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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裘万里

    经过一番交谈,李清玄这才知道,余鹤的父亲便是当年创立玉京的那个人,这也刚好与时间对应上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风雨交加,在一朝之间,落魄的王朝改天换地,变了颜色。

    可以看出,余鹤的父亲,也就是余临仙,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所有的浪漫都奉献给了这个国家,这些人民,但人本质上的劣根性却无法改变,创立之初,玉京一派欣欣向荣,从余鹤的口中李清玄了解到了那个快乐的时代,但背后也隐藏了易碎的幻梦。

    “个人武力的拔高,乃是王朝统治最后的黄昏。”

    余鹤娓娓道来,她清秀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纯洁又美丽,那股英气勃发,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神采。她在说到她父亲的时候,更是给予高度的肯定,她愿意秉承父亲的意志,去对抗这个本就不美好却值得的世界。

    “你的父亲呢?”

    “他渐渐意识到个人武力的重要性,去了平南以外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守着玉京,也徒劳无用功。”

    余临仙清楚的知道,玉京城内迟早要沦为与外界一样的境况,他不是不懂变通的人。在世代的浪潮下,武学大盛,从山海关落下的那千万个身影,埋没在了深不可见的葬魂岭。

    武学曾经衰败过将近一个时代,整整几百年的沉淀,几乎让人们忘却了,曾经修行者们有着多么辉煌,多么璀璨的过往!

    由三十年前的药魔开端,掀起了人们对于武学的热潮,一个普通的药贩子,祖辈上都是一些老中医,所传承的东西,也与这一切别无二致。于是很小的时候药魔裘万里便苦学关于医学相关的知识,很小的时候就成了朔月城有名的医师,他为人平易,很好说话。

    有钱的时候,给一些,他也拿着。没钱的时候他便闭着眼,装作睡着了,等病人看完病尴尬的摸着口袋,再抬头看着裘医师这等模样,便搓着手、哈着气,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说着一些客套的话。

    总而言之,就是再记一次账,这人是个老常客,有时候会因为跟别人争那两寸地,两块瓦就大打出手,有时候裘万里给他涂着药,还劝诫着他以后该老实本分,安分守己,以后好讨上一个好老婆。

    于是来看病的人,只要看完病,见裘医师一闭眼,口袋里的碎钱,有就给,没有就客套两句,脸上挂着笑的回家了。

    裘万里一闭眼,被人们称为善人假寐。

    有人曾见过许多跟裘医师打着欠条的人,前脚刚走出裘家的门,后一脚便去酒楼,打酒吃肉去。

    这些人在商旅车队里正待出发,有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他们赤着胳膊在烈日下艰难的搬运货物,见着这些个投机取巧的人。有些人很鄙夷的吐了口吐沫,骂了一句王八蛋。

    裘万里在年轻时上山采药,遇着隔壁镇上的赵飞雪姑娘,二人在采药时互相帮助,在一起聊天时也十分投机。二人对彼此之间的观感都很好,后来裘万里的父亲,那是真正的老裘,他杵着一根拐杖,让村里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抬着一些聘礼,就这么的去了赵家。

    老裘出来的时候,春风得意。

    别人一看,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约莫在裘万里二十五六岁的时候,他便成婚为家了,在成婚那天,他喝了很多酒,至今仍然有人记得当年裘万里那副畅快高兴的模样,婚后他与赵飞雪生活在一起,非常幸福,育有一子,虽然夫妻之间在日常生活的时候仍然有不同的观点,但大多时候都是求同存异,并没有太大的矛盾。

    儿子也在一天接着一天的长大。

    如果就这样的生活,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老天爷偏偏跟他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

    曾经常常被裘万里接济的范晓峰,在又一次与人争斗中受了伤,他唉声叹气的拖着身子,在长长的街道中,影子摇曳,仿佛被人用力的撕扯着。

    他牙齿掉了两颗,但嘴里仍然抽着烟,这是文明重启前的稀罕玩意,有过滤的烟嘴。一只腿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裘家,他欠着裘万里的账单是数也数不清了,他也不愿意再去记。

    在漆黑的令人心慌的巷子里,他默默敲响了裘家的大门,在以往的时候,无论如何,在最深的夜晚,最大的雨天,裘万里都会为他去打开这扇门,然后笑着脸安慰他,该好好生活,不要与人好勇斗狠。

    只是这一次,出了例外。

    无论多少次的敲打,门内都无动于衷,在拍打正门发出的乓乓声消失后,剩下的,是无尽的寂静,仿佛是周遭的空气被抽空了,连一只乌鸦的鸣叫也显得刻画心头,震耳欲聋。

    范晓峰站着,他的脸已经扭曲了,他想不明白,这十几年来,裘万里待他如自家兄弟,在吃不上饭时,也会接济一下,为何就在今天,门都不让进了呢?

