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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宁子陌

    不得不跟着刘秉知的李曦年一路只管低着头,而这些世家子弟都在这里,又不好提醒刘秉知不要唤自己的名字,只盼着待会赵桓新来了认不出自己才好。

    听这几人寒暄着,李曦年这才知道方才说话的那位便是宁尚书家的二郎宁疏了,又听耿栾奕一口一个子陌的叫,李曦年心道:子陌子陌,真是人如其名。

    今日的刘秉知不同平日般趾高气昂,甚至规规矩矩缄口不言的模样,叫李曦年忍不住又多看了宁疏两眼。

    他一定是怕宁疏的,李曦年这样认为。

    若不然,他离他那么远做什么?

    宁疏似会读心术一般,忽而回头瞥了李曦年一眼,又看向刘秉知。他握着方取来的手炉,目光不自然地闪躲。

    有一种自欺欺人,叫做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叫周围所有人都看得出不对劲来的行为。

    一行人行至一所独院,院内松柏成林,中间隔一短桥,桥下水流潺潺,倒是正配得上贠公那清雅的名号。

    胡府家仆引着入了堂内,李曦年便学着周围几个书童的模样,行至右手第三的几案旁,从书匣取出文房四宝照梳雨教的放置之后,快速研了磨,而后更快速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掩嘴而笑的小娘子往堂外的一间屋子而去。紧接着便又来了两个人,一个就是李曦年最不想看见的赵桓新,另一个……必然是赵桓新那个远得不能再远的远亲,胡家长子胡文皓了。

    她幼时随先生去赵府时不知见过这个胡文皓多少次,三日前韩国公说起这个京兆尹姓胡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是他这个远亲的。

    虽然如今胡文皓之父比赵桓新之父做的官大,但胡衡有今日,全是依仗赵桓新的祖父,也就是曾经的昌平郡王。只不过赵桓新的父亲是嫡次子,并未袭爵,连长史这个官儿都是荫来的,能平平稳稳不升不降地做到今日,也算是了不得。

    所以说这世事难料,曾经卑微的那一个,如今却成了枝头鸟;而曾经被昌平郡王万分宠爱的独孙,如今却要高风峻节地想要凭借自己考取功名。

    想到这里,李曦年不觉摇摇头。先生也说,若是赵桓新再被宠上几年,想必便不是这个心性了。

    “诶?你不是那个……”

    被指着的李曦年讶然看去,竟忘了赵桓新身边的那个小厮:平子。

    “我见过你!”平子往她身前走了几步,摸着后脑勺道:“……在哪见过来着?”

    “我看你也面熟呢,是解了宵禁那晚见过的吧?”

    李曦年胡乱诌了一句。以她对赵桓新的了解,那夜他绝对出门了。

    “是吗?是那晚来着?”

    “我觉得是。”

    李曦年笑了笑,忽觉周围人异样的眼神。

    “你是女子?”一个长相有些阴柔的书童低声问了一句。

    “庆安伯身边的?”

    “庆安伯果然跟别人不一样,连身边的书童都要用个女的。”

    “……不能吗?”李曦年不懂就问。

    “当然可以。”

    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给了她这个肯定的答案。

    李曦年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不过还是得回头应上一声,以免叫司时知道了一顿数落。

    “孟郎君。”

    “真是在哪儿都能遇见你。”

    孟行粲然一笑,边说着边被胡府家仆引了进去。

    “这回人齐了。”一书童道。

    “是啊,等吧,还有小两个时辰呢。”平子回道。

    “孟小郎君一个人来的?”

    “还真是!”

    “你们不知道?孟小郎君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据说是命里带煞,不想连累下人。”

    “胡说!我听说是因为之前那个小厮横死,还没有找到顺心的!”

    平子和另外两个书童聊得津津有味,李曦年不想插嘴,也插不进去。

    旁边笔直站着的那个书童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也没有同他们闲聊,李曦年觉得找到了可以共通的盟友。

    “你是宁府的人?”

    那人点点头。

    “你们郎君跟庆安伯很熟吗?”

    又点点头。

    “有多熟?”

    “……从小便认识的,算多熟?”

    “噢,那应该是经常走动了。”

    李曦年想,一定是自己在国公府待的时间太短,不曾见过宁疏去。

    “并没有。”

    “……为何?”

    “庆安伯惹我们郎君生气,我们郎君很久没有去韩国公府了。”

    “生气?”李曦年疑道:“可刚才你们郎君还把风披给了庆安伯呢!”

