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玖
格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雪地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味，不远处有个木屋被包围在熊熊烈火之中。他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那个人高马大的冬俾族人背着自己赶路后来他在一间木屋里醒来，女娃娃的状况似乎不太好，两个冬俾族人要救她……然后呢？他不记得了。随着烟气的吸入，空族少年猛烈地咳嗽起来，两个肺就如被撕裂一般。好不容易缓过来，格桑勉强站起身，努力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少年没有找到女娃娃，但他听到木屋前传来了凄惨的叫声。少年明白一定是有人受到了致命一击。是什么人在战斗？其中一定有救他性命的人，否则他不会活着躺在这里。格桑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帮忙，所以他四下寻找，想搞一把趁手的武器。他瞥见木屋后方的栅栏上挂着一把猎弓和一个粗制箭袋——这确实少年拿手的武器，可他断了一只胳膊，该怎么拉弓呢？
这点难不倒空族人。少年拿上弓，用嘴叼着一支箭，悄悄地摸到能看清战斗的隐蔽处。只见身材魁梧的冬俾族人似乎是受了重伤，跪在雪地中动弹不得，而另一个看上去较为年长的冬俾族人正在与两名身着黑衣的人战斗，他看上去马上要落败了。果不其然，年长的冬俾族人在放倒其中一个对手后遭受重击，无力再反抗。格桑见此情景，当机立断，单手持弓，用牙搭箭拉弦……就跟当年在悬崖上射猎独角山羊一样，空族少年熟练地射出一箭，正中黑衣人眼窝之后，将他击杀。
战斗结束了。年长的冬俾族人状况并不是太好，腹部被砍了，身上也有多处骨折。不过少年最关心的，是女娃娃，他只记得眼前这受重伤的冬俾族人之前是要救女娃娃的。
“哼。我这把老骨头，总算不是死在熊掌之下……”
“你别动。你的伤很重。”
“别在意我，孩子。去看看我的侄子……他中毒了。我知道这些人用的毒是什么。我有解药……在我的箭袋……对，就是你背着的这个……底部有个暗格，里面放着黑色的药膏……混点雪水，给我的侄子喝下去……”
“女娃娃呢？女娃娃在哪里？”
年长的冬俾族人沉默了。格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燃烧的木屋，心里咯噔一下。“你为什么没救她？！为什么？！”
“我很抱歉……孩子。他们朝烟囱倒火油的时候，女娃娃就在旁边……她一下子……当我还没来得及扑灭她身上的火时……他们把屋子点着了……”
格桑不甘心，他辜负了夫人的嘱托。少年仰天怒吼了一声，紧接着又开始剧烈咳嗽。
冰风隘口一片狼藉。老徐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庆幸这里是天寒地冻的白原，至少不用闻让人反胃的尸臭味。杜箬衡下马查看了一番，断定这些尸体并非平民，而是某个帮派的匪盗。
“真吓人。”凛子撇了撇嘴，皱着眉头说：“我记得小时候的白原，还不是这个样子。现在怎么成天打打杀杀的！”
“这冰风隘口怎么说也是原来的官道。怎么如今成了帮派厮杀的地方了。”
“徐大哥有所不知。几年前的白原，虽没有官府的力量维持，但各个势力的实力各有千秋，所以恰好形成了平衡。近年来，外夷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也偷偷摸摸地扶持了当地的几个势力，所以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小的帮派为了生存，经常会做出暗杀、围攻这类将别的帮派吞并或者灭门的事情。”
“这些人的脖子上，都刺有一个‘秦’字。”
“没错，苏青弟弟。如果杜某人没记错的话，这些人就是原先活跃于蠕虫苔原，秦三硕的人。”
“咦？那个传说中的双斧白煞秦三硕？”
“没错，就是他。听说原本是前朝左殿卫军中的百夫长，有点本事，后来因为杀了人，为了逃避军法而跑到白原。”
“看地上尸体的数量，恐怕秦帮已经被灭门了吧！”
“但秦三硕并不在，可能逃跑了。”
“小丫头，一会儿穿过蠕虫苔原的时候，别乱跑。现在还不知道，哪个帮派接替了秦三硕，占了苔原。看这心狠手辣的架势，恐怕不是什么善茬。”
杜箬衡点点头，又看了看前辈银瞳，后者似乎对帮派之间的斗争并不感兴趣，只是一门心思地在整理行囊。出于关心，他走过去对她说：“前辈。我曾听闻白原的外夷势力庞大，隐藏颇深，其中不乏域外高手。若是遇到棘手的……”
“放心吧，杜殿卫，我有分寸。”
在服下解药后，蛮卡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他看了一眼叔叔冰凉的遗体，为其吟唱起象征冬俾族荣耀的赞歌。格桑在救了他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雪地里，怔怔地看着被火焰包围的木屋。
