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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梅宁

    “姑姑,此番请行路途遥远,书信寄到您手中时,您当是该在回程的路上了,如从水路淮河来,必经槐安郡,千万要帮阿言带回一枝槐叶,阿言惦念已久,姑姑千万要成全。若照旧路返回,此事则作罢。望同门一行,归途安顺。——大齐三十八年八月二一日,侄女梅休言敬上。”

    素手捻着这张纤薄的草纸,读信的女人朱唇微抿,指着第二行的第三个字,同旁伺候的弟子说:“你瞧她这个字,仍是写不到对,少了那一点,便是另个意思。”

    那弟子看一眼,笑着宽慰:“梅氏自有一套字派含义,只在横竖上做文章,偏是故意叫旁人难以理懂,才更是难学。莫说我自小学的是梅文到如今仍会有记错写错的时候,阿言才学四年,能读会写能有这般已是不错。”

    “临行前还吵着闹着要跟过来,怎这样一下乖顺,倒很是反常。”梅宁一提起这个自己亲手养大侄女便有些愁,“会不会她已经跟出来了?她的性子,也是敢的。”

    “但愿阿言是真的乖顺。”

    女人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即刻就浮现,她望到铜镜中的自己,似有些怔然,指尖抚上眼尾,不觉叹道:“容颜将败。”

    年方二十又八的年纪,怎么好两鬓微白至此呢?传闻姑姑几年前还是风华正茂,只成婚当夜那姓沈的夫君不知去向后,便一夜愁白了发,也有人说这是报应,是梅姑姑违背灵医仙门的契约誓言,出手救治了凡人才收到诅咒。

    弟子沉默,再不能宽慰什么。

    客栈的窗子被一阵风从外推开,吱呀一声,撞开了一些混沌的心事。她给自己披上一件暗红色的软绒斗篷,将帽檐往下扯了扯,遮住掺杂在乌发间的白丝,拿起桌上的佩剑藏于身后,一眼都不眷顾的便出了门去。

    弟子追问:“姑姑几时回来?”

    女人在门边停下,答:“尽早便是。”

    留在客栈里的弟子便不再多问了,刚准备坐下,另进来个矮小的女弟子,她将房中一环望,张口便问:“姑姑呢?”

    弟子摇摇头。

    “姑姑身子还未好全,你怎不跟着呢?”

    弟子却不觉得有什么,只说:“姑姑可是一般人?灵医妙手享誉仙门万户!堂堂梅海执令使梅宁姑姑,怎么会不清楚自己身子?哪还需得旁人多操心?”

    ……

    梅宁在客栈楼下,手中牵着马绳,摸了摸鬃毛,面露犹豫。

    “梅姑姑还是坐马车吧,燕公子特意叮嘱了,车夫会送您到繁镇,劳了这些天,便不要在马背上颠簸啦。”

    讲话的是个姑娘家,语气好生亲切,从梅宁手中将马绳拿走,扶着梅宁便将人送进了马车里,罢了在合帘的时候还笑语嫣嫣的道:“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姑姑若有需要便同车夫说。”

    梅宁颔首一笑:“有劳长思姑娘。”

    覃长思得体的回礼,不急不缓的将门帘放下,又不忘叮嘱车夫:“近黄昏,可仔细路途,尽走平坦大道,不要图快而抄小路!今日你身后车上的这位,可是梅海的执令使,迢迢来到临城为燕公子看诊,是我们崇欢殿的恩人,须得满上你那万分精神,记清楚没有?”

    随着车夫满口答应,一鞭子挥下,马便拖着车驶动起来,梅宁靠在厚重的软絮坐上,阖着眼,脑子仍是昏沉。

    她一早便受邀请前往繁镇过节,原是身子抱恙实在不好前往,于是打发了几个弟子去,就这样在客栈里待了大半天,正午时分,崇欢殿的覃长思来探望自己,带来一些精巧的草编玩意儿,和几句不轻不重的消息。

    只因了一句“赦王带着一应侍从男宠也去了繁镇,今日的南通街定会热闹许多,入了夜,长思陪梅姑姑去走走?”

    南通街热闹不热闹她不清楚,只忽而有些想去繁镇了。

    她拜过堂的夫君,可是更名掩藏的成了赦王的男宠啊,沈曳这个人,应当也在繁镇该是。

    ……

    见马车从这条路上消失,覃长思跨上马,轻轻将嘴角扯高,沾沾自喜般同旁站着的外门弟子吩咐:“你回去同燕公子禀报,梅海的姑姑已去了繁镇,我覃长思也要凑一份热闹,今夜宿在繁镇便不回崇欢殿了。”

    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实在是嚣张,奈何那弟子再是怎么不服气,也不敢得罪当今崇欢殿实际掌权人燕骊公子身边最得力的长思姑娘啊!只得尾巴一夹,乖乖服从。

    一个被支走,另的一个则机灵许多,忙凑上来仰头搭话:“长思姐姐去繁镇可否带着我一起呢?因姐姐行事利落周全,真正叫我佩服,同姐姐一齐办事机会难得,所以还想跟着姐姐,多看多学呢。”

    覃长思瞥她一眼,仗着自己姓覃,虽是庶出,仍是一贯看不起外门的弟子,可这个人话说的好听,也是个好用的人,便破天荒的说:“我去繁镇可不是办事,是真正去玩儿。就便宜你这回,一同去吧。”

    马车颠簸了一路,从黄昏到夜间,正是繁镇热闹的时刻。梅宁下车,压了压快被风掀开的帽檐,转身嘱咐车夫:“就在此处等着,不必跟着我。”

    车夫憨厚,应了一声,眼见着这个身影便循着旧镇小路走进去了,周遭的灯笼皮子颜色各异,掌灯的人来来往往,他听到远处戏台上传来尖细悠长的女腔,和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车夫将屁股墩往后一坐,缩了缩脖子,眼睛眯着瞧这景象,只跟一句咿咿呀呀的:“诸君瞧着荒诞乱世咦,生死如草芥飞灰,腌臜顽石落谁眼呐!千金泪,万两喜事,皆从悲来啊……”

    路过的秀才儿郎将那折扇一甩,笑问:“怪哉,你这老汉唱的是个什么?”

    车夫睁开眼睛,谄媚一笑,挥了挥粗布衣袖,“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哄闹喧嚣隔着一堵同夜天相连的墙,没能将孤僻巷落一并给鲜活起来,梅宁踩着潮湿的青石板,路过几十户人家的后门,压着两声突如其来的犬吠,镇静的朝着前方走去。

    手里捧着一块方形的罗盘状物,在她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突然就疯转起来。梅宁抬头看了一眼,巷口尽处不是死胡同,反是另外一处宽阔的地段,这条街虽大,却不如镇口那般热闹,她瞧见路对面拔起一栋三层大楼,每层楼的檐下都挂着两串四罗灯笼,照的尤为光亮,牌匾之上,赫然写着“揽月楼”三字。

    门口无重兵把守,只一个瞧着憨憨的男子抱着剑坐在门槛上自言自语。梅宁将檐帽落下,大大方方的,就这样穿街而过。

    丁夏见她目的性极强的朝着自己走过来,不由得站直,将梅宁上下打量一遍,问道:“你是何人?”

    梅宁此刻不打算隐藏,坦荡的说:“灵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