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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因地用天 (中)

    卫羽昂首阔步入内,径直拜见太子。

    在场众人见到卫羽,不禁一愣。廷尉王康昔日在信阳侯府任总管时与卫羽一同效过力,自是不必说;而卫羽亦在东市路口同虞延与邢馥打过照面,甚至还与虞延交过手。

    刘庄道:“卫壮士,此来竟是送达沂王上书?你何时离开了信阳侯府,又去转投了沂王?”

    卫羽见太子竟然如此熟悉自己的过往经历,深感诧异,忙道:

    “小侯爷阴枫与蠡懿公主成亲后,臣的使命即已完成。适逢沂王离京归国,臣此前曾经答应他的相邀,遂随他一同前去了沂国。”

    刘庄道:“有你在,我就不用再挂念沂王的安危了!”

    虞延笑道:“太子此言甚是,这位卫壮士曾与我在东市路口动过手,武艺甚是高强。”

    卫羽尚未来得及回话,却听王康已抢先说道:

    “卫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前洛阳府令虞延,如今的虞司徒;这位是司空赵熹;这位是前洛阳府丞邢馥,现在的洛阳令;这位是井然,太中大夫!”

    邢馥笑道:“那我也补充介绍一下,这位是廷尉王康,前信阳侯府总管!”

    卫羽一一见过众人后,接着将沂王的上书上前呈给刘庄。

    刘庄展开后,逐字逐句阅读,突然把眼睛睁得溜圆,目中放光,面露惊讶之色,众人均不明所以。

    刘庄反复看过几遍后,接着又把书信交给赵熹,道:“沂王的这份奏章令我惊喜之余,亦是深感意外啊!你们且先都通读一下!”

    太尉赵熹急忙双手接过,平摊在面前案几之上,余人一同上前观看。

    邢馥眉头皱起,道:“会虑、须昌二县位于沂国与淮国之间,号称鱼米之乡!淮王早已上书,请求把这二县划归淮国版图,太子尚未应允,还在斟酌权衡,但此时若把此二县划给沂国,那淮王岂能没有怨言,说阙廷偏袒沂国?”

    刘庄道:“话虽如此,但沂王的上书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沂国当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中,历经多年灾患,田亩荒芜,国无储粮,百姓无衣无食,四处逃亡,变乱滋生;此时,若把会虑、须昌二县划给沂国,正如雪中送炭,可救一方百姓之命,解一国之忧。而淮国位居淮水流域,本就富足,多此二县,充其量锦上添花而已;即使无此二县,亦是衣食无忧。再者,沂国与淮国乃是邻国,唇齿相依。假如前者窘况不能改变,势必亦将殃及后者,沂国流出的变民、盗寇也会搅扰得淮国不得安宁。以此观之,这其中孰轻孰重,还不就清楚了吗!”

    “太子明鉴。”邢馥道。

    “沂王上书之中,还言及欲增扩一万汉军,太子以为又当如何处理?”井然问道。

    “赠友珠宝,若无人押护,岂不是直接送给盗贼?沂国依赖会虑、须昌二县之粮生存,若无汉军押运,路途之上还不被洗掠一空?可以允诺。至于是从阙廷调派,还是沂国在当地自己招募,皆凭沂王之意!”刘庄道。

    “这沂王上书中,还提出数条建议,包括从内部瓦解盗贼,激励官吏作为以及变盗匪为劳力等,条条都是真知灼见啊!”赵熹道,“昔日臣任平原令时,境内盗匪多如牛毛,终年难除,假如当初能有此奇策妙计,县内早已清静多时了!”

    “是啊,这就是我深感意外之处。”刘庄道,“沂王之才,我了如指掌,如此妙策,绝非他所能想出!卫羽壮士,可知何人给沂王出此高明之策?”

    “回太子,惭愧,臣实在不知。”卫羽道。

    “出了你之外,他身边都有哪些人形影相伴,给他出谋划策?”刘庄又问道。

    “若说形影相伴,除了臣,便是那国相谢滟。”

    “谢滟?”刘庄噗嗤一笑,道:“他岂能有此谋略?莫非洗马还能洗得人也洗心革面了?最近,可有什么人到访,或前来投效沂王?”

    “倒是确有一人,但臣不知是不是前来投效,也不晓得是不是提出此策之人?”

