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不掉的相亲
过年回家的第二天，我还是没能逃过那场约好的相亲。
不过我心里知道，肯定是没戏的，所以态度宽容而顺从。
我妈一看就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
“你别想应付了事啊，你爸我俩陪着你去。”我妈说。
然后他们就真的去了。
我爸妈去了，何阿姨和何叔叔自然也要去的。介绍人是何阿姨的儿子，他跟他老婆自然也要去的。于是，就凑齐了一大桌子。
面对这一大桌子人，我觉得滑稽又尴尬。
本来只是想在爸妈面前装装乖，骗点嫁妆。这劳师动众的，让这么多人跟着白忙活，怪不好意思的。
何阿姨一见面就不停地夸我：
“小溢真漂亮啊，越来越漂亮了。”
“谢谢阿姨。”
“大城市呆久了就是不一样，越来越洋气。”
我不失礼貌地笑笑。
夸我漂亮可以，夸我洋气真是大可不必。
我是个灰头土脸的互联网民工，整天对着电脑画画加班，一年可能都顾不得做一次头发的那种。别说在时尚之都，就是走在H市的马路上，都觉得自己太单调了点。
何阿姨家的哥哥接着说：
“听说小溢在上海工资很高啊，一个月估计抵我们几个月的工资。”
“没有的没有的……”我连忙说，“而且上海消费很高，光房租都要去掉很多了。”
我想哪有他们活得有滋润啊，有车有房有存款，我连个公寓都买不起，还指望我爸妈给我存的那点嫁妆。
“小溢真谦虚，人还这么漂亮。”……
我这辈子没听过的夸奖，在这次饭桌上都听了。但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把我推销出去罢了。
夸完我之后，他们又开始夸那个男的。
那个男的好像姓王，戴着眼镜。我远远坐在对面，也能看到他脸上有痘坑。
“小王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爸问道。
家里养了两个不争气的学渣，我爸最关心的就是别人学习怎样。
“我们都是H大的，他跟我是同班同学。”何阿姨家的哥哥笑着说。
“哦，那不错啊。”
H大是我们市最好的大学。
提到H大，我不禁有点伤感。当初萧星杰的爷爷就是来H大做校长，他才跟着过来的。
他的爷爷在H大任职七年，所以他在我们城市住了七年。而这七年带给我的影响……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想萧星杰了，连忙把思绪斩断，硬拖到饭桌上来。
我听见我妈问：
“小王你家在哪儿啊？怎么听口音不像我们市的。”
“我家在S省，今年因为疫情，所以没回家过年。”
“外地的呀？”我妈有点不高兴。
何阿姨家的哥哥连忙说：
“放心吧阿姨，小王已经定居这边了，房子都买好了。而且他是事业单位的，有编制。”
“哦哦，事业单位好。”我妈放下心，
“你一个外地小伙子，能考上我们市的事业单位，真厉害啊，说明你这个人优秀又踏实。”
“谢谢叔叔阿姨的赏识，我敬你们一杯。”那人说完，就起身给我爸妈倒茶。
我爸妈高兴得合不拢嘴。
呵，真油腻。
我低头喝着我的茶，不声不响地评价着。
我知道自己有点苛刻了，如果对面坐着的是萧星杰呢？
如果是萧星杰起身给我爸妈倒茶，我一定觉得他温暖又温柔……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我烦躁地揉揉头。
就在这时，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我看了一眼，居然是X，那个狼心狗肺的富少爷。
“新年好啊阿姨。”
我拿茶杯遮挡着手机，飞快回了两个字，
“去死。”
“哈哈哈，大过年的，干嘛这么凶啊？”
我不想理他。
他又发来一条信息：“上次对不住，我刚好有点事，这几天才忙好。”
“哦。”
“这么冷淡啊。”
“闭嘴，我在相亲。”
“噗hhhhhh……看来上次真的打击很大。”
“是打击很大。所以谢谢某少爷了，百忙中还抽空敷行我。”
“哈哈，都跟你说了我真的有事。”
“好吧。”
“相亲对象怎样，满意吗？”
“满意的话，我就不至于在这跟你瞎扯了。”
