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来路
好不容易挨到了黄昏暮色，耀阳失去了它灼热的威力，呈现出可以被直视的虚弱姿态。
此界阳气减弱，阴气渐长，不少还未成气候的魑魅魍魉借此机脱离了不知在何处藏身的阴死之地。
想要将存在延续下去的迷惘，让它们游荡在洒满淡淡荧光的旷野中寻找着可以凭依的活物。
而在众多无形之物本能避开的一处空地，有两鬼在一片几乎要与泥土融为一体的残垣断壁中不断徘徊。
陈青看着一言不发满脸惆怅地望着这片废墟的陆缘生，结合恨山娘娘的记忆猜测到这里便应该是四野县了。
时间最是长流也最是无情。
百年县城在荒废了短短十年之后，土木泥瓦的房子因无人照料，再加上没有神力庇护的土地上死气侵蚀，早已化作一片不起眼的遗址。
一块被选在能遥遥看到河边还背靠一棵大柳树的墓址即将完工，一个四四方方没有丝毫修饰的大坑里放着一具身上衣料已经褪色成丝的干枯的尸体。
因为再没有妖力强行拘束它弥留于世的时间，这具尸体正以极其夸张的速度腐朽成灰。
若是再晚一些放进去，陈青生怕陆缘生的肉身直接化成灰吹走了，那可真就是到处都有，但却找不见了。
“陈兄，这连个墓都不算，就是个坟坑。”
“讲究这么多，你想考学啊？”陈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吞噬了两个有法力者，死气大涨的陈青还完全没有消化得来的力量。
近乎快赶上小牛村村人所有的孽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的死气正在陈青的体内不断来回激荡，同时不属于陈青的欲念也在挑逗着他的七情六欲。
与那些催生他作为尸魁诞生的死气不同，新吞噬的力量还没来得及炼化，无法做到如臂指使的程度。
海量的死气现在正如一壶龙门寨早先专门醉人的老酒，能勉强操作已是极限，再别说造出一个陆缘生不知什么时候设计的豪华墓穴了。
把宝贝云枪立在一旁，正拿着一块石板当锹的陈青看着在一边飘飘悠悠的鬼魂。他有点怀疑，这人好像是有一点报复性的自来熟，尤其是在发现自己变成一只鬼后似乎整个人变得更加神神叨叨的。
影响不了凡间的陆缘生在陈青旁边飘来飘去，一直在念叨着什么“五行之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是前有照，后有靠，要枕山面水才能成佛升神。这坑务必要挖到天然山石，走山走水正是化气延福。
对，你再往后挖一下，让我的尸首南北朝向，建造这坟墓时，务必要选择吉相，而避免凶相。
陈兄，看到那界线没有，风水上说了，得留出一条边界来避免和其他的神鬼犯了冲，再挖大些，要宽两坪以上--十坪之间，且会形成直角的地方，那才是能驱煞化神重入人道的吉相……”
陈青被念叨的骨头生疼，已无力言说陆缘生这种死后谈论给自己掘坟的做法，只是回道：“放弃吧，这些法子我都问过一个老鬼了。想要化解自身的孽没有捷径，只有坦诚面对本我，所行所做皆无愧于心才能摆脱自己的孽障。”
陆缘生听后脸上露出一脸悲切的神情，在陆缘生发现陈青对于语气如同活人一般的精准控制后，感到自身情绪表达的匮乏，脸上的表情就开始丰富起来。
“说得好听，都是漂亮话。说是面对本心，本官自认在任期间公正廉洁，说不上两袖清风，日日也是黄齑淡饭。虽谈不上高风峻节，但也不至于化作一孤魂野鬼。苍天负我！苍天负我啊！”
但这自怨自怜的话语配上陆缘生若背书一般毫无感情的冰冷语调让陈青感觉不到丝毫共鸣，只感觉有些搞笑。
回想在恨山娘娘记忆中的年轻县官，现在也该是百岁高龄了。怎么给人的感觉却是心态不见丝毫老态。
“当了九十年的伥鬼，陆兄该算是我的鬼前辈了，不应该更明白问路易，问心难这些道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本来滔滔不绝像是打开话匣子后就收不住的陆缘生脸色一下子僵了下来。
“陈兄有所不知。我被那妖兽封住肉身提炼神魂化作伥鬼，九十年来除了他要借用我身骗人的时候才会把我唤醒，还会让我熏那黄皮子炼成的臭气压制我的神智。总共醒来时间不超过一载之数。
