将不久于人世,却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什么?你也想要一副好棺材?”

    吴二顺手一抖,一根筷子夹在指缝间,另一根掉到地上了。

    一提到棺材,吴二顺就想起他娘,所以,刚才会突然变的失态。

    他娘也爱念叨,念来念去的,就想要一副好棺材,说,人活着的时候,受苦受累,死了,就该享受一副好棺材的,他娘这话说的挺容易,殊不知,让自己的儿子吴二顺压力山大。

    吴二顺奇怪地看着彭老头,人还活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讲到棺材去了?

    想要一副好的,就算一副普通的棺材,也是值一些钱的,现在的彭家,能拿出这些钱来吗?

    “我不能有吗?快要死的人了,有这个想法过分吗?”

    吴二顺没想到,他无意间的一句话,竟激起彭老头愤怒的反应,只见他把酒碗一推,酒洒了一桌。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去想棺材的事,图吉利,我娘也常常把棺材的事挂在嘴边,被我说了几回,现在,她闭口不提要棺材的事了,身体反而好好的,一次大病也没有得过。”

    慌忙之间,多亏了吴二顺的脑子好使,他的解释听起来,倒也合乎情理,彭老头又重新端起酒杯。

    “嗯,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的身体只有我自己知道,日子多不到哪里去了,我啥都不想,就想要一副棺材陪我,到底下也有个落脚之处。”

    这一次,彭老头说话的时候,特意把“好”字去掉了,以免让坐在对面的吴二麻子听到后,又大惊小怪起来。

    吴二顺意识到这点,在一个将要死去的人面前,讲话也该讲点德行,不能做的太过分。

    “其实,这事说难办也不难办,不就是一副棺材的事情吗?”吴二顺突然改口道。

    “我本来是有的,哪晓得在去年,就拿出来给用了,我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不把它拿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你不会懂的。”

    吴二顺并非铁石心肠,听到这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别说了,其实,我什么都懂,虽然,吴二麻子好吃懒做,还好赌博,缺钱花,但是,有一点我和你一样,也长有一颗良心,我吴二麻子是善良的人,不却良心,不就是一副木头棺材吗?我来给你想办法,包在我吴二麻子身上。”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好兄弟,谢谢你!”

    听到吴二顺发自肺腑的话,彭老头瞬时又是一阵感动,恨不得马上给眼前这位恩人跪下来,以此感谢他,于是,又敬了吴二顺一杯。

    彭老头眼睛里含着泪水,半醉半醒:

    “你知道吗?都喊你吴二麻子,他们是瞧不起人,实则在骂你,天底下,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少,可我遇到的却不多,这么好的人,就不该挨骂,依我看,是那些人不识好人,有眼无珠。”

    吴二顺平时不计较有人喊他吴二麻子,现在,听彭老头嘴里提起,反倒觉得别扭,摇头苦笑到:

    “谁喊随谁去吧!早就习惯了!”

    吴二顺酒足饭饱后,就告别彭老头,答应回去准备办事。

    彭老头和吴二顺非亲非故,可他没有把吴二顺当外人看,就这样相信了吴二顺,他托吴二顺办事,并且,相信吴二顺能办成。

    吴二顺从彭老头那里回来,在家里睡了几天,没见什么动静,把自己答应彭老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自从那天见了吴二顺,彭老头的气色格外好,整个人精神的跟没病似的,他把药罐子里的药朝天一抛,抛的远远的,抛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那些药是李家亭医生开的方子,他吃了一副又一副,一直重复着吃,没想到,见了吴二顺,病奇迹般地好了。

    彭老头不打算去县城做什么检查了,觉得没必要,一切都在好起来,何必去县城再花冤枉钱。

    一天,吴二顺的娘在旧事重提,还唉声叹气,想到人活一世,总有一天会终老,又想起之前问过儿子的事情。

    “娘,不好了,人死了没有?”

    吴二顺心烦,这几天都没睡好觉,他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道白色的东西从天而降,特别恐怖的样子,半夜时分,他被自己的梦惊醒。

    总算熬到天亮,吴二顺从床上跳起来,突然想起彭老头的事情来,才发现,已经十几天过去了。

    刚才,没头没脑的话把他娘吓了一大跳。

    “什么死了没有?你这不孝子,天底下,哪有儿子咒娘死的?真是作孽,是我耳朵聋听错了?还是你睡糊涂了?”