“那你岂不是很无聊？我来陪你聊天吧。今天什么也不做了，专门陪聊。”
我想了想，有人陪聊也不错，不然真是无聊死。
“聊什么？”我问他。
“我记得你照片看着也不错啊，为什么一直没对象，不会是残疾吧？”
“去你的，姐姐非但不残疾，还有两米大长腿。”
“脑残也是残。估计是因为你脑残，所以才没人追。”
“才怪了，追我的人多的去了好嘛！”
我在吹牛。
但也不全是吹牛。这些年多少有过几个喜欢我的人，只不过都不怎么样罢了。
“这么多人追你，你还没对象，眼光这么的高吗？”
“不是我的问题。”
我辩解道：“至少不全是我的问题……”
我回忆了一下，想总结自己这只单身狗到底是怎样炼成的。
回想大学时代，尤其萧星杰去了美国之后，我心灰意冷。看室友们都在谈恋爱，我也曾认真决定找个男朋友，放自己一条生路。
于是我室友给我介绍了她男朋友的室友，因为那男的之前说看上我。
跟那人见了面之后，我却发现他是个愤青。
记得那天晚上，我陪他一圈又一圈的在校园散步，全程都听他吐槽。吐槽国际局势，吐槽中国的教育制度，吐槽人类的堕落，吐槽着一切。
他喷了一晚上，喷得我甚至产生了一丝敬畏。或许这是个有思想的人呢……正想着，却见他把手里的垃圾随手扔在路边。
我惊讶地说：“……前面有垃圾桶的。”
“会有人来打扫啊。”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不配做愤青，只是个没素质的喷子罢了。
我问X：“一个乱扔垃圾的喷子，你能接受吗？”
“能拿来喂狗吗？”
“那你一定接受不了另一个喜欢我人，他说他们家过年把养的狗杀了吃。”
X笑喷：“你们什么学校啊，都是奇葩吗？”
“可能奇葩都被我碰上了吧。”
“或许是你从一开头就带着有色眼镜，专挑别人的毛病？”
我仔细想了一下，也不完全是。其他人就不讲了，至少有一个男生我从开头就很认真的。
……
那次也是同学介绍。
我高中唯一关系不错的男同学，非要给我介绍他的大学室友。他说我跟他室友的性格非常合适。
他们学校也在上海，且离我们不远。
到了约好的餐厅，当我看到站在我同学旁边的那个男生的时候，我在心里狠狠地YES了一声。
是个帅哥！
高高大大、清清秀秀、斯斯文文，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还说我哥以貌取人，其实我自己也一样。
那顿饭吃得我有点飘飘然。
其实如果头脑清醒的话，那天在饭桌上就已经能发现一些问题了。
饭桌上只有我一个女生，他后面还要跟我处对象的，于情于礼都得关照一点吧。可人家帅哥却完全没这觉悟，全程埋头吃自己的饭，还是我同学在一旁给我们添茶倒水。
如果换做平时，我可能会好好考虑一下。往小了说，这是没礼貌、不懂得照顾人，往大了说，是风度与修养的问题。
可当时我被他说美色冲昏了头。没关系的，颜值即是正义，太挑剔是我不对，我可以改。
于是，就这样开始了这段孽缘。
问题很快暴露了，那帅哥是真的完全不懂得照顾人。跟他无论出去玩还是出去吃饭，我得全程照顾他。
我得负责查路线，负责叫车，负责找服务员要菜单，负责叫服务员来点餐、买单，买了东西我还得负责拎着……
他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我旁边，像个不沾尘埃的美男子。
因为尘埃都推给了我。
交往了几个月，我实在身心疲惫。可他又实在养眼，我就没舍得说分手，别别扭扭地交往到了学期结束。
放假回家的那天，美男子总算man了一回，自己提出要送我去火车站。
我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那天我手里拉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还提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打算火车上用的。
我把笔记本电脑交给他帮我提，我想我得训练他做点事。
结果，不训练还不要紧，那老兄转眼就把我笔记本给弄丢了。
在安检口他挥手跟我告别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两手空空。
