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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滑梯

    也不记得乡间的孩子是如何自得其乐于所谓的贫穷中,然而快乐的终究是会延续,穷快乐仿佛才是精神上的极乐果,回想起来,还真是穷日子里的快乐让人难以忘怀,倒不是什么物质提升所能比拟的。穷快乐是一种典型的乐观主义,然而前提却是大家都很穷困,一旦有人打破了平衡,这快乐便走到头了,彼此间的物质攀比也就应运而生。不过,时间回头几年的话,乡间却是还有此等快乐的。能赶上从穷快乐到另一类快乐的过渡,使得乡间的孩子多了一份人情冷暖的体会。

    老实孩子便深深体会到了其间的变化,小时候似乎谁家的婆姨都看不惯自己,比如说什么分糖的时候没自己的份,而其他孩子却都能得到,还有明明是她家孩子骂人在先,自己刚欲还口却是被那婆姨呵斥了,更悲哀的是,有一回自己攒了几年的压岁钱被偷了,后来储钱箱在一个孩子家里意外现身,自己去理论去反问“你说是你的你能叫得答应么”,后来一气之下翻出了用铅笔写在箱内的自己的名字,那家人也慌了神,竟是一斧头劈了箱子,放进灶里,弄得个不了了之。

    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何,难道是父母得罪了她们?可是每次相见都是笑意盈盈的;难道是家里太富了?可是自己也有两年没买新衣服了;难道是太穷?可是大家都是半个月吃一回肉。思索了很久,答案却是越来越远,后来长大了一些,才从几个大人的家常里偷听到,似乎是当年自己的爷爷当村干部的时候太死板,没有让人揩油,还将企图揩油的人通通教训了一顿,到头来怨念便越积越深,有人甚至还动手差点烧了他家房子,还好总有人相助,半夜帮忙灭了火,让一家人躲过了鬼门关。算起来,老实孩子大概在鬼门关上走过两回,也算得上命大了。再后来,老实孩子考上了国重,乡里人便明显热情了许多,等到考上了重本,乡里人便都笑脸盈盈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还得假设大家都在穷快乐的起点上。说实在的,孩子们一直都在那条线上,也没有受家人态度太大的影响,否则老实孩子便不会有那么快乐了,更不会有乡间最原始的朋友,直到生命的终点。

    乡间的娱乐设施基本上都是免费的,没有旋转木马,没有过山车,有的就是简单的快乐。乡间有一块斜坡,全是裸露的岩石,雨后便会布满青苔,滑不留足,这便成为了孩子们的天堂,大伙把它当做滑梯来玩。其实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斜坡不远处便是悬崖,不过孩子们似乎并未意识到,满眼只有滑下时的兴奋。孩子们不知道城里滑梯究竟是什么样子,更不会明了那滑梯是不会像斜坡那样弄脏衣物的。

    这一天大概是天朗气清,十足的好天气的前兆。乡间的孩子大都会观天相,学老农的样子预测预测天气。当然这也有一定的道理,什么“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鱼浮水,燕低飞,蚂蚁不归”之类的俗语往往能够灵验,就像千百年来和天地签下了约定一般。乡间也因此没有了看天气预报的必要,事实上,那时候的天气预报准确度不高,更为重要的是,那时候电视机大概只有几户人家才有,又经常断电。老实孩子依稀记得父亲曾讲过,那时电视极少,信号不好,于是便在后山上插了天线,可是一夜之间,天线竟不翼而飞,徒留下了几根支撑的木棒。之后,电视更是极少登场,往往是哪家有喜事便借去放一放,冲冲喜气。

    当然,经验也有出错的时候,确切说来,经验主义是会害死人的,因而,还是少一些经验为好。天气难以捉摸,只能稍稍揭开面纱偷瞄几眼罢了。

    孩子们决计不会放过好天气,定会外出游玩。这一日,便选择了所谓的“玩滑梯”。胖子一早就叫嚷开了,或许是因为早饭没吃饱,吵吵着,邀约老实孩子,高瘦个儿,小女孩,出了家门,直奔那斜坡而去。

    孩子们行路往往安静不下来,不时便会有嬉笑的声音荡开,尤其以小女孩那尖细的笑声为甚。胖子的笑虽说不是没心没肺,究竟还是带了几丝傻劲,至于老实孩子,往往是笑得很腼腆,不会“咆哮”起来,高瘦个儿就很有才,笑声无意间像极了孩子们的偶像“星爷”,只是看得出来,他肺活量还没及第,笑极而喘了。

    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倒也不假,这对老虎而言却是大大的好事,起码能有机会打打牙祭。乡间的孩子暂且便是那牛犊了,只不过谁是虎,就不甚明了了,或许当生活有了烦忧,没了清纯,多了虚情,这虎就该出山了,抑或已经咬住人了。