    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于是他一屁股坐在了裘家的门口,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带着滤嘴的烟,每一口下去,他仿佛都变得令人畏惧了几分,深情也更加的令人发寒,这种冷,是透彻入心的。

    他抽了整整十一根烟,站起来身,拍了拍屁股。这个数字没什么寓意,抽了这么多,代表着他也只有这么多烟了。

    他麻溜的从墙头窜进去,猫手猫脚的静静的进了裘家。当时裘万里当夜正不在家,远在六十里之外的湘江那里给一个贵客看病,老裘早已经分了家,一个人在街头的另一家不大不小的屋子里独自快活,乐得清静,老裘自从妻子病死后便喜欢独居了。

    在内屋,范晓峰见着了漆黑的、沉闷的房间,也见到了被窝里看不清人脸的熟睡的人。

    接下来的事,就不言而喻了,赵飞雪没了,孩子也没了,在黑夜中,范晓峰究竟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疯狂的嚎叫,他认为赵飞雪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一定是经常在自己丈夫面前吹枕边风,说自己的不是,不然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他哈哈的怪叫,声音凄厉,仿佛遭受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他的手上握着带血的砍刀,这时候,大家都惊醒了,有人在裘家发现了这一惨状,很快有人报了官府。

    一些身强力壮的人更是壮起胆子,一堆人挑起竹竿,把范晓峰抵在墙边,但他现在似乎精神已经失常,只是怪叫着,哇哇的。

    有一些小女孩已经被吓哭了。

    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一板砖将范晓峰砸晕了,一堆人呦呵着,把他拖了过去,交给了官府。

    在第二天,裘万里回到了家,他远远见到镇上许多人看到自己,都一副想说什么,却欲语还休的模样。他很纳闷,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的强烈,终于在看到自家门前站着一堆人,神色悲怆,带着白色的布条。

    老裘更是拿出一个旱烟枪,一屁股坐在门口,嗒吧嗒吧的大口抽着烟,脸色灰白。这时候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他掀开那里,看到母子二人的惨状,他再也经受不住,昏了过去。

    有人说,裘万里疯了,因为他从那天之后,再也没出过门,有人说他没疯,只是伤透了心,再也不愿帮助别人了。

    世界上唯有太阳与人心不可直视。

    范晓峰被官府杖毙,人们大声喝彩,还有一些小孩子跑过去对着趴在地上的范晓峰大口吐着唾沫,嘴里说着脏话。

    裘万里做错了什么?他没做错什么,他帮助别人没错,乐善好施也没错,可是他不明白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

    这世界上终究会有那么几个人,会让人感到恶心。

    当时老裘在黄庭之外,见到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骑着一匹乌色的汗血宝马,他觉得真是英俊。一问,才知道,这是一匹千里马,是不可多得的好马。

    老裘一辈子也想出去看一看,去瞅一瞅远方的天地,可是被生活压垮了脊梁,于是他给儿子起名为万里,希望他可以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这万里的大好河山!

    裘万里此后,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他常常一语不发,他离开了这个让他寄托了半辈子的地方,独自踏上了路程。

    在去之前,他看了看自己妻子孩子的墓地,他坐在那里,自顾自的说了一些话,至于说了什么,到底也是没人知道。

    从此以后。

    世间再无裘万里,独守人间药魔天。

    传说裘万里的药,吃了以后,可以让一个人生发长骨,跳出凡尘,从一个普通人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修士,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这没人知道。

    裘万里曾一言不合,在辽疆大打出手,以一己之力杀到天昏地暗,一人横推了五千藤甲兵,引天雷地火,将战场翻了个底朝天。

    后来有人去看过那片土地,回来都摇摇头,说是种麦子保证颗粒无收。

    在之后的岁月里,裘万里用一双拳头在这片土地上打出了不世威名。

    几乎每隔一年,他的实力就会增长一分。

    就连大明王朝,依然要对裘万里保持尊敬,每年例行给向他进贡,就此保持着二者融洽的关系。毕竟,要想消灭这样的一个武道顶峰,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不可想象的,在一个王朝看来,花一些小钱,可以解决这么大的问题,实在时血赚,绝对不亏。

    一人压一国,这种风采让多少年轻人都折服,就连裘万里那副胡须也让年轻人如痴如狂,有人在大明的京都看到满城青年尽胡须,曾感慨道:

    若有欺天报国志,他年南梁纳候衣

    秋叶再度随风起,今朝满城尽髯须

    裘万里一个人如此之快的崛起,让太多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充满了追逐梦想的可能性,这种突飞猛进的提升修为,也让他们走着一朝起平步青云的感觉,他们向往问鼎天下的感觉,那种叱咤风云,搅弄天地间,男子汉大丈夫生如是!

    可是呀,世上有几个裘万里呢。

    话音落下,李清玄沉醉在余鹤的讲述中,他对于裘万里的过往十分惋惜,对于范晓峰的下场也保持沉默,他想开口想说一些什么,却又忘掉了。这就是道,想要去诉说时,却突然的忘掉了,什么也不曾记得,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散于天地间,化作尘埃里。

    余鹤为他添了一杯茶,静静的在李清玄旁边坐在,痴痴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