若不是前几日这妖兽正值每九十载天雷罚世要畜生道褪去凡身的劫难。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有通过反而遭遇重创，使得对我的压制大不如前。我也不会还有那么一点神智把陈兄你引过来。”
陈青没有告诉陆缘生，实际上在见面时他早就看出不对来。镖局之间向来是各个地界的风俗忌讳都会互通有无，泉州这地界早有镖局踩过。当时回报的第一件事说的便是不要靠近十里坡底，那里似有魔修存在。这也是陈青来这儿的原因。
骸骨拿起石板往地上一抹直接把挖出去的土拐回坑里。然后将石板就势往对着四野遗迹的一端往下一插，稳稳地立在了坟前成了一个石碑。
扫了扫骨头缝间进去的泥土，骸骨拿起云枪来对着石碑比画了两下。“第一次见到有人有机会在死后给自己留碑文的，陆兄你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吗？”
陆缘生想了想，先是问道：“陈兄，你小篆写的怎么样？”
“刚好会写。就是大秦统一天下通行书体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能写字，但也就是普通学子的水平比不得大家。”
“又统一书体了？书体不是早就统一了吗？”
陈青摇摇头。“十几年前李左相刚统一通行书体，我还记得清楚，当时广开学堂免费授学。为了这事还少走了好几趟镖。”
陆缘生思索半天，没有想明白个所以然，只好指着身下的一片空地道：“真是奇了怪哉。李左相活了这么长时间，又把文书通体变了一次？你在地上写两笔让我看看，莫不是换了书体了？”
陈青便提枪随意在地上划了两下，写下“生死两难”四个字，尽管写得还算规规整整，但也就是普通水平，当不上一声好字。
陆缘生瞅了一眼地上的字，拍手道：“写得好啊。不过还是篆体，生死两难我还是看得出来，里面的意味十足。没问题了，就请陈兄在我碑上留字了。”
“好。”陈青也不侨情，作为唯一能执笔的鬼，见墓穴的主人都没有问题，就答应了下来。
“想留什么字？”
“留些什么？”陆缘生思索了一阵。
“要是如陈兄所说世间若那流水匆匆已过十载，那本官早已没了什么牵挂。就不用写时间和落款了。只刻下‘浩气长存’便好，此字已证我存世之道。”
陈青举起长枪黑气一扫，撇去周围与石碑上的余土，随着长枪舞动在石碑上留下了深浅分毫不差的四个大字。
看到墓碑已立，肉驱重归大地，回到四野的怀抱。一股落叶归根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陆缘生在星光下飒然一笑，像是了却一件心事，侧身对着那具骸骨喊道：“人生百载论有几，念天地昭昭，此刻才算无愧于心。
多谢陈兄。
来生有缘再见，缘生走喽！”
陈青看着陆缘生透明的身影渐渐走入旷野亮起的漫天光点之中，心中不知该作何滋味。
人生几度秋凉，人间都是过客。
拂去墓边杂草留下一条墓穴的界线来，陈青挑起枪站起身辨认好天星的位置，也要向北方走去。
结果没走几步，便看到不远处的陆缘生又折返回来，用一脸贼兮兮的笑容看着他。
“陈兄，你志向何方啊？好像我这出了点小问题，心有迷障还难成佛啊。
我治下四野已成过往云烟，自称为官已是可笑。可怜化身为鬼也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要是陈兄不嫌弃，带个话痨鬼上路可否啊？”陆缘生嘴角上扬，唇边莫名噙着一抹淡雅的笑意，连不变的语调似乎都染上了一丝轻快。
陈青望着陆缘生道：“我要去的地方你也听到我问那黄仙了。那可不是寻常地界，而且相当危险。”
陆缘生随手幻化出一把羽扇，笑道：“死都死了，还怕再走一遭。
再说我可不是要去孽海瞻仰先人救世之功。只是跟着陈兄到那天都就好了。毕竟伥鬼，伥鬼，为虎作伥者为鬼。当了十年的伥鬼，要是身后没只老虎总觉得心里少点什么。”
“……”
“陈兄？一起？”
“……”
“陈兄，虽然我是个清官，但当官前从家里带了点闲钱。三千两银子的钱庄银票请您再走次镖，可否？”
“陈兄？”
“走啊，陆兄。一看就不是普通鬼，出手大气。就是没这银子我都要送的，太客气了。”
“……”
此界阳气减弱，阴气渐长，不少还未成气候的魑魅魍魉借此机脱离了不知在何处藏身的阴死之地。
想要将存在延续下去的迷惘，让它们游荡在洒满淡淡荧光的旷野中寻找着可以凭依的活物。