    “那是知道庆安伯要跑,故意的。”

    李曦年又不明白了。

    “既然惹了你们郎君生气,他跑便跑了,故意那般作何?”

    “因为我们郎君生气了。”

    怎么又绕回来了?

    “……恕我不懂。”

    “你们家庆安伯见了我们郎君就跑,我们郎君更生气了。”

    “……对不住。”

    李曦年放弃理解他们两的“恩怨”,却听得有人在远处喊了这书童的名字,这书童便不紧不慢地走了。

    无尤。

    李曦年心中念了几遍,好名字。

    百无聊赖地听着平子与那二人闲聊,时间过得也不慢,日中时分,刘秉知第一个从堂内出了来。

    “走!”

    他一手提着书匣,一手拽着李曦年的衣领往外走,李曦年被拽得差点把自己绊倒。

    “您拎猫呢啊?我这么重……”

    刘秉知没有搭理她,阴着脸只管往前,发觉刘秉知不对劲,李曦年也不敢再开口招烦了。

    司时远远的看见刘秉知回来暗暗松了口气,可待刘秉知走近又发觉不对劲,便将欲扶刘秉知上马车的手伸了回来。他看向李曦年,李曦年也是满脸茫然地朝他摇摇头,于是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敢开口。

    直到回了国公府,府门前等着的一个家仆上前引刘秉知去见刘仁,刘秉知这才说了一个字。

    “滚!”

    周围的人见自家二郎在发脾气,也都没有敢上前。所以最后便变成了刘仁亲自来找刘秉知。

    父子两在屋里谈了许久,司时很是欣慰,至少没有听见摔东西的声音,已经是进步得了不得了。

    待刘仁出来的时候,梳雨已经将昼食热过三遍了。

    “不吃!”

    这是刘秉知的回答。

    梳雨跪坐在食案旁没有动,等着被刘仁叫去的司时回来,也不敢开口劝,也不敢将昼食收了。

    李曦年倒觉得无所谓,昼食本就是权贵人家兴起来的,普通人家一日两餐已是足够,刘秉知日日三餐,餐餐珍馐美味,饿一顿实在没什么。

    今日虽然艳阳高照,但到底冬月渐寒,食案上的吃食早没了端来时的温度。都过了一刻了,司时还没回来,李曦年没忍住,还是问了刘秉知一句。

    “真的不吃一点儿吗?”

    “……不吃。”

    刘秉知闭眼靠在凭几上,不多说一个字,对于李曦年问出来的话倒是态度极好。

    于是李曦年转而朝梳雨道:“热了凉凉了热,还是一口未动。既然没人吃,我端了去吧?”

    刘秉知一下坐直了身子,疑道:“你饿了?”

    他想了想又靠了回去,摆摆手道:“挑你爱吃的再去热一遍就是。”

    旁边的梳雨原想说话,却没来得及说,却也正好没来得及说,否则便又惹了刘秉知不快。只得看向李曦年,用目光询问,意思是你要热哪道菜。

    李曦年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端回东厨,好叫他们早些收拾了歇歇。”

    “我就说你个一顿吃饱三天不饿的人,怎么突然喊饿了。”刘秉知扭头朝梳雨道:“方才不是说了叫你端出去?杵着干嘛?”

    梳雨一愣,赶忙收拾了往外走,又闻刘秉知吼道:“都别进来了!告诉司时一声,叫我清净会儿!”

    才又走了没一步,刘秉知又开口了,却是对李曦年说的:“你走什么?”

    闭了门,梳雨站在门口愣了好一阵,直到旁的家仆过来询问,这才回了神离开。

    屋里,李曦年坐在刚刚抬进来的火炉旁,漫不经心地扒拉着木炭,刘秉知还是那个姿势,眼睛却睁了开,只是没什么精神,时不时还叹一口气。

    照这个样子,明日指定是不用去了。

    原本李曦年还愁该如何同刘秉知开口,这下省事儿多了。

    “我不小心撒了墨,好像把书匣弄脏了,你看见了吗?”刘秉知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看见了,刚刚已经收拾了。”

    “噢……那就行……里面的纸都晕了吧?再给我换些新的。”

    “……换新的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明天用啊!”