笔记本呢？
然后他才想起，落地铁上了。
我们慌慌张张回头找，当然早已不见。
那一次的损失相当惨重，不仅我大学几年的照片、资料、作业和画的画全没了，还被我妈臭骂了一顿。
至此我才下定决定要分手。
美男子后面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哭得梨花带雨。但我已经铁了心。
没让他赔我笔记本，已经是姐姐最后的温柔。
我把这件事说给X听，给他笑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这哪里是不会照顾人，”X说，
“这分明是生活不能自理。”
经他这么说，我回头一想可不是嘛，不禁觉得十分好笑。
所以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心急，总有一天那些都会变成搞笑的回忆。
我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一会，我突然发觉四周一片安静。
我抬头，看到一桌子人都在盯着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相亲。
我妈在旁边满脸愤怒。
我赶紧收起笑脸，安安静静埋头吃饭。
……
相亲晚餐结束了，大家都走在前面，留我跟那个男的在后头。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介于自己刚才在饭桌上的表现，我也无话可说，只得陪人家走走。
“你平时工作忙不忙啊？”那个男的问我。
我马上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嗯嗯忙的，朝九晚九，周末还经常加班。”
我的意思是你后面可别来烦我哈，我没空理你的。
“就是说嘛，一线城市虽然工资高，其实都是时间堆出来的。算算时薪其实没多少。”那人道。
擦，这么说我们打工人可就不高兴了。
“也不是光靠时间吧，还得靠点技术。”我尽量低调地说。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那人说：“其实我觉得女孩子不适合做技术性的工作。”
“怎么会呢？技术高的女生大有人在。我们公司就有很多，女原画师女程序员，技术都不比男生差。”
“那都是没成家的吧，成家以后的女人，还是应该找个早点下班的工作，这样才能照顾好家里。”
“……哦。”
我翻翻白眼，都懒得争论。
我不是女强人类型，也许成家以后，我确实愿意换一份自由点的工作，给家人多一点的时间。
但，前提是我自愿这么做，而不是有人认为我应该这么做，更不能被人认定我必须这么做。
这完全不是一码事。
谈话走进女权的范畴，让人十分不愉快。过了一会，我想放松下气氛，便问他，
“你平时玩游戏吗？”
“不玩，我觉得玩游戏是浪费时间。”
“……哦。”
对于我这个游戏从业人员来说，话题又结束了。
但那人却并没有想结束，反而想说服我。
“这一点你应该不能否认的吧，”那人说，
“游戏带给社会的影响肯定弊大于利。充那么多钱玩游戏，我实在不能理解。玩物丧志嘛，爱玩游戏的学生也基本都上不了好大学。”
呵呵，我心想你可别骗我们学渣。
我虽然大学不好，身边可有的是学霸。我发小还北大的呢，也没把我们游戏行业一竿子打死。
跟这人聊天实在不愉快，我敷衍了几句，就加快脚步走到爸妈那边去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使眼色，怎么暗示，我全当自己是小聋瞎。
……
回到家，我爸妈自然很不高兴。
“你跟小王聊的怎样？”我妈问。
“不怎么样。”
“是你自己不认真聊！吃饭时候按着手机玩，路上跟人家没讲几句话就不理人了，你这个态度去哪里找对象？”
“聊不来怎么聊啊？”我不服气地说。
“怎么样才叫聊得来？过日子有什么好聊的？只要人家踏实稳定对你好就行，还要怎么聊？”
我无言以对。
我不想吵架，而且我也不可能吵赢我妈。
不过，我想我可能也不用急着跟她反目，或许是人家先看不上我呢。
人家是有铁饭碗的，不是看不起我们打工人吗，不是说我们游戏行业祸国殃民吗，那祝他早日找到顾家的贤妻，赶紧把我淘汰出局。