而在众多无形之物本能避开的一处空地，有两鬼在一片几乎要与泥土融为一体的残垣断壁中不断徘徊。
陈青看着一言不发满脸惆怅地望着这片废墟的陆缘生，结合恨山娘娘的记忆猜测到这里便应该是四野县了。
时间最是长流也最是无情。
百年县城在荒废了短短十年之后，土木泥瓦的房子因无人照料，再加上没有神力庇护的土地上死气侵蚀，早已化作一片不起眼的遗址。
一块被选在能遥遥看到河边还背靠一棵大柳树的墓址即将完工，一个四四方方没有丝毫修饰的大坑里放着一具身上衣料已经褪色成丝的干枯的尸体。
因为再没有妖力强行拘束它弥留于世的时间，这具尸体正以极其夸张的速度腐朽成灰。
若是再晚一些放进去，陈青生怕陆缘生的肉身直接化成灰吹走了，那可真就是到处都有，但却找不见了。
“陈兄，这连个墓都不算，就是个坟坑。”
“讲究这么多，你想考学啊？”陈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吞噬了两个有法力者，死气大涨的陈青还完全没有消化得来的力量。
近乎快赶上小牛村村人所有的孽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的死气正在陈青的体内不断来回激荡，同时不属于陈青的欲念也在挑逗着他的七情六欲。
与那些催生他作为尸魁诞生的死气不同，新吞噬的力量还没来得及炼化，无法做到如臂指使的程度。
海量的死气现在正如一壶龙门寨早先专门醉人的老酒，能勉强操作已是极限，再别说造出一个陆缘生不知什么时候设计的豪华墓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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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不了凡间的陆缘生在陈青旁边飘来飘去，一直在念叨着什么“五行之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是前有照，后有靠，要枕山面水才能成佛升神。这坑务必要挖到天然山石，走山走水正是化气延福。
对，你再往后挖一下，让我的尸首南北朝向，建造这坟墓时，务必要选择吉相，而避免凶相。
陈兄，看到那界线没有，风水上说了，得留出一条边界来避免和其他的神鬼犯了冲，再挖大些，要宽两坪以上--十坪之间，且会形成直角的地方，那才是能驱煞化神重入人道的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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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缘生听后脸上露出一脸悲切的神情，在陆缘生发现陈青对于语气如同活人一般的精准控制后，感到自身情绪表达的匮乏，脸上的表情就开始丰富起来。
“说得好听，都是漂亮话。说是面对本心，本官自认在任期间公正廉洁，说不上两袖清风，日日也是黄齑淡饭。虽谈不上高风峻节，但也不至于化作一孤魂野鬼。苍天负我！苍天负我啊！”
但这自怨自怜的话语配上陆缘生若背书一般毫无感情的冰冷语调让陈青感觉不到丝毫共鸣，只感觉有些搞笑。
回想在恨山娘娘记忆中的年轻县官，现在也该是百岁高龄了。怎么给人的感觉却是心态不见丝毫老态。
“当了九十年的伥鬼，陆兄该算是我的鬼前辈了，不应该更明白问路易，问心难这些道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本来滔滔不绝像是打开话匣子后就收不住的陆缘生脸色一下子僵了下来。
