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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吃人

    小牛村的西北偏北,走过那牛马风坡,花香四溢如酒,灌得那东风狂醉,吹得这镖旗乱响。

    小路上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

    柳树如女子婀娜,青青山水旖旎,从这不算累人腿脚的小山里一道穿过去,前面便是过草子山的唯一门户。

    周边的巍峨山脉落在此处,鬼斧神工,在山脚下形成了个豁口。两边门户大开,曾是卖货郎的好去处,只不过现今少有人走了。

    过去这里曾被好事的人称作是龙门岗,先是被一帮混子占着建了个龙门寨。不过是一个寨子披着酒家的生意,打着劫贫济己的买卖。

    这几年,里面的寨子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草木起身开始抹去人存在的痕迹,重新占了这里,反倒成就了一幅初生蓬勃之景。大西北的黑血之地上,人类的过去正被植物掩埋。

    ……

    ……

    几缕血光荡起,粘在春意正浓的红花上,斑斑点点,更觉惊艳。

    山风催着晨起的山岚,云里雾里,刀光剑影。

    龙门岗的山口正是风口,只听“呲啦啦”炸响。蓝黄色亮旗溅了红,一半随风乱动,一半被压得抬不起来。

    上面镌刻着一个大大的“镖”字,半边已进了那抹红。

    右边的一点还正好破了个口,风就是从那里灌进去的。但声却是下面的人发出来的。

    就见一柄银枪透身而过,穿过一个想要从后边偷袭的干瘦山匪。全身精钢所铸的长枪透过那人的胸膛,似是连带伤到了山匪的肺子。

    瘦骨嶙峋的山匪面带不敢置信的神情,死死盯着前面的年轻镖师,喉咙里急促地喘出各种怪声,瘫坐在地上。眼看血痰堵喉,是要不行了。

    镖师将钢枪收回,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染在上面的鲜血,像是刚杀了只猪羊。

    走镖的是一位年纪看上去刚到加冠的青年,手持只剩几根红缨毛的丈八枪。穿的是黑色的皮毛镖服,一瞅像是大荒原那带的皮料子,戴的是仁义坠,行的是龙虎步。一身功夫内敛入体,露外的小臂肌肉如有金石质感,隐隐有着某种光泽流转。

    干瘦见骨的山匪嗓子里咕嘟了几声,盯着青年终是没有力气再说什么。眼睛渐渐没了生气,便是再也不动了。

    陈青心无波澜地看着这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眼瞳,只是暗叹一声麻烦。刚才路上突然觉得不对,直觉一闪正好听到脑后有风声,回首一枪竟是直接把人给钉死了。

    虽然不至于对想加害自己的山匪有什么同情之心,但看到这人的样貌,陈青想到昨天还见到过他。

    正是小牛村里的一家农户,路过时他家的半大小子还跟他打过招呼,叫了声“大侠!”。

    没想到看他一人在此护镖,竟拿了把快掉柄的柴刀跟他到了这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时陈青觉得生命这玩意太贱了,贱得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一想到此,陈青不禁感叹,这天灾已经成了人祸,那仙师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求福,不知道这罗刹要闹得何时才能停啊。

    林子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出生时就在跟镖的镖车上的陈青已不是生手。

    他目光一凝,望向身后。这草木擦出的声音分明是一大帮众在悄悄地靠过来。

    银枪上挑,陈青把镖车上押的黑箱子护在了身后。不大的箱子直接扣上铁索,锁死在了车身上。

    这里还算空旷,陈青把枪一拽,斜横在腰间。

    不管来的是什么,他准备就在这里迎敌。

    要是跑,带着这破车在山路上,估计没走几步就得被堵在不好使枪的尺寸地方,反而容易任人宰割。

    林子后面的声响越来越近,直到还差最后露面的几步,藏在草石后的人慢慢停了下来。

    陈青见状也不慌。只见青年枪尖一挑,枪身一转。青年将车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布袋挑飞,落在林子里。

    “各位好汉,豪杰英雄!呼啸泉州谷深!锤体练家骨寒!在下陈青,天北镖局走仁义镖,倾家两贯买路钱,还请江湖朋友借道!”

    只听青年气沉丹田,大声一喝,震得那四周林叶“哗哗”乱响,亦让那藏在林子后的人心神不稳,响起窃窃私语。

    没过多长时间,林子里走出三个农户打扮的人。

    陈青注目一看,随即眼神一凝。这三人中走在最前面,看上去宅心仁厚的老者竟是路过的小牛村的村长。

    就是再愚笨之人也能看出,从他到那里借路时便早就被人盯上了,但陈青没想到竟是连村长都来了。那怕是小牛村大部分人都默认了此事。

    想必这伙人是怕有心人怀疑上村子,跟到这才准备动手。

    “小兄弟好狠啊!仗着有点吃饭的力气竟然下死手!”老村长站在林子外围,看到那躺在镖车前的山匪死像,不肯再上前一步。

    “都是荤招,不值一提。”陈青戒备地把枪横在中间,平静地说道。生死之间,这人想置他于死地,那他也更不会讲究什么做人留一线之说。

    青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戒备地将枪尖微微向下对着眼前几人。

    陈青也不打算给这些人留下什么破绽。想着暂且观望一会,虽然不想惹事,但若是真就这几人,自然也不至于怕了他们。

    陈青随即喊道:“天南地北都有,一看都是排琴,再看是份腿。向牛犊子村当家买个路,全身家当就权当孝敬各位了。让我剩杆枪,押镖过去是了。”