    “哦?可知那人姓名?”刘庄问道。

    “苏仪!”卫羽道。

    “苏仪?”刘庄一愣,转问众人道:“你等可曾听说过此人?”

    众人尽皆不知。

    王康道:“依臣愚见,此策若能得以在各州、郡、县推广,势必产生事半功倍之效,全国局面将大有改观,此乃当务之急。此刻,趁大家都在,还是先商讨如何有效推广此策为上!”

    “此言甚善。”刘庄道,“且先合议推广之道吧!”

    郑异陪着班彪、班固父子离开京师,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了安陵。

    他见班彪身体已是虚弱至极,兼之又旅途奔波,不忍再让他多操劳,于是,把父子俩送回家后,次日就独自来见钜下二卿,马援的侄儿马严、马敦兄弟。

    出乎意料的是,见世交来访,二人起初都很热情,但当提及马援之事,便立即收敛笑容,缄口不言。

    郑异见状,当即含笑告辞。

    次日一早,郑异再次登门拜访,见面二话不说,从袖中取出一对牛角,径自道:“马兄,可认得此物?”

    马严接过来一看,面色倏变。

    马敦早已一把夺走,激动万分,颤声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郑异道:“这就是角端弓吧?”

    马严道:“不错,我弟马敦,就是伤在此弓之下!”

    “没有弓弦,与弓箭,此物如何使用?”郑异奇道。

    马严起身走进侧室,不多时取出一个木匣,放到郑异面前,接着将盖子打开,取出一物。

    “竟是一模一样?”郑异道,“莫非这就是在皖城所获的义道教李广之物?”

    “不错!”马严道,“此牛角产自辽东鲜卑山的角端牛,质地异常坚硬,弓弦则是角端牛身上的一段坚韧牛筋。劲道奇大,射程较普通弓弩至少远出五倍。即便使用普通箭枝,其射程也可远出至少两倍!”

    马敦愤愤道:“我这副残躯,就是拜此物所赐。当年,征战皖城,万马军中,倒是瞥见一人远远搭箭瞄准,但距离过于遥远,遂未加提防,只顾眼前厮杀,却未料到此弓射程非同寻常,而且力量还那么霸道,竟被透胸而过,虽经过精心调治,捡回了一条命,但元气大伤,却再也无法恢复原来气力。”

    马严将两支角端弓放在一起,仔细比较半天,侧首对郑异道:

    “你带来之弓,质地远胜于李广那支。从何而来?”

    郑异随即说明出处。

    马严听罢,面色凝重,道:“我断定,那言中必是冲着陛下而来,把牛角带进宫中,弓弦或许藏于身上隐蔽之处,比如束腰的衣带之中;至于箭矢,从卫士手中夺得即可。幸亏信阳侯机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这位言中身在何处?”

    郑异道:“后来,京师又发生了式侯案。式侯刘恭遇刺,凶器就是角端弓,南宫禁军中多人指认凶手就是言中,而且此人还大摇大摆回了北宫;当梁松、窦固带人把北宫团团围住,进去搜捕时,言中却又不翼而飞,下落不明。更奇怪的是,北宫四王以及更多的北宫禁军则证实当日言中就在宫中,寸步都未曾离开过!”

    马敦疑惑道:“此案真是诡异。用此弓出其不意去行刺陛下,倒不奇怪,但用去刺杀式侯,岂不是小题大做,反而打草惊蛇?”

    马严道:“此人似乎是有意露出破绽,假借刺杀式侯,用角端弓推波助澜,把事态扩大。”

    郑异道:“不错。但案情实在扑朔迷离,且你我又都不在现场,故此,我希望在给马援将军鸣冤申雪的同时,顺便尝试探究昔日岑、来二位将军的陈年旧案,以解开后来的朔平门交兵与刺客出逃之谜。”

    马严叹了口气,道:“非是我兄弟不愿给叔父昭雪,而是此事之痛,不堪回首。如今已经过去数年,小妹在宫中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蘭夫人病情亦有所好转,马廖兄弟三人始能安心奉母尽孝。此刻要重提此事,无异于再次揭开伤口,倘若事与愿违,反而会把叔父的一家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境!”

    这时,外面家人来报:“班彪父子三人来了!”