    “娘,我是问那彭老头死了没有?不是在说您,您的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吴二顺把那天答应彭老头的事情,一五一十对他娘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个事啊!早说嘛!那彭老头也是,他怎么也和我一样,人还没死,就先安排起来了,其实,世上没有几人能真正懂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他倒也活的明白,知道好日子不长了,才想求你帮忙的,娘有办法,不过,你还得去求一个人,求他准能帮忙办成。”

    “娘,您快说,求谁?”

    “去求李德明。”

    “什么?娘,您说的是真的吗?让我去求他?”

    “对,你去求李德明,我把村里所有的人都挨个想了一遍,只有他能帮这个忙。”

    “我不去,求谁都行,就是不会去求他,我和他是死对头。”

    “说什么死对头,你以为都像你,爱把过去的事情记在心上,那李德明有大肚量,可不是和人斤斤计较的人,我一把老骨头,看人不会看错的。”

    去求李德明,这是吴二顺极不情愿做的事情。

    在吴二顺心里,自己和李德明现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自己不仅懒惰,还染上一身的坏毛病,而李德明是村里男人中公认的榜样,正直、阳光,勤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吴二顺总是对李德明怀有一种敌意,这种敌意说不清,道不明,里面装着羡慕嫉妒恨,其它也样样都有。

    吴二顺记起,每次在村里开社员会时,每次都没少给李德明添堵,只要有李德明参与的事情,每次第一个会和他对着干,虽然,有时候,明明是别人在暗操,为了对付李德明,也心甘情愿地让别人当成枪使。

    想到这些事,吴二顺也很无赖,其实,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没有必要和人过不去,只能承认,自己和李德明,大概是上辈子结下了梁子,注定这世会成冤家对头。

    原本,平行向前的路,可以各走各的,互不干扰,突然有一天相遇了,就像现在,要为一个不想干的人去求李德明。

    吴二顺后悔起来,后悔不该答应彭老头,自己又不欠他的,凭什么帮他。

    吴二顺也恨自己不争气,只交过一些没用的朋友,真正需要帮忙时,一个也指望不上。

    虽然,蔡大旦在吴二顺认识的人中,算是最有能力的一个,能帮上忙的一个,但是,他势力,是否有怜悯之心?吴二顺猜不准,他思量,这件事情,请蔡大旦帮忙,还不如去求李德明。

    李德明是招亲到杨玉莲家来的,和彭老头有相同的地方,都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属外来人,也是受排挤的对象。

    有些当地的富裕户,眼睛生的高,是看不起像李德明这样的,嫌他家人口多,嫌他家贫穷,有人说,李德明何苦,明明家里穷的叮当响,非要硬着头皮死撑。

    吴二顺不喜欢李德明,不是因为李德明家贫穷,而是不喜欢李德明会吃苦,会做人,榜样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凭什么是他?所以,好像李德明就该被人恨,就该被人看他不顺眼,吴二顺脑子里的逻辑和他人一样乱遭糟。

    一个曾经多次为难别人的人,突然想要求别人,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

    在吴二顺犹豫不决的时候,还是他娘提醒了他:

    “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去求人,就直接说把彭老头对你说的那些话,传过去也行。”

    吴二顺的娘活的比吴二顺清醒,她好像能猜中一些什么来:

    李德明家穷,没有过上富裕日子,许多请他做过木工的人都在反应,李德明收工钱时总是让着,让着力气,让着利益,让着情义,不会多拿人家一分钱,他不是不在乎钱,他家里有几个孩子在念书,他比别人更需要钱,可他却并不重利忘义,他是义重厚道之人,有一颗慈悲之心。

    吴二顺照他娘教他的那样,亲自去了李德明家,并且把信传给了李德明。

    不巧,李德明不在家,吴二顺没有见到李德明的面,是杨晓柱接待了他。

    没有看见李德明也好,吴二顺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免去了尴尬,走的时候,反而叮嘱杨晓柱了几句:

    “柱子,你可一定要给你爸讲清楚,就说是彭老头直接点名,就说彭老头一要李德明帮他这个忙,别人他不信。”

    “嗯,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把你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带给他的。”

    柱子嘴里这样答着,心里在犯嘀咕:“这算什么事?明明是自己在吹牛夸海口,反倒理直气壮的为难起别人来了。”