    “……”

    李曦年挑了挑眉毛没吭气,刘秉知似乎猜到了她想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轻咳两声。

    “我阿耶刚才在这儿教训了我好一会儿,说是跟胡二娘相看,其实也是嫌我无所事事叫我去打发时间的,不过一个多月而已,我忍忍便是了。”

    “为何要忍?”李曦年不明白了,“你向来不都是随心所欲吗?你不喜欢那个宁二郎,当然是眼不见为净啊。”

    就像当初在景苑遇到徐兴一般。

    这般忍气吞声哪里是刘秉知的一贯作风?

    难道说……

    “你见异思迁,对胡二娘一见钟情了?”

    “胡说!”刘秉知简直就是拍案而起,“我都没正眼看她!”

    “那就是姜六娘了,我远远看了几眼,确实淡雅脱俗。”

    李曦年故意调侃着,却见刘秉知辨也不辨地坐了回去,嘴里冷哼着一副觉得她无可救药的模样。

    “随你怎么想!”

    还真是……

    李曦年心道:刘秉知去胡府是好事,但……这就有些为难了。

    当初刘仁为了让刘秉知去胡府看这一遭,刘秉知可是因为自己才被逼得去的,所以才非要拉上她。如今不管他是真心想在胡府听学,还是真心对姜若秋,她都不敢再跟着去了。

    但……得有个理由。

    “我得同你说件事儿。”李曦年一本正经道:“我明日得出去一趟,之前的作坊虽然散了,但我往别处投了钱,如今无故消失,若是钱打了水漂我可真真要心疼的。”

    “再者,我得去外头看看,若李昊珅知晓我在这韩国公府却没有任何动静,想必之后也会承你的面子不再为难我。所以眼下看来,我并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反而是该出去探探风才对。你觉得呢?”

    这些话也不全然是因为不想去胡府找的理由,反而是李曦年憋在心里终于说出口的想法。总这般寄人篱下,也不是什么办法。

    “……你想走?”刘秉知不乐意了,“那我怎么办?我可是答应了我阿耶日日辰初去胡府的,条件就是留着你!”

    “呃……若你不想去,我现下离开也正合你意啊。”

    “男人自当言而有信!我应了就是应了,即便那是我阿耶也没有反悔的道理!”刘秉知不觉扯了嗓门道:“我不管!你想去外面,我和司时陪着你就是,完事就给我回来,跟我一道去胡府,直到贠公离京!”

    这模样……颇有些犯浑的感觉。

    李曦年没辙了。

    他在自己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自己,如今就这般甩手而去也确实说不过去,可……她确实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想去胡府……不想看见赵桓新。尽管她换了具赵桓新不认识的身躯,却不一定他不会像齐玏那般把自己认出来,因为一个人的秉性和习惯实在难改。

    只能折中。

    “这样,我与司时交换,我在马车边等你们,期间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让司时同你进去,行吗?”

    “不行!你一个人不能乱跑……万一有什么万一……我可没那个神通能找到你。”

    刘秉知看着李曦年一脸为难,十分不解,想了想,找了个更折中的法子。

    “这样!你还同今日一般陪我去听学,散学后我和司时陪你去做你要做的事,到了入夜之前回府就行。直到你把你要做的事做完,也直到贠公离京,想必那个时候李昊珅就真的放过你了也说不定呢!”

    那个时候?不……李曦年心里摇了摇头,她等不到那个时候,纵然现下出了韩国公府无事可做,也总比憋在这里要强许多。

    只是刘秉知的话她实在不想反驳,不止因为他一而再的帮过自己……只是若照他说的做,她不还是日日能看见赵桓新吗?若没有吢安寺那一遇便罢了,若她没有胡乱问那几个问题也罢了,可惜……但是此时她又不能直接说自己与赵桓新是旧识,不然只刘秉知这张嘴,如何也是要传进赵桓新耳朵里的。

    “这都不行?”刘秉知呵呵了一声,立刻把刚刚回来的司时吼了进来。

    “把她关了!锁上十日再说!”

    司时没动,也没懂。

    关哪啊?韩国公府又不是天牢。

    “别!”

    李曦年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以策安全。

    对于刘秉知的脾气,李曦年已经习惯了个大概了。

    “我去!”她讲条件道:“你先让司时出去!”

    司时瞟了她一眼,不等刘秉知开口就自己出去了。

    “呦!你什么魅力啊?司时不听我的话,倒是很听你的?”

    “怎么会……”李曦年道:“那……我去,但是要商量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