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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鬼打墙

    陈青感觉自己走了许久,但实际上从太阳刚下山时在城隍庙出发算起,一直走到现在也不过是刚过去不到两个时辰。

    身边的陆缘生弄清楚了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鬼后,好像要把近十年来所有没说过的话都一股脑吐出来一般。

    这一张喋喋不休的嘴通过周边的死气震荡,一只从白天说到现在。

    而且就像是报菜名一样话题从不重样。

    不管陈青回不回话,从早到晚,从家长里短唠到儿女情长,硬生生将赶路的时间感拉长了一倍有余。

    开始陈青还为能碰到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而略感到一丝兴奋,。

    他原以为自己虽然说不上健谈,但也不属于不善言辞。

    不过在他了解到四野村口的老黄狗不喜欢吃肉,而是喜欢吃县里一棵树下的青李子,并能详细背诵四野的所有地方特产时,他感觉到有点后悔了。

    陈青将死气缠在枪上,举在身前不断扫过身前的灌丛。

    黑色的死气化作火舌,不停歇地舔舐着草木的生机。无凭自燃的死火一掠一过,将面前挡路的灌丛纷纷化成了没有丝毫活力的灰色枯草。

    被死气缠绕的云枪割草的速度飞快,不一会就将周围一扫而空,硬生生从毒草里蹚出一条空道来。

    他就这么一路边砍边走,从无人区闯了过来。但在陈青的身后,只有一条不长的尾迹向外延伸出去。

    在后方不远处,被收割的杂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生长,在短短几刻钟便已经重新填补了被死气收割后产生的空缺。

    甚至于不少被割断后沾染在身上还留有些许生机的草屑,有一些在没有丝毫营养的骨缝间也隐隐有了发芽的趋势。

    若不是陈青及时发现,顺手用死气把这些草屑全都收拾干净。怕是只需过片刻,这些草木就会以此扎根在骨头上重新生长出来。

    旺盛到几乎能干扰阴阳的生命力正在逐步展示,它被称为死地的原因之一。

    骨掌中再度迸发出一道扇形的黑浪,推出一大片空缺。

    陈青借此催发自己的一双冥眼向草外摸去。他要找棵够高的树爬上去,到树冠上面看看方向是否正确。

    顺便也是让自己清静一会。

    作为一位走镖人,虽谈不上像天文大家一样能够观星辨位。但是通过星斗的位置来大致确定自己行进的方向,是每一名走山客在死地的荒野中谋生的必须技能。

    看着陈青的动作,陆缘生安静了下来。

    他已化成青烟的下半身盘成一片云状飘在原地。看着正以云枪为支撑点,挂在那些足有数米宽的粗树干上不断向上攀爬的骸骨。

    手上的竹笛无风自起,有一段隐晦悠扬的曲调悄然藏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草叶的摩擦声里。

    就在陆缘生看到骸骨距离他已经足够远,抬头看去马上要爬到树顶上时,他略带虚幻重影的鬼目慢慢泛起一丝朦胧的白雾,身上稀薄透明的黑色死气开始向双眼中聚拢。

    两只鬼目露出数道奇妙的法符,它们从双目中游走而出,引导着陆缘生激发出的所有缥缈死气不断重组,最终所有法符互相融合汇聚在额头中央。

    一只形似眼球的白色铭文凭空从重组的虚幻法符中刻画而出,并在力量的加持下变得愈加凝实,并赋予了一种类似活物的质感。

    随着眼球开始慢慢地转动,由无数铭文构建而成的眼球像是获得了实体一般,变得愈加灵动,随后缓缓望向陈青所在的方向。

    阴界有鬼名为“食法”。

    喜食善法,喜结善缘。额生一目勘破世间一切琉璃梦境,能识一切他人迷惘痴语。受嗔痴哀怨所累,能见不能解。

    由前世时以种种心造种种业,空留人间踟蹰,不得大自在。

    法目洞开,能观业果,能破妄语。与还是生魂的伥鬼所看到的景象不同,现在陆缘生通过额头的法目看到了远比初见时更加真切的惊悚景象。

    在那具空洞的骸骨背后,陆缘生看到了那紧紧与陈青相连的——如同被踩烂的百足蜈蚣一般相互纠缠,似是一块巨大肉囊的臃肿身躯。

    那让人无法直视的模样已经超越了贫瘠的言语,那是凶鬼之所以被称之为凶鬼的理由,是死者汇聚的所有的孽对世间生者最恶毒的诅咒。

    在若黑色毛虫般蠕动的庞大身躯上,各个肢体已然彻底融合在一起的恶兽和百鬼,正于滑腻的肉囊上狰狞面目来回浮动。

    这像是肉囊的鬼身好似所有的皮肤和内里的五脏被硬生生地翻了个面。原本无数厉鬼生前只能深深埋藏在内心中的,对世间的所有恶念,在此刻,百鬼都毫无遮掩,袒心露肺地呈献给这秀美人间。