    “柱子,你怎么到现在还改不掉习惯?喊什么他?难道还不承认他是你爸吗?等我有时间,真的要替李德明教训一下你的。”

    吴二顺走了几步路,又回过头来,眯起眼睛,朝杨晓柱坏笑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李德明的家。

    杨晓柱把吴二顺的话先告诉了杨玉莲,想由母亲直接说给继父听比较好。

    李德明得知消息后,担心彭老头可能日子不多了,想着最好赶快过去帮忙,要赶做一副木头出来,了了人家的心愿,日夜赶做木头并不难,但是最快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但凡是乡下的老人,一旦发现自己得了看不好的病,就会想着给自己早早准备一副棺材,在有一天死了的话,得体面地离开苍白的世界。

    彭家老头非要请李德明去为他家做木工活,去帮他,说别人他信不过,信是由吴二顺带来的,不管是不是彭老头的意思,李德明都愿意帮这个忙。

    吴二顺在离开李德明家的时,正好遇见杨玉莲的兄弟杨玉诚,于是,灵机一动,把彭老头的事也告诉了杨玉诚,这样,他顺便就做了两手准备。

    杨玉诚也会木工,是自学成才,人聪明,后又跟姐夫李德明学了一些本事,木工手艺没有李德明的好,也算是过得去。

    凭李德明的为人处事,杨玉诚猜到,李德明一定会去帮忙,他也想去彭家看看,是不是可以帮上一些忙,其实,木头的木工活,杨玉诚没有做过,他是想趁这个机会,学些本事。

    “吴二麻子来,一定没什么好事。”

    杨玉诚当着杨玉莲的面,嘴里埋怨起来。

    “听柱子说,他是来带信的,彭家想请你姐夫去做木工活。”

    “也不知姐夫心里是咋想的,彭家那活该到底要不要接?怕只怕做活容易,收钱难!”

    杨玉诚是为姐夫一家在考虑,困难的人家,到处需要用钱,有活做是好,能拿到现钱更好。

    “那彭家人也是,要请就直接来家里说一声,乡里乡亲的,为啥要通过吴二顺转达一下?”

    杨玉莲心想:吴二顺油嘴滑舌的,平时又总与李德明作对,这次,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杨玉诚具体也不清楚,吴二顺为啥还要把这件事说给他听,但是,转念一想,这事也不难猜。

    “姐,那吴二麻子是啥人?还不是想白捡一回好人做,他知道,侄女晓絮姑娘在跟李医生学医,会从李医生那里打听到彭老头得的病不是什么好病,弄不好会死人的,李医生不答应继续为彭老头医治了,彭家人才会有预感,想到准备一副木头,无赖家里又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这才想到这里的,平时,姐夫不是不管什么活都接,也不管什么人家的吗?人善被人利用呗!”

    兄弟这样一说,杨玉莲才恍然大悟,原来,盆家和吴二顺都是在想请人帮一个忙。

    听到彭家人捎来的信,李德明二话没说,马上把手头上的活放下来,从新做了安排,就动身赶过去了,但他这次去,不是去做木活的,想先去看一看,送去安慰。

    对一个举目无亲的人,有必要送去一种友好,哪怕是送去迟到的热情,要知道,从窗户口射进来那束温暖的光,会瞬间击破一切世间冰凉。

    昏暗的房间里,支着一张由几块木板拼接起的床,床上躺着一个廋成皮包骨头的老人。

    看见有人进来,老人试着想从床上坐起来,他头脑是清醒的,认出走进来的人叫李德明,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里闪出一道从来不曾有过的亮光。

    他看起来十分虚弱,没有多少力气,想说话,嘴唇一张一张的,说不出话,只朝李德明点了点头,又稍稍笑了笑,他有一种欲望,想坐直身体,可是,不管怎么用力,也没能从床上坐起来,最后,只能再次躺下。

    李德明来时,听见几个邻居在小声议论,说人不行了,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刚走进房间,看见老人的身体差成这样,李德明原本有话要说却没有说话,病人需要休息,病人的身体确实太虚弱,经不起折腾了,李德明只静静地在床边站了一会,然后,轻轻走到窗户边,打开了半扇窗,这样,好让房间里的空气清新一点,让病人能够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李德明离开彭家的时候,朝老人点了点头,表示会帮他这个忙,让他放心,安心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