失去本该被守护的人，这种滋味蛮卡已经体会过多次了。父亲、蛮宁、叔叔……还有已被烧成灰烬的女娃娃。他知道，对一个战士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在战斗中落败，而是无能为力。想必身前的少年，也是如此。千百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最终会化成虚无，将一腔热血全都掩埋。
冬神为何要如此安排？蛮卡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跪下来，低着头。他开始悔过，期盼着冬神能原谅自己的无能。或许这样做，冬神就原谅他，重新给他荣耀。他呼求着冬神的名号，一遍又一遍。
风小了，火势渐微。湖边平原仅剩下蛮卡的忏悔声。
“够了！”少年的一声怒斥，打断了蛮卡。“死了就是死了！你还在絮叨些什么！冬俾族人！”
蛮卡没有理会对方，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的使命结束了，你可以走了，外族的少年。”
但格桑却依依不饶，进一步追问道：“你在忏悔吗？向你们所谓的冬神？”
“不关你的事。”蛮卡有些不耐烦了。“你可以离开了！”
“那你倒是告诉我，地上躺着的这些黑衣人，是不是你们冬俾族的人？！冬神派他们来的吗？派他们来杀了你？杀了女娃娃？！现在他们都死了！如果这是所谓冬神的旨意，你就是在违背祂的意志，与祂为敌！而你现在还在忏悔？期盼祂再派人来把你也杀了吗？”
少年的话，让蛮卡有些生气，但不知道如何反驳。
“听着，我们空族人从没听过什么冬神！我们空族的男人，个个都充满着荣耀。荣耀是靠自己的意志，从来不是什么‘冬神’给予的！你们所谓的‘冬神’，不过是个从没听说过的伪神！”
“在白原，冬神就是唯一的真神！”蛮卡被亵渎的话激怒了，他抓起身旁的黑铁锏，站起身来。“我最后警告一次，快点走！”
“走？我还要去哪里？你们的伪神夺走了我的一切！”格桑毫不示弱，一把抓起猎弓，摆出战斗的姿势。“来试试看！我此刻就在白原辱骂你的‘真神’，看看它有什么本事来惩罚我！”
蛮卡怒不可遏，挥舞着黑铁锏，朝着少年冲了过去。
“呜哇哇……”
一道嘹亮的哭泣声，从那还在冒烟的木屋残骸里传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哭声，使得刚才还在准备互相厮杀的两人都停了手。格桑和蛮卡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木屋，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呜哇哇！哇哇哇！”
啼哭声再一次响起。
“女娃娃！”
少年没有找到女娃娃，但他听到木屋前传来了凄惨的叫声。少年明白一定是有人受到了致命一击。是什么人在战斗？其中一定有救他性命的人，否则他不会活着躺在这里。格桑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帮忙，所以他四下寻找，想搞一把趁手的武器。他瞥见木屋后方的栅栏上挂着一把猎弓和一个粗制箭袋——这确实少年拿手的武器，可他断了一只胳膊，该怎么拉弓呢？
这点难不倒空族人。少年拿上弓，用嘴叼着一支箭，悄悄地摸到能看清战斗的隐蔽处。只见身材魁梧的冬俾族人似乎是受了重伤，跪在雪地中动弹不得，而另一个看上去较为年长的冬俾族人正在与两名身着黑衣的人战斗，他看上去马上要落败了。果不其然，年长的冬俾族人在放倒其中一个对手后遭受重击，无力再反抗。格桑见此情景，当机立断，单手持弓，用牙搭箭拉弦……就跟当年在悬崖上射猎独角山羊一样，空族少年熟练地射出一箭，正中黑衣人眼窝之后，将他击杀。
战斗结束了。年长的冬俾族人状况并不是太好，腹部被砍了，身上也有多处骨折。不过少年最关心的，是女娃娃，他只记得眼前这受重伤的冬俾族人之前是要救女娃娃的。
“哼。我这把老骨头，总算不是死在熊掌之下……”
“你别动。你的伤很重。”
“别在意我，孩子。去看看我的侄子……他中毒了。我知道这些人用的毒是什么。我有解药……在我的箭袋……对，就是你背着的这个……底部有个暗格，里面放着黑色的药膏……混点雪水，给我的侄子喝下去……”
“女娃娃呢？女娃娃在哪里？”
年长的冬俾族人沉默了。格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燃烧的木屋，心里咯噔一下。“你为什么没救她？！为什么？！”
“我很抱歉……孩子。他们朝烟囱倒火油的时候，女娃娃就在旁边……她一下子……当我还没来得及扑灭她身上的火时……他们把屋子点着了……”
格桑不甘心，他辜负了夫人的嘱托。少年仰天怒吼了一声，紧接着又开始剧烈咳嗽。
冰风隘口一片狼藉。老徐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庆幸这里是天寒地冻的白原，至少不用闻让人反胃的尸臭味。杜箬衡下马查看了一番，断定这些尸体并非平民，而是某个帮派的匪盗。
