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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方草民

    啪嗒,

    嘀嗒嘀嗒嘀嗒,

    一滴雨落,正好落在若见真仰起的脸上,若见真顺手一擦,紧接着便是更多雨点掉落——这憋了好几日的阴天终于下雨了!

    突如其来,但也意料之中。

    平城人都匆忙避雨起来,有人欢喜有人忧,来来往往踩起水花,竟比平日里更热闹。

    梁言、若见真、路行止三人刚入平城,就见一行官服侍卫忽而匆匆跑过,都来不及打伞,沿路还险些撞了三人,一打听才听说有几个乞丐报案出了人命,正急急赶过去。

    梁言当下有些心慌。

    那是间破旧的草屋,外圈围满了人,刚挤进去,就听那几个官兵十分不耐烦:“原来只是两个小耗子,还费我们冒雨跑一趟——别看了别看了,没意思,都散了吧!”

    什么耗子?

    外圈人向内看了一眼,摇摇头说着没意思,也都散去,三人向内一看,竟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被人从中穿心而过,死状残忍,身旁几个大乞丐却不停在笑,“官爷,这不干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抢了个饼吃,哪有胆杀人是不?”“要我说,肯定是他们救回来那个人干的,你们看他都不在,肯定畏罪潜逃了!”

    “呵,你还知道畏罪潜逃这个词呐?”那官兵瞪了几个乞丐一眼,万分不耐烦地例行公事,“我也就问几句话,你们说是救回来那人干的,是什么人?”

    “我说我说,”乞丐讪笑道:“那男的穿着一身白衣服,妖里妖气,长得还挺好看……”

    “你说什么!”梁言穿出人群,直抵乞丐面前,“你再说仔细些!”

    “官爷问话,你算哪冒出来的东西!”乞丐不屑一掌把梁言推开,路行止扬手就要打回去,“你又算什么东西?”

    乞丐连忙躲到官员身后,官员见惯了,叹气道:“官府办事,闲杂百姓离远点。”

    “不是闲杂百姓,”梁言无奈举起令牌道:“我是南巡察司的人,过来看看情况,适才小弟莽撞,得罪了。”

    “南……大人!”那官员脸色一变,扑通跪下,“小人不知大驾光临,您随便问,随便问!”

    ……

    雨下的有些大了,一开始轻飘飘的小豆子,彻底变为大雨倾盆,街上也几乎没有人了,三人随处寻一间客栈避雨,可能是天气的影响,心情都不大好。

    从乞丐那里再三得知,三人已经几乎可以确定,那人就是易连生,控制不住妖气,急需血肉,便杀了人。可眼下大雨,也不便出门,都被拦在了这里。

    若见真正闭目养神休息。

    梁言一直在走来走去,不知走了多少遍,极其闹心。

    路行止愁眉紧锁,虽然想不到那么复杂,但也看出了端倪,走到若见真身侧,扯了扯若见真的衣袖,若见真睁了眼,“怎么了?”

    路行止道:“我总感觉梁兄隐瞒了点什么别的。”

    若见真道:“你是有多闲?”

    路行止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说不上来。”

    梁言来来回回,起身拿了把伞,就要走出去。

    若见真:“这么大雨?”

    路行止笑道:“越是下雨、没什么人的时候,越是好戏多。”

    “歪理。”若见真转头,“去哪?”

    梁言:“最近的寺庙。”

    雨仍下得很大,路行止给三人施了避水决,梁言笑称像是什么神仙法术,若见真只是笑而不语。

    阴霾骤雨,远远望去,最近的寺庙,普沱寺并不大,但铺满了石板,地处深林,初入境内,庄严肃穆扑面而来,诵佛不绝。

    “施主所说的人确实在这里,”迎来的僧人道,“那日他忽然跌撞入寺,跪在佛像之前,说是造了杀孽,请求赎罪,下雨了也不肯走,贫道劝不动,也只好任他去了。”

    路行止叹道:“一半为人,一半为妖,一边杀人,一边赎罪,好人做不得,坏人做不尽,也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僧人引了路,那空旷昭罪院中,正见易莲生跪于佛像前,整个人就生生淋在雨中,显然已经跪很久了,屹立不动,却忽而感觉到头顶雨声不太对,一抬眼,竟是一女子在为他撑了伞。