    很快斜坡就出现在了眼前,幸得前不久下了几场透雨,那斜坡上的青苔还在,整个坡面隐隐的还有几分水汽,润润的,否则,今天很可能竹篮打水了。

    胖子说了一句谁最后到谁就是吃了猪尾巴的人,便跑开了,其余的也似乎被踢了屁股,弹射似的奔起来,冲斜坡而去。在乡间有一些说法,是很有趣的,譬如吃了猪尾巴走路会很慢,什么事都会落后他人,孩子吃剩的饭喂了狗,那孩子的记忆便会差起来,最为权威的还是吃了猪蹄叉就找不到老婆,几乎乡间的孩子都很忌讳,似乎都没敢试过。于是,这也就成了孩子间最为有威胁效力的事。

    当然,每个孩子都不愿意落后,但是,总会有人的,不过,好像大都是小女孩。其实,孩子们一看到玩的事物近在咫尺的时候,早已忘却了对小女孩的奚落,纷纷准备起来,什么石板,树丫,长藤都一股脑的寻了过来。这个道理大概不只这一处体现,往往还有很多的事情都可以佐证,譬如孩子们都喜欢吃爆米花(乡间有一特定叫法,名为“苞谷泡”,盖因以苞谷为原料制成而得名),刚开始等待爆米人将爆米花放出锅,或许大都在互相打闹,抑或在嬉笑彼此,然而一旦爆米花出锅,那便会目标一致起来,一窝蜂上去捡拾四散溅飞,散落满地的吃食了。也不会计较谁拾了几粒,谁的更为甜美,反正都有了分食。

    胖子早已等不及了,将拾来的石板垫在了厚重的臀部下面,把自己放置在斜坡的顶上,然后在其他三个孩子的羡慕中高叫着,一耸身,向着坡底冲去。那速度果然很给力,似乎还有风声响起,胖子也微微担忧一下滑到崖底了。于是,他做出了似乎正确的决定,伸下脚底板,在坡体上当刹车,然而刚触地,便出了状况,或许是来得太突然,又或许是坡度太陡,胖子的身体有了向前栽倒的趋势,三个孩子在边上也都呆住了,心里不约而同的紧了紧。眼看就要出事,然而终究没有,只见那一刻,胖子屁股下的石板突然断裂,失了控制,向两边逃散开来,胖子身子顿时向后一沉,免了前栽的苦楚,虽如此,屁股却是触了地,磨得胖子火辣火烧的。总算安全到坡底罢,屁股就难免受疼了,等到起身一看,裤子倒是没磨破,只是多了一层黑乎乎的浆液,湿了,竟还隐约有桃子般的形状。

    其余的孩子吸取教训,都小心起来。胖子也没有因此而歇下来,拍拍裤子上的残渣,反而又活动开了。老实孩子用树丫,藤蔓编织了一个简易护垫,扯了扯结不结实,调整了几下,便开始玩耍。来到坡顶,调好位置,顺手捡了石块在手里,按在身体两边,一挺臀,便滑了下去,这感觉似乎世界都静止了,脑子似乎也变得迟钝,直到耳边的风声消失,身体慢慢地停下。老实孩子兴奋不已,手脚并用,极快的爬上了坡顶,准备再滑一次,然而看到小女孩期待的眼神,便打算让她先来。小女孩很高兴,抛下自己手里的半成品,体验去了。不得不说小女孩胆子不壮,她一点一点地,极为小心地,“滑”了下去,末了竟还很激动,小脸蛋涨得通红。老实孩子也趁这个间隙,帮小女孩编完了护垫。

    高瘦个儿却是显得很淡定,等那三位将青苔磨得差不多了,才拖出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手臂粗细的干木材。他很自信地来到坡顶,将木材放在两腿间,然后用双手抓起一端,坐在木材上,于是木材,两个脚底板构成了一个三角形。高瘦个儿学着骑马的架势,提了提木材头,便滑下去了,从他放光的眼里可以看出,这样的滑行很有味。

    胖子见此情景,立马收拾起强小女孩护垫的心思,像高瘦个儿挤眉弄眼了。高瘦个儿倒很大方,还没等胖子开口,便说要大家都试试。胖子便不客气的一把夺了过去,老实孩子和小女孩也都表示期待。

    四个孩子于是轮流使用那根木材,大家都玩得很高兴,直到没了兴趣。当胖子喘着大气爬上坡顶时,便宣告该回家了,大伙都又累又饿。高瘦个儿将那木材藏在了旁边的草丛里,说是以后还能用,然而,那所谓的以后却是遥遥无期,那根木材也不知何时被农户捡回家烧掉了。倘若它还在,或许早就腐朽,不能雕出好的物件,却能唤起“崭新”的回忆。

    儿时有太多的事物,让孩子欢欣不已,然而时间往往会充当刽子手,将他们斩灭,还能做什么呢?或许便是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