“真吓人。”凛子撇了撇嘴，皱着眉头说：“我记得小时候的白原，还不是这个样子。现在怎么成天打打杀杀的！”
“这冰风隘口怎么说也是原来的官道。怎么如今成了帮派厮杀的地方了。”
“徐大哥有所不知。几年前的白原，虽没有官府的力量维持，但各个势力的实力各有千秋，所以恰好形成了平衡。近年来，外夷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也偷偷摸摸地扶持了当地的几个势力，所以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小的帮派为了生存，经常会做出暗杀、围攻这类将别的帮派吞并或者灭门的事情。”
“这些人的脖子上，都刺有一个‘秦’字。”
“没错，苏青弟弟。如果杜某人没记错的话，这些人就是原先活跃于蠕虫苔原，秦三硕的人。”
“咦？那个传说中的双斧白煞秦三硕？”
“没错，就是他。听说原本是前朝左殿卫军中的百夫长，有点本事，后来因为杀了人，为了逃避军法而跑到白原。”
“看地上尸体的数量，恐怕秦帮已经被灭门了吧！”
“但秦三硕并不在，可能逃跑了。”
“小丫头，一会儿穿过蠕虫苔原的时候，别乱跑。现在还不知道，哪个帮派接替了秦三硕，占了苔原。看这心狠手辣的架势，恐怕不是什么善茬。”
杜箬衡点点头，又看了看前辈银瞳，后者似乎对帮派之间的斗争并不感兴趣，只是一门心思地在整理行囊。出于关心，他走过去对她说：“前辈。我曾听闻白原的外夷势力庞大，隐藏颇深，其中不乏域外高手。若是遇到棘手的……”
“放心吧，杜殿卫，我有分寸。”
在服下解药后，蛮卡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他看了一眼叔叔冰凉的遗体，为其吟唱起象征冬俾族荣耀的赞歌。格桑在救了他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雪地里，怔怔地看着被火焰包围的木屋。
失去本该被守护的人，这种滋味蛮卡已经体会过多次了。父亲、蛮宁、叔叔……还有已被烧成灰烬的女娃娃。他知道，对一个战士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在战斗中落败，而是无能为力。想必身前的少年，也是如此。千百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最终会化成虚无，将一腔热血全都掩埋。
冬神为何要如此安排？蛮卡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跪下来，低着头。他开始悔过，期盼着冬神能原谅自己的无能。或许这样做，冬神就原谅他，重新给他荣耀。他呼求着冬神的名号，一遍又一遍。
风小了，火势渐微。湖边平原仅剩下蛮卡的忏悔声。
“够了！”少年的一声怒斥，打断了蛮卡。“死了就是死了！你还在絮叨些什么！冬俾族人！”
蛮卡没有理会对方，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的使命结束了，你可以走了，外族的少年。”
但格桑却依依不饶，进一步追问道：“你在忏悔吗？向你们所谓的冬神？”
“不关你的事。”蛮卡有些不耐烦了。“你可以离开了！”
“那你倒是告诉我，地上躺着的这些黑衣人，是不是你们冬俾族的人？！冬神派他们来的吗？派他们来杀了你？杀了女娃娃？！现在他们都死了！如果这是所谓冬神的旨意，你就是在违背祂的意志，与祂为敌！而你现在还在忏悔？期盼祂再派人来把你也杀了吗？”
少年的话，让蛮卡有些生气，但不知道如何反驳。
“听着，我们空族人从没听过什么冬神！我们空族的男人，个个都充满着荣耀。荣耀是靠自己的意志，从来不是什么‘冬神’给予的！你们所谓的‘冬神’，不过是个从没听说过的伪神！”
“在白原，冬神就是唯一的真神！”蛮卡被亵渎的话激怒了，他抓起身旁的黑铁锏，站起身来。“我最后警告一次，快点走！”
“走？我还要去哪里？你们的伪神夺走了我的一切！”格桑毫不示弱，一把抓起猎弓，摆出战斗的姿势。“来试试看！我此刻就在白原辱骂你的‘真神’，看看它有什么本事来惩罚我！”
蛮卡怒不可遏，挥舞着黑铁锏，朝着少年冲了过去。
“呜哇哇……”
一道嘹亮的哭泣声，从那还在冒烟的木屋残骸里传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哭声，使得刚才还在准备互相厮杀的两人都停了手。格桑和蛮卡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木屋，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呜哇哇！哇哇哇！”
啼哭声再一次响起。
“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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