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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凤凰离群鸟兽散 大限将至理门户

    这日凤姐平儿吃饭,凤姐道:“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平儿不知何意,恭谦道:“奶奶的辛苦,奴婢们也是知道的。”“既如此忠心,你与义哥儿偷腥的事,怎不见与我说?”平儿本是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犹立于炕下,此时怎还坐的住,连忙跪下。

    只见凤姐也撑着身子下榻:“有向上之心是好的,只是你也忒急了些。”

    平儿冷汗打湿了衣裳,不住磕头,听得凤姐道:“还有那我赏你的虾须镯,是不是替人掩了。”便把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凤姐久病缠身,这几月如何如此清醒过,平儿只是惊惧,浑不觉凤姐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

    凤姐柳叶吊梢眉竖起:“好蹄子,事虽小,只是我也不能留你了,你自是有些体己的,去投你琏二爷吧。”平儿见凤姐心平气和也不打她,心中灰了跑出去,紫鹃常在凤姐处住,忙拉了平儿避风头。

    平儿洗了泪痕,紫鹃道:“姐姐还该擦上些脂粉,不然倒像是和凤姐姐赌气了似的。”平儿听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见粉。紫鹃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她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姑爷可是寻了江南大小几十家铺子找到的,只是姑娘用不上了。”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然后看见胭脂也不是成张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紫鹃笑道:“那市卖的胭脂都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就够打颊腮了。

    凤姐房内,平儿丰儿几个俱被赶出去,烛火无人添油摇摇欲坠,暗沉沉的厅堂里凤姐冷笑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要紧事还得妻妾来办啊。”欲见贾琏,只是他被贾政派出去了,强撑着身子取换了一条卫生带,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沥沥淅淅的没有止住。

    凤姐走向后院,只见坟了一个小小的土包,里面是当日些钗环珠玉,只有赵义簪在头上的珠子明晃晃的犹缀在头上,凤姐道:“我们好了一场,虽不能别的,到底给你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夫妻一场。我虽没留下个男女,也不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才是。”也不知是春日有些沙尘迷了眼睛,凤姐揉了揉,红彤彤的。

    紫鹃引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扣门。二姐见是凤姐名辣子的,顶梁骨走了真魂,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衣迎了出来。二姐陪笑,忙迎上来万福,张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远近,望恕仓促之罪。”说着,便福了下来。凤姐忙陪笑还礼不迭。二人携手同入室中。

    凤姐软言宽慰,又命紫鹃从包袱里取出四匹上色尺头、四对金珠簪环为见面之礼。尤二姐见了这般,便认她是个极好的人,故倾心吐胆,叙了一会,竟把凤姐认为知己。就是凤姐把自己贴身丫鬟换了,迁个住处,也权当好心浑不在意。

    凤姐也打听清楚了,原来这二姐已有了婆家的,张华得了二姐十两银子,退了亲的,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悄悄命张华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二姐背弃婚约,水心浪性。

    事情闹大,凤姐反说二姐:“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二姐没了主意:“姐姐救我,我现在是门也不敢出了。”二姐拉凤姐讨主意,如何撒谎才好。凤姐冷笑道:“既没这本事,谁叫你干这事了?我的主意接了进来,已经将潇湘馆厢房收拾了出来,你暂且住着,待风头过去,你在悄悄的行事。

    二姐遂尽心等待,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三日之后,丫头就尽给她些气受,自己又气病了,茶饭也不吃,众丫头媳妇无不言三语四,指桑说槐暗相讥刺。又整日被凤姐吩咐丫鬟婆子们禁足,物理精神双重打击,二姐郁郁寡欢,不久就病成了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流言蜚语积毁销骨,唯一牵挂的妹子三姐也刚走杳无音讯,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想毕,扎挣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

    翌日丫鬟推房门进来看时,二姐却穿戴得齐齐整整,死在炕上。吓慌了喊叫起来。凤姐冷笑:“走得倒是体面。”一言未罢,忽然间头晕目眩,连忙扶住桌椅,到榻上歇着去了,谁知到夜里又连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凤姐嘱咐道:“便按惯例体面葬了,也赏她一个姨娘名分就是了。”

    几日间事情繁重,凤姐左右盘桓,身体越发的不好了,这日歪在榻上小憩,恍惚间看见贾琏:“左右我是外人,多早晚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凤姐待要分辨,总是不能。一时惊醒,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又是发晕,眼见着人要不行了。

    只是早晚顾念着巧姐儿,念着这个粉雕玉砌的女孩子,当时没有名字,凤姐没多少学问,翻着厚厚的《康熙字典》不知所措。赵义点着她的头笑道:“哪来那么多忌讳,就叫他是巧姐儿罢。”凤姐不肯,赵义便把她压住,笑道:“等巧姐儿长大了,就让她和你母女共事一夫,岂不有趣。”话未说完已经挨了凤姐一个大耳刮子,赵义见她柳眉倒竖:“你还有没有一点伦理纲常。”赵义翻身上马:“又有什么妨碍,我和巧姐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那日赵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凤姐久违地尽力曲意伺候,唯恐他对巧姐生出什么歹意。

    凤姐痴想着,见紫鹃进来,说是“刘姥姥来请奶奶的安,还听奶奶的示下。”凤姐早没了印象,问刘姥姥是哪个,紫鹃解释是赵义遗了恩惠,凤姐喘道:“人家好心来瞧,不要冷淡人家。”说到巧姐,凤姐深以为憾就要托付贾琏,又恐怕他厌弃自己,弃之不顾,刘姥姥道:“姑娘,你哪里知道,不好死了是亲生的,隔了肚皮子是不中用的。”一句话戳中凤姐的愁肠,沉默起来。凤姐半晌抬头问刘姥姥收留巧姐,眼中竟然是一片恳求,除了赵义,他人何曾见过凤姐如此神色?

    刘姥姥说:“不是义哥儿,一家人早冻饿死了,如今虽说是庄家人苦,家里也挣了好几亩地,又打了一眼井,种些菜蔬瓜果,一年卖的钱也不少,尽够他们嚼吃的了。”满声应承下来。听见她如此,凤姐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

    这里紫鹃恐刘姥姥话多,搅扰了凤姐,备餐喊她出去了,留凤姐一个人。

    凤姐先前仗着自己的才干,显弄人前,那日遇见赵义这个劫难,便渐渐隐在幕后。谁承想到现在人家没了,自己还受着他的恩惠,念着念着把头一歪,流下一颗不知是喜悦苦涩抑或是欣慰的眼泪。

    凤姐忽然听见——宁国府,荣国府,金银财宝如粪土。吃不穷,穿不穷,算来……说到这里,猛然咽住。凤姐已经是闭了眼。

    原来那时歌儿说道是“算来总是一场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