“陈兄有所不知。我被那妖兽封住肉身提炼神魂化作伥鬼，九十年来除了他要借用我身骗人的时候才会把我唤醒，还会让我熏那黄皮子炼成的臭气压制我的神智。总共醒来时间不超过一载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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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没有告诉陆缘生，实际上在见面时他早就看出不对来。镖局之间向来是各个地界的风俗忌讳都会互通有无，泉州这地界早有镖局踩过。当时回报的第一件事说的便是不要靠近十里坡底，那里似有魔修存在。这也是陈青来这儿的原因。
骸骨拿起石板往地上一抹直接把挖出去的土拐回坑里。然后将石板就势往对着四野遗迹的一端往下一插，稳稳地立在了坟前成了一个石碑。
扫了扫骨头缝间进去的泥土，骸骨拿起云枪来对着石碑比画了两下。“第一次见到有人有机会在死后给自己留碑文的，陆兄你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吗？”
陆缘生想了想，先是问道：“陈兄，你小篆写的怎么样？”
“刚好会写。就是大秦统一天下通行书体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能写字，但也就是普通学子的水平比不得大家。”
“又统一书体了？书体不是早就统一了吗？”
陈青摇摇头。“十几年前李左相刚统一通行书体，我还记得清楚，当时广开学堂免费授学。为了这事还少走了好几趟镖。”
陆缘生思索半天，没有想明白个所以然，只好指着身下的一片空地道：“真是奇了怪哉。李左相活了这么长时间，又把文书通体变了一次？你在地上写两笔让我看看，莫不是换了书体了？”
陈青便提枪随意在地上划了两下，写下“生死两难”四个字，尽管写得还算规规整整，但也就是普通水平，当不上一声好字。
陆缘生瞅了一眼地上的字，拍手道：“写得好啊。不过还是篆体，生死两难我还是看得出来，里面的意味十足。没问题了，就请陈兄在我碑上留字了。”
“好。”陈青也不侨情，作为唯一能执笔的鬼，见墓穴的主人都没有问题，就答应了下来。
“想留什么字？”
“留些什么？”陆缘生思索了一阵。
“要是如陈兄所说世间若那流水匆匆已过十载，那本官早已没了什么牵挂。就不用写时间和落款了。只刻下‘浩气长存’便好，此字已证我存世之道。”
陈青举起长枪黑气一扫，撇去周围与石碑上的余土，随着长枪舞动在石碑上留下了深浅分毫不差的四个大字。
看到墓碑已立，肉驱重归大地，回到四野的怀抱。一股落叶归根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陆缘生在星光下飒然一笑，像是了却一件心事，侧身对着那具骸骨喊道：“人生百载论有几，念天地昭昭，此刻才算无愧于心。
多谢陈兄。
来生有缘再见，缘生走喽！”
陈青看着陆缘生透明的身影渐渐走入旷野亮起的漫天光点之中，心中不知该作何滋味。
人生几度秋凉，人间都是过客。
拂去墓边杂草留下一条墓穴的界线来，陈青挑起枪站起身辨认好天星的位置，也要向北方走去。
结果没走几步，便看到不远处的陆缘生又折返回来，用一脸贼兮兮的笑容看着他。
“陈兄，你志向何方啊？好像我这出了点小问题，心有迷障还难成佛啊。
我治下四野已成过往云烟，自称为官已是可笑。可怜化身为鬼也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要是陈兄不嫌弃，带个话痨鬼上路可否啊？”陆缘生嘴角上扬，唇边莫名噙着一抹淡雅的笑意，连不变的语调似乎都染上了一丝轻快。
陈青望着陆缘生道：“我要去的地方你也听到我问那黄仙了。那可不是寻常地界，而且相当危险。”
陆缘生随手幻化出一把羽扇，笑道：“死都死了，还怕再走一遭。
再说我可不是要去孽海瞻仰先人救世之功。只是跟着陈兄到那天都就好了。毕竟伥鬼，伥鬼，为虎作伥者为鬼。当了十年的伥鬼，要是身后没只老虎总觉得心里少点什么。”
“……”
“陈兄？一起？”
“……”
“陈兄，虽然我是个清官，但当官前从家里带了点闲钱。三千两银子的钱庄银票请您再走次镖，可否？”
“陈兄？”
“走啊，陆兄。一看就不是普通鬼，出手大气。就是没这银子我都要送的，太客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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