我妈怕是也有同样的担心，一个年过得患得患失的。
谁知才过年初一，何阿姨打电话来，说那个男生想来我家拜年，问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我妈兴奋极了，完全无视我的反对，答应下来。
终于有人瞎眼看上她闺女了，我妈恨不得把整座超市都搬空来欢迎他。
于是，那个男的在年初二来我家了，还提了一大堆东西，一副拜见未来岳父岳母的架势。
“叔叔好！阿姨好！哥哥好！”
我爸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沈天琪嗯了一声，转头就走。
我心里偷笑。喂，别看人家比你高一头就喊哥哥啊，我哥可比你年轻多了。
开饭了，我爸妈烧了一大桌子菜招待客人。
饭桌上我妈一个劲地唠叨：
“我们家小溢最老实了，从小就老实，从来不乱交男朋友。在外面光知道挣钱，从不乱花钱……”
我快要晕死，恨不得马上出去买几个包，不然我妈好像要把我的钱扒出来给他一样。
“小溢的工作太忙了，年后我看看我们单位招不招人，可以帮她推荐推荐。”那人说。
我妈开心得要命：
“那好啊！我就说嘛，做什么游戏，不靠谱。在家附近找个踏实的班上上，多好啊。”
我闷着头扒饭，没吭声。
不过，毕竟是自己亲妈。没多一会，我妈就开始为我争取某种权益了。
“我们家虽然条件一般，小溢可是我们从小宝贝到大的，从来不舍得让她做家务。你问问小溢，连我们小区的垃圾桶在哪她都不知道。”
“嗯，那是的那是的……”
那人陪笑着说：
“城里的女孩子都不怎么做家务。”
说完他转脸看看我，满脸堆笑，
“你连垃圾都不会丢啊，那我要你干嘛啊？”
那张满脸痘坑的脸对着我，我都想吐了。
沈天琪更夸张，直接站起来钻到厨房去了。
我也端起碗，跑去厨房盛汤。
沈天琪一见我进来就问我:
“你不会真打算嫁给那个王麻子吧？”
“开什么玩笑！”
我一边盛汤一边不屑地说：
“我过两天就回上海了，等我到了妈够不着打我的地方，就立马把他甩掉。”
“这还差不多。”我哥放下心来。
“不过你说，王麻子提过来的那一大堆东西怎么办？”我问我哥。
“退回去呗，你这边跟爸妈说不同意，我那边就给他丢回去。”
“嗯嗯，那就好。”
面对王麻子，我们兄妹俩总算同仇敌忾。
“不过，就算不退回去他也没话说，”
沈天琪说：
“谁让他大过年的跑来膈应我们。”
……
其实王麻子除了来膈应我们之外，也有点用处的。至少能让我妈空欢喜几天。
春节亲戚聚会，我妈总算一雪前耻，眉开眼笑地坐在人群里高谈阔论：
“……天琪的女朋友正谈着呢，就快结婚了。小溢的对象也谈好了，H大毕业，买好了房子，工作还有编制的呢……”
“小溢这么快就谈好了？”亲戚们不敢相信地问。
“是呀，人家很满意我们家，年初二还来拜年了，提了那么多东西……”
看着我妈得意洋洋的样子，我都不太忍心。我妈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任她摆布的乖乖女，却不知我的翅膀早就长硬了。
真怕过几天面对真相，她会被打击得晕过去。
沈天琪倒无所谓，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嗑瓜子，好像没他的事。
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反应也很奇怪。从前我妈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我们的时候，她们都来安慰我妈。现在见我妈这么嘚瑟，她们的语气反而酸酸的：
“小溢以前不是不要谈对象的吗？介绍了那么多都不肯，还以为是大城市待久了，看不上我们这边的男孩子了呢……”
“怎么会呢，小溢就是工作太忙了。”
我妈替我辩解：
“不过后面就好了，人家说年后给她推荐到事业单位上班呢……”
唉，无言以对。
我坐在七大姑八大姨们的视线里，浑身不自在。
开始怀念上海了，怀念人潮汹涌中，谁也不认识谁的感觉。怀念一到家就关上门，谁也不关心谁的感觉。
在那里只要努力活着就行，不用给谁什么交代。
……