    望上去还有那么点慈眉善目的老人笑道:“一看小兄弟就是攒亮人!但小兄弟,这账不是这么算的。”

    陈青眉毛一挑,话音带上了点冷意,“老人家,各位好汉。这可是陈某出行带的全身家当了。

    走镖前,镖行可是提前打点好了这一路的爷。这加上的买路钱在如今世道算是重的,再算下去陈某身上可就没账,就剩下枪了!”

    只见陈青膀子一甩,体内仿若有虎啸声吟,露外的肌肉隐有声音炸响,惊得跟在老村长身后的两个汉子倒退两步。

    这算是陈青给他们的下马威,也避免让人以为这年纪小便是好捏的柿子。

    那稍微还算是壮实点的汉子显然更有眼力一些,惊骇下瞅出了点名堂。他连忙对身前的村长说道:“牛老,这拉挂子的是个扎手的兵家!”

    等听到汉子喊出“兵家”两字,村长面色变了一下,但老身子骨强撑着不动,也没理会那汉子,对陈青喊道:“小兄弟,这路现在换叫牛了,以前他们欺男霸女屯的东西都被他们一把火烧了,自然是不作数了。

    可怜我牛犊子村四十多口人,闹了罗刹,地被黑血染了,最近是一口饭没吃成。村里村外实在是饿得没办法。这两贯钱管不了几张嘴,您就当给躺在那的牛老三捎口棺材钱,把那镖给我们下了,我们自是两不相欠。”

    陈青听到这话,气极反笑,“好个两不相欠!这黑箱是暗标,里面的东西都是不值钱的隐秘物,就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要是这么被人给下了那天北镖局还怎么吃这口饭。

    再说,是你们这牛老三先偷袭我,实力不济被我反制。我是不惹事,但不是怕事。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听陈青这么说完,小牛村村长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阴狠之色。背在后面的一只手摆了摆,身后的林子里传出草叶摩擦的细小响声。

    但这小动作和随后发生的变化,都被对面的青年明镜般看在眼中。陈青心里一横,知道这次肯定是不能轻易善了。

    直到青年看向眼前,面色越来越沉。他单手握紧银枪,另一手把戴在脖子上的仁义坠摘了下来,小心地放进怀里。

    刀头仁义腥,怕是这回得红了手了。

    看到眼前青年的动作,老村长狰狞着脸问道:“小镖头,这生意咱是不能结了?”

    听到那“哗啦啦”声响。

    在三人的背后的林子里,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

    他们大多是农户打扮,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不大的小孩跟在后面。手中多是拿着锄头,柴刀等吃饭的家伙事,里头还有人什么都没拿,就这么几步顺手捡了个石头,也跟着往前凑过来。

    他们大多都面黄肌瘦,甚至有些村民就好像骨头上披了张皮。尽管脚步虚浮,但眼里看到青年的狂热丝毫不减。

    陈青看着人数越来越多的山匪,林子里传出加急的吆喝声,不远处脚步声变得愈发密集。怕是小牛村大半数的人都来到了这里。

    青年耳朵一动,发现就连身后都有草木碎裂的声响传出。应该是这帮村民凭着对草山山路的熟悉,竟是提前一步绕到了龙门岗的后边,准备两边夹击。

    陈青意识到,这帮人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放自己离开这里,看来是本想借着自己卸下镖车粗心大意的那一刻,将自己永远地留在这里。

    陈青面色深沉如水,这些围着他的人看他的表情让陈青莫名回想起以前一些不愿再想起的事情。

    陈青不知道这是和这帮村民有了多大的仇怨,竟是全村男女老少都聚在这里,想要置他于死地。

    希望见点血,立个威,这些人能知难而退。陈青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感觉到有一丝猩红爬上了他的双眼。

    洒着碎阳光的林中摇摇晃晃,再陈青平静的注视下,那林后竟然全是人影。

    四周的小牛村村民慢慢绕着青年,形成合围之势。

    几个胆子大,体格稍微壮实一些的汉子拿着柴刀和棍棒,在青年旁边踌躇不前,但那有些发绿的眼神让陈青感到些许不适。

    向来稳重的他此时也懒得再说那些什么江湖黑话。陈青直接启动了镖车的机关,车上的黑箱子落入车体内部,然后自动封上了洞口。

    现在已是箭到弦上,不得不发。

    但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压在心上,让陈青对着那牛村村长问出口来:“原先那寨子里的人都去哪了?我记得他们是管事的,我可是送了路费了。这世道不知道还要几年,生意得长久做下去才对我们都有利,”

    令陈青没有想到的是,只见老人冲他露出了一个热切而又扭曲的微笑。

    “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