    无数错乱的手脚从肉囊中伸出,撑起这卡在生死狭缝之间的鬼躯。在毫无所觉的陈青背后,肉囊的一端伸出无数只手,紧紧地抓住陈青的骸骨,将两者连为一体。

    肿胀到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身体的躯壳上,遍布着各类各样的奇怪器官。

    看着这一幕,莫名给人一种它们才是尸魁的本体,而骸骨才是被操控的傀儡的错觉。

    当陆缘生注意到这似有生命一般集聚了无数扭曲鬼面还在不断蠕动咆哮的黏稠肉囊时,其上向外散发出的无形的压抑感带着某种明显的恶意,同时笼罩在了他本就稀薄的书生鬼体之上。

    仿若无穷无尽的人间狂想在一瞬间充斥着陆缘生的脑海。他的白色法目刚一接触便近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并非死气的直接攻击,只是从那镶嵌在臃肿的肉馕上由近百名生者临死前的迷惘所转化成的“孽”所散发出的气味。

    它们正在被动的同化着周围的环境,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一片无形的阴司鬼域,和罗刹的黑血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尽管这变化看似微乎其微,但长时间接触也足以造成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不断慢慢变异周边弱小鬼物的神念的效果。

    就像水总是溶于水的。当略大的水滴与稍小的水珠相遇在一起,它们不会破碎,只会彼此融合。

    此时,陆缘生本就虚幻的身躯随着法目的深入,而开始有了和那些死气中的鬼面一样扭曲的迹象。在那些巨大的肉囊中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吸引力,似是一场充满人间诱惑的狂欢盛宴在邀请着他的加入。

    陆缘生强撑起精神,抵御着孽的影响。尽管此时他的意识宛如一只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小船,但依然坚持着没有闭上额头的法目。

    他开法目的目的可不是来观察这些肿胀扭曲的诡谲肉囊的。

    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感觉尽量屏蔽在外,任由死气封闭自己的五感,只有法目中形似眼瞳的铭文还在微微地收缩变化。

    越过这些丑陋诡异的画面,法目的视线停留在这由无数魑魅魍魉组成的队伍的更远处。不是什么黄仙妖畜也不是什么贪食百鬼,他要看的是隐藏在更深层的东西。

    那里是一只凶鬼迷惘的根本,是让尸魁弥留于世的真正原因。

    他想知道,这真的是一只能够自控而且有自我意识的亡灵,还是只不过是一只披着人皮说着人话的凶厉鬼物。

    ……

    ……

    “怎么了,陆兄?”

    陈青抬起骨掌,在陆缘生眼前晃了晃。但陆缘生似是整个人都呆住了一般,呆愣地飘在原地没有做出丝毫反应。

    望着眼前似是丢了魂般的陆缘生,陈青先是警惕地望向四周。

    但他们现在已经彻底步入死地伸出,纵使在白天这附近也看不到任何能够动弹的动物或者是昆虫,大多活物都已经被生命力最旺盛的毒草侵占成了脚下泥土。少数足够聪明的山兽早就在这里得到了足够多的教训,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骷髅眼窝中两道幽冥火光来回扫视四周,也没有发现这附近有什么比死地还要怪异的事物。

    过了半晌,就在陈青准备用自身的死气强行把陆缘生灌醒的时候,一身书生气质的鬼魂突然恢复了动作。

    陆缘生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正站在面前,手上已经凝聚出一道不断凝练的死气漩涡的灰色骷髅要硬塞进自己嘴里,赶忙往后退了两步。

    “陈兄,我这是晕过去了吗?”

    陈青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几遍陆缘生。本就是鬼魂,透明的身躯不需要怎么注意,冥眼一下便可看个通透。

    发现陆缘生神色如常,灵体也没有丝毫变化不带任何杂质,陈青问道:“刚才怎么了?我在上面看到你整个鬼都跟突然失了心疯了一样,在那里埋头吹你的笛子。”末尾陈青还没忘补一句,“那调子你可真得多练练啊。”

    陆缘生狐疑道:“笛子?”低头看去,这时他才看到不知道何时被自己抓在手上的竹笛。

    举起来转着看了几圈后,“这是?”陆缘生发现本来完好的竹笛上面多出来了一道细小的裂痕。陆缘生默默把神情中震惊的异色强压了下去。

    这竹笛是他由化鬼的孽铸造的本命之物。

    按理说由死气幻化的竹笛本应是与自己心神相通,但此刻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道伤痕而自己却毫无所觉。再结合自己在最后一次清醒时正要去做的事情……

    陆缘生苦笑道:“可能这十年积攒的压力太大,一下失控了。让陈兄见笑了。”

    “没关系。成鬼之后,每段时间总会有那么几天的。”陈青没有在意眼下的违和感,因为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摆在面前。

    “现在有一个问题。前进的方向一直没有出错,但是咱们又回到城隍庙了。”

    “什么意思?”

    “咱们被鬼打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