不过我心里知道，肯定是没戏的，所以态度宽容而顺从。
我妈一看就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
“你别想应付了事啊，你爸我俩陪着你去。”我妈说。
然后他们就真的去了。
我爸妈去了，何阿姨和何叔叔自然也要去的。介绍人是何阿姨的儿子，他跟他老婆自然也要去的。于是，就凑齐了一大桌子。
面对这一大桌子人，我觉得滑稽又尴尬。
本来只是想在爸妈面前装装乖，骗点嫁妆。这劳师动众的，让这么多人跟着白忙活，怪不好意思的。
何阿姨一见面就不停地夸我：
“小溢真漂亮啊，越来越漂亮了。”
“谢谢阿姨。”
“大城市呆久了就是不一样，越来越洋气。”
我不失礼貌地笑笑。
夸我漂亮可以，夸我洋气真是大可不必。
我是个灰头土脸的互联网民工，整天对着电脑画画加班，一年可能都顾不得做一次头发的那种。别说在时尚之都，就是走在H市的马路上，都觉得自己太单调了点。
何阿姨家的哥哥接着说：
“听说小溢在上海工资很高啊，一个月估计抵我们几个月的工资。”
“没有的没有的……”我连忙说，“而且上海消费很高，光房租都要去掉很多了。”
我想哪有他们活得有滋润啊，有车有房有存款，我连个公寓都买不起，还指望我爸妈给我存的那点嫁妆。
“小溢真谦虚，人还这么漂亮。”……
我这辈子没听过的夸奖，在这次饭桌上都听了。但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把我推销出去罢了。
夸完我之后，他们又开始夸那个男的。
那个男的好像姓王，戴着眼镜。我远远坐在对面，也能看到他脸上有痘坑。
“小王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爸问道。
家里养了两个不争气的学渣，我爸最关心的就是别人学习怎样。
“我们都是H大的，他跟我是同班同学。”何阿姨家的哥哥笑着说。
“哦，那不错啊。”
H大是我们市最好的大学。
提到H大，我不禁有点伤感。当初萧星杰的爷爷就是来H大做校长，他才跟着过来的。
他的爷爷在H大任职七年，所以他在我们城市住了七年。而这七年带给我的影响……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想萧星杰了，连忙把思绪斩断，硬拖到饭桌上来。
我听见我妈问：
“小王你家在哪儿啊？怎么听口音不像我们市的。”
“我家在S省，今年因为疫情，所以没回家过年。”
“外地的呀？”我妈有点不高兴。
何阿姨家的哥哥连忙说：
“放心吧阿姨，小王已经定居这边了，房子都买好了。而且他是事业单位的，有编制。”
“哦哦，事业单位好。”我妈放下心，
“你一个外地小伙子，能考上我们市的事业单位，真厉害啊，说明你这个人优秀又踏实。”
“谢谢叔叔阿姨的赏识，我敬你们一杯。”那人说完，就起身给我爸妈倒茶。
我爸妈高兴得合不拢嘴。
呵，真油腻。
我低头喝着我的茶，不声不响地评价着。
我知道自己有点苛刻了，如果对面坐着的是萧星杰呢？
如果是萧星杰起身给我爸妈倒茶，我一定觉得他温暖又温柔……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我烦躁地揉揉头。
就在这时，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我看了一眼，居然是X，那个狼心狗肺的富少爷。
“新年好啊阿姨。”
我拿茶杯遮挡着手机，飞快回了两个字，
“去死。”
“哈哈哈，大过年的，干嘛这么凶啊？”
我不想理他。
他又发来一条信息：“上次对不住，我刚好有点事，这几天才忙好。”
“哦。”
“这么冷淡啊。”
“闭嘴，我在相亲。”
“噗hhhhhh……看来上次真的打击很大。”
“是打击很大。所以谢谢某少爷了，百忙中还抽空敷行我。”
“哈哈，都跟你说了我真的有事。”
“好吧。”
“相亲对象怎样，满意吗？”
“满意的话，我就不至于在这跟你瞎扯了。”
“那你岂不是很无聊？我来陪你聊天吧。今天什么也不做了，专门陪聊。”
我想了想，有人陪聊也不错，不然真是无聊死。
“聊什么？”我问他。
“我记得你照片看着也不错啊，为什么一直没对象，不会是残疾吧？”