    那女子不过二十岁左右模样,披麻戴孝,粗布白帽,眉心愁容,同是一身白衣,却显暗淡许多,神色淡然,再看衣着,显然不是路过借宿的,而正是寺庙中人,佛门寺下念平昔。

    易莲生有些惊奇,身仍不动,张口:

    “寺庙怎会有女弟子。”

    念平昔用了一模一样的语气回道:

    “妖族怎会有赎罪者。”

    易莲生全身都湿透了,那身锦衣白衫分外不适合的贴在身上,发丝粘在脸侧,还滴着雨点,透得他白皙肤色更加苍白了,他却跪得笔直,傲然屹立。

    梁言没敢立刻上前,路行止叹道:“行走江湖多年,我还从未见过自己杀了人还自己赎罪的,赎罪也不好,还跪得一副唯我独尊样子。”

    念平昔撑着巨大油伞,打量易莲生一番,自说起话来,“传闻白衣山庄庄主夫人上玄氏风华绝代、为当年教的坊司头牌,千金难求。可惜晚辈年幼,未曾见过夫人,如今见了她的儿子,倒真是信了当年那句:上玄朱颜已香消,何人再敢着白衣。”

    身世家底突然就被揭露,易莲生身躯明显抖动了一下,“你是何人?”

    念平昔淡淡道:“晚辈不才,有幸受过八苦观浅尝大师指点一二,通晓些荒唐言罢了。”

    提起浅尝大师,易连生皱了下眉。

    念平昔道:“你既已杀了人,赎罪又有何用?”

    易莲生直言:“善恶无报,我心难安。”

    “何为善恶,你杀禄存是善,禄存为救你而杀人是恶?禄存为妖王回归费劲千辛万苦,不惜性命,可那官兵也有各自的家人。你说,那罪魁祸首,是谁呢?”

    念平昔的声音平淡无情,却字字敲在易莲生心上,正中易连生心里那个始终纠结的位置。

    易莲生试图反驳,“你,颠倒黑白……”

    “你该回去了,你的师弟在等你。”

    “回哪里。”

    易连生叹气睁眼,却见那念平昔抬起手,食指一点,放出金光,直点易莲生眉心。

    易连生起身欲躲,然忽地身形一晃,不知是因为跪得太久,还是那金光太纯所致,竟是一阵眩晕,忽而什么都看不清了,扶额退了两步,眼看就要跌倒,路行止与梁言飞奔过来,适时扶住了易莲生。

    念平昔道:“我已封住了他的心脉,他现在情况这般不稳定,还是暂时不醒为好,趁早去求医吧。”

    “多谢姑娘,”梁言眼底的警惕还未放松,“只是,只是……敢问姑娘是何方人士?”

    “一方草民,念平昔。”

    “啊……”梁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对方是个全然陌生的人,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在警惕我的身份?”念平昔直言道破,“因为平昔看起来年轻,不该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且非亲非故,你担心我会伤害他。”

    梁言点头,“姑娘聪慧,一眼看出在下所忧。”

    念平昔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前面的问题,也再继续这个话题,双手合十,一礼道:“性命关天,千山掌门值得信任,阁下莫再路上耽搁了。”

    ——

    临近上京城外,一片林中,深夜风雨呼啸。这片雨下得不小,打落纤长林叶,胡乱飘落,如同生命坠向地面。

    风声萧萧,忽而一道道狠厉剑光,胡乱飞舞,混迹疯狂的雨水撕裂叶子,砸入脚下泥土之中,一切便要枯萎了。

    此夜太深,更是阴云笼罩,黑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唯有那招招剑光,如霹雳闪电,偶尔划过几道寒光,隐约可见持剑之人,紫衫白发男子,额头上都是汗水,喘着粗气,暂且看不清相貌,却如疯魔一般,胡乱发泄剑招,嘴里几分虚弱喊着:“离棠……离棠……”

    而太过疯狂,树林一片狼藉。

    不远处脚步焦急,踩起一个个水坑,有一姑娘急寻过来,冒雨之下,丢了手里的伞,直扑向男子,夺下手中剑,扔到一旁,轻车熟路,轻声安抚,“我在,我在……”

    过了许久,雨势渐小,声音略有清晰,黑暗中,男子似乎有些恢复神智,逐渐平静,无力吐出一句话:

    “她……开始布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