“去你的，姐姐非但不残疾，还有两米大长腿。”
“脑残也是残。估计是因为你脑残，所以才没人追。”
“才怪了，追我的人多的去了好嘛！”
我在吹牛。
但也不全是吹牛。这些年多少有过几个喜欢我的人，只不过都不怎么样罢了。
“这么多人追你，你还没对象，眼光这么的高吗？”
“不是我的问题。”
我辩解道：“至少不全是我的问题……”
我回忆了一下，想总结自己这只单身狗到底是怎样炼成的。
回想大学时代，尤其萧星杰去了美国之后，我心灰意冷。看室友们都在谈恋爱，我也曾认真决定找个男朋友，放自己一条生路。
于是我室友给我介绍了她男朋友的室友，因为那男的之前说看上我。
跟那人见了面之后，我却发现他是个愤青。
记得那天晚上，我陪他一圈又一圈的在校园散步，全程都听他吐槽。吐槽国际局势，吐槽中国的教育制度，吐槽人类的堕落，吐槽着一切。
他喷了一晚上，喷得我甚至产生了一丝敬畏。或许这是个有思想的人呢……正想着，却见他把手里的垃圾随手扔在路边。
我惊讶地说：“……前面有垃圾桶的。”
“会有人来打扫啊。”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不配做愤青，只是个没素质的喷子罢了。
我问X：“一个乱扔垃圾的喷子，你能接受吗？”
“能拿来喂狗吗？”
“那你一定接受不了另一个喜欢我人，他说他们家过年把养的狗杀了吃。”
X笑喷：“你们什么学校啊，都是奇葩吗？”
“可能奇葩都被我碰上了吧。”
“或许是你从一开头就带着有色眼镜，专挑别人的毛病？”
我仔细想了一下，也不完全是。其他人就不讲了，至少有一个男生我从开头就很认真的。
……
那次也是同学介绍。
我高中唯一关系不错的男同学，非要给我介绍他的大学室友。他说我跟他室友的性格非常合适。
他们学校也在上海，且离我们不远。
到了约好的餐厅，当我看到站在我同学旁边的那个男生的时候，我在心里狠狠地YES了一声。
是个帅哥！
高高大大、清清秀秀、斯斯文文，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还说我哥以貌取人，其实我自己也一样。
那顿饭吃得我有点飘飘然。
其实如果头脑清醒的话，那天在饭桌上就已经能发现一些问题了。
饭桌上只有我一个女生，他后面还要跟我处对象的，于情于礼都得关照一点吧。可人家帅哥却完全没这觉悟，全程埋头吃自己的饭，还是我同学在一旁给我们添茶倒水。
如果换做平时，我可能会好好考虑一下。往小了说，这是没礼貌、不懂得照顾人，往大了说，是风度与修养的问题。
可当时我被他说美色冲昏了头。没关系的，颜值即是正义，太挑剔是我不对，我可以改。
于是，就这样开始了这段孽缘。
问题很快暴露了，那帅哥是真的完全不懂得照顾人。跟他无论出去玩还是出去吃饭，我得全程照顾他。
我得负责查路线，负责叫车，负责找服务员要菜单，负责叫服务员来点餐、买单，买了东西我还得负责拎着……
他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我旁边，像个不沾尘埃的美男子。
因为尘埃都推给了我。
交往了几个月，我实在身心疲惫。可他又实在养眼，我就没舍得说分手，别别扭扭地交往到了学期结束。
放假回家的那天，美男子总算man了一回，自己提出要送我去火车站。
我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那天我手里拉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还提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打算火车上用的。
我把笔记本电脑交给他帮我提，我想我得训练他做点事。
结果，不训练还不要紧，那老兄转眼就把我笔记本给弄丢了。
在安检口他挥手跟我告别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两手空空。
笔记本呢？
然后他才想起，落地铁上了。
我们慌慌张张回头找，当然早已不见。
那一次的损失相当惨重，不仅我大学几年的照片、资料、作业和画的画全没了，还被我妈臭骂了一顿。
至此我才下定决定要分手。
美男子后面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哭得梨花带雨。但我已经铁了心。
没让他赔我笔记本，已经是姐姐最后的温柔。
我把这件事说给X听，给他笑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这哪里是不会照顾人，”X说，
“这分明是生活不能自理。”
经他这么说，我回头一想可不是嘛，不禁觉得十分好笑。
所以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心急，总有一天那些都会变成搞笑的回忆。
我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一会，我突然发觉四周一片安静。
我抬头，看到一桌子人都在盯着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相亲。
我妈在旁边满脸愤怒。
我赶紧收起笑脸，安安静静埋头吃饭。
……
相亲晚餐结束了，大家都走在前面，留我跟那个男的在后头。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介于自己刚才在饭桌上的表现，我也无话可说，只得陪人家走走。
“你平时工作忙不忙啊？”那个男的问我。
我马上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嗯嗯忙的，朝九晚九，周末还经常加班。”
我的意思是你后面可别来烦我哈，我没空理你的。
“就是说嘛，一线城市虽然工资高，其实都是时间堆出来的。算算时薪其实没多少。”那人道。
擦，这么说我们打工人可就不高兴了。
“也不是光靠时间吧，还得靠点技术。”我尽量低调地说。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那人说：“其实我觉得女孩子不适合做技术性的工作。”
“怎么会呢？技术高的女生大有人在。我们公司就有很多，女原画师女程序员，技术都不比男生差。”
“那都是没成家的吧，成家以后的女人，还是应该找个早点下班的工作，这样才能照顾好家里。”
“……哦。”
我翻翻白眼，都懒得争论。
我不是女强人类型，也许成家以后，我确实愿意换一份自由点的工作，给家人多一点的时间。
但，前提是我自愿这么做，而不是有人认为我应该这么做，更不能被人认定我必须这么做。
这完全不是一码事。
谈话走进女权的范畴，让人十分不愉快。过了一会，我想放松下气氛，便问他，
“你平时玩游戏吗？”
“不玩，我觉得玩游戏是浪费时间。”
“……哦。”
对于我这个游戏从业人员来说，话题又结束了。
但那人却并没有想结束，反而想说服我。
“这一点你应该不能否认的吧，”那人说，
“游戏带给社会的影响肯定弊大于利。充那么多钱玩游戏，我实在不能理解。玩物丧志嘛，爱玩游戏的学生也基本都上不了好大学。”
呵呵，我心想你可别骗我们学渣。
我虽然大学不好，身边可有的是学霸。我发小还北大的呢，也没把我们游戏行业一竿子打死。
跟这人聊天实在不愉快，我敷衍了几句，就加快脚步走到爸妈那边去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使眼色，怎么暗示，我全当自己是小聋瞎。
……
回到家，我爸妈自然很不高兴。
“你跟小王聊的怎样？”我妈问。
“不怎么样。”
“是你自己不认真聊！吃饭时候按着手机玩，路上跟人家没讲几句话就不理人了，你这个态度去哪里找对象？”
“聊不来怎么聊啊？”我不服气地说。
“怎么样才叫聊得来？过日子有什么好聊的？只要人家踏实稳定对你好就行，还要怎么聊？”
我无言以对。
我不想吵架，而且我也不可能吵赢我妈。
不过，我想我可能也不用急着跟她反目，或许是人家先看不上我呢。
人家是有铁饭碗的，不是看不起我们打工人吗，不是说我们游戏行业祸国殃民吗，那祝他早日找到顾家的贤妻，赶紧把我淘汰出局。
我妈怕是也有同样的担心，一个年过得患得患失的。
谁知才过年初一，何阿姨打电话来，说那个男生想来我家拜年，问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我妈兴奋极了，完全无视我的反对，答应下来。
终于有人瞎眼看上她闺女了，我妈恨不得把整座超市都搬空来欢迎他。
于是，那个男的在年初二来我家了，还提了一大堆东西，一副拜见未来岳父岳母的架势。
“叔叔好！阿姨好！哥哥好！”
我爸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沈天琪嗯了一声，转头就走。
我心里偷笑。喂，别看人家比你高一头就喊哥哥啊，我哥可比你年轻多了。
开饭了，我爸妈烧了一大桌子菜招待客人。
饭桌上我妈一个劲地唠叨：
“我们家小溢最老实了，从小就老实，从来不乱交男朋友。在外面光知道挣钱，从不乱花钱……”
我快要晕死，恨不得马上出去买几个包，不然我妈好像要把我的钱扒出来给他一样。
“小溢的工作太忙了，年后我看看我们单位招不招人，可以帮她推荐推荐。”那人说。
我妈开心得要命：
“那好啊！我就说嘛，做什么游戏，不靠谱。在家附近找个踏实的班上上，多好啊。”
我闷着头扒饭，没吭声。
不过，毕竟是自己亲妈。没多一会，我妈就开始为我争取某种权益了。
“我们家虽然条件一般，小溢可是我们从小宝贝到大的，从来不舍得让她做家务。你问问小溢，连我们小区的垃圾桶在哪她都不知道。”
“嗯，那是的那是的……”
那人陪笑着说：
“城里的女孩子都不怎么做家务。”
说完他转脸看看我，满脸堆笑，
“你连垃圾都不会丢啊，那我要你干嘛啊？”
那张满脸痘坑的脸对着我，我都想吐了。
沈天琪更夸张，直接站起来钻到厨房去了。
我也端起碗，跑去厨房盛汤。
沈天琪一见我进来就问我:
“你不会真打算嫁给那个王麻子吧？”
“开什么玩笑！”
我一边盛汤一边不屑地说：
“我过两天就回上海了，等我到了妈够不着打我的地方，就立马把他甩掉。”
“这还差不多。”我哥放下心来。
“不过你说，王麻子提过来的那一大堆东西怎么办？”我问我哥。
“退回去呗，你这边跟爸妈说不同意，我那边就给他丢回去。”
“嗯嗯，那就好。”
面对王麻子，我们兄妹俩总算同仇敌忾。
“不过，就算不退回去他也没话说，”
沈天琪说：
“谁让他大过年的跑来膈应我们。”
……
其实王麻子除了来膈应我们之外，也有点用处的。至少能让我妈空欢喜几天。
春节亲戚聚会，我妈总算一雪前耻，眉开眼笑地坐在人群里高谈阔论：
“……天琪的女朋友正谈着呢，就快结婚了。小溢的对象也谈好了，H大毕业，买好了房子，工作还有编制的呢……”
“小溢这么快就谈好了？”亲戚们不敢相信地问。
“是呀，人家很满意我们家，年初二还来拜年了，提了那么多东西……”
看着我妈得意洋洋的样子，我都不太忍心。我妈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任她摆布的乖乖女，却不知我的翅膀早就长硬了。
真怕过几天面对真相，她会被打击得晕过去。
沈天琪倒无所谓，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嗑瓜子，好像没他的事。
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反应也很奇怪。从前我妈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我们的时候，她们都来安慰我妈。现在见我妈这么嘚瑟，她们的语气反而酸酸的：
“小溢以前不是不要谈对象的吗？介绍了那么多都不肯，还以为是大城市待久了，看不上我们这边的男孩子了呢……”
“怎么会呢，小溢就是工作太忙了。”
我妈替我辩解：
“不过后面就好了，人家说年后给她推荐到事业单位上班呢……”
唉，无言以对。
我坐在七大姑八大姨们的视线里，浑身不自在。
开始怀念上海了，怀念人潮汹涌中，谁也不认识谁的感觉。怀念一到家就关上门，谁也不关心谁的感觉。
在那里只要努力活着就行，不用给谁什么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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