    马严、马敦、郑异三人闻听,连忙出外相迎,但见班彪扶着拐杖,被班固与兄弟班超搀着,颤颤巍巍,还不住的咳嗽。

    马严慌忙迎上前去,道:“叔父应当在家养病,有事只管唤我兄弟前去就是,怎么还亲自来了?”说着,一把搀住,慢慢进入大堂,扶他坐下。

    “我带着郑异从京师回来,连续两天不见他的人影,猜知必定是在钜下二卿这里遇到麻烦了!”班彪道,边说边咳嗽不停,马严赶紧吩咐人倒水,让他喝下,方才强行止住。

    班彪道:“你们兄弟二人勿要顾虑太多。郑异此行,是我命他来的。太子召见过他,令他彻查马援一案,意在鸣冤昭雪,已被他当面拒绝!”

    马严诧道:“他此番登门,既是为叔父之事而来,却又拒绝了太子,岂非自相矛盾之举?”

    班彪道:“你等不了解太子,他志怀霜雪,清行出俗,能干绝群。只是,唉,陛下也是骑虎难下啊!进则激化西州与东州臣僚的矛盾,加剧郭家与阴家的旧怨;退则又不得不让马援蒙受不白之冤。”

    马严与马敦对视一眼,似懂非懂。

    “但是,马援之冤,迟早要大白于天下。我自知身体已近油尽灯枯,此是余生最大之心愿。如不能还给马援一个公道,我死不瞑目啊!”班彪老泪纵横,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马严深受感动,道:“班叔父想要我们兄弟做什么?”

    班彪道:“把你们知道的,经历的,都告诉郑异。有什么证据,也都拿出来。他不是莽撞之人,将来必定用得着。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你们都可以等到。”

    马严道:“叔父既然吩咐,我们兄弟不敢不从。此外,叔父马援的门生爰寄生正为他守墓。武陵平乱,我兄弟二人都未曾随军出征,而爰寄生却始终不曾离他左右,直至他病逝。故此,整个过程,他最清楚,我即刻命人把他叫来!”

    “那太好了!”班彪道,“就让班超去叫他吧!”

    郑异与班超已多年未见,看他此时已经成人,体格健壮,粗眉大眼,下颌宽硬,后颈圆厚,道:“班超气宇轩昂,相貌不凡,必成大器之相啊!”

    “唉!”班彪叹了口气,道:

    “他自小志向远大,在家倒也勤奋孝谨,能吃苦耐劳,不耻劳辱。也曾有看相之人说他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是万里封侯之相。可我一直在外奔波,无暇亲自教导,实在有愧于他。将来如何,随他去吧!”

    郑异道:“那就让班超带我一同前去面见爰寄生,顺便也拜祭一下马援将军!”

    卫羽带着东宫的批复回到沂国,沂王见所有请求悉数批准,大喜过望,命他先下去休息。然后,到得苏仪先生堂内,交给他观阅。

    苏仪捋须笑道:“太子果然英明,这下面的事情,做起来就顺理成章了!”

    次日,沂王、苏仪、卫羽率三百甲士,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取虑县。沿途之上,赶往取虑的流民络绎不绝,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与此同时,路边的景色逐步湿绿起来,越向南,草木越发青翠,偶尔也能见到了溪流,不时见到有流民俯身取水喝。

    而取虑城前则又是另一番光景,城门紧闭,流民黑压压一片,围在城池四周,席地而坐。

    沂王令甲士们在前开道,驱散人群,冲至城下。

    卫羽一马当先,向城上喝道:“城上军士听着,沂王亲来取虑,宣读阙廷诏令,让你们县令火速出来迎接!”

    城上有军士匆忙前往县府报信。稍倾,便见一人将头探出城垛,叫道:“请问沂王何在?”

    此时,已近正午,沂王一抬头,红日当头,阳光直刺眼睛,根本无法看清说话之人,只得扬了扬手中马鞭,高声叫道:“本王在此!”

    “果然是沂王!”那人喜道。“沂王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刘嵩!”

    “白牛侯刘嵩?”沂王惊道,“你怎在此?”

    “朔平门之变,陛下盛怒,将我与兄弟刘信剥去侯爵,削除领地,贬至取虑、须昌二县当县令。”

    “那太好了,我现在也归了国。如今阙廷把取虑、须昌二县划给了沂国,专程前来接收。且先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真是一个天大喜讯,我兄弟二人又能与沂王整日相伴了。不过,城下流民太多,如打开城门,一旦涌入,就一发不可收拾。我曾经吃过苦头,沂王,能否委屈一下,让随行甲士们在城外等候,你坐我们的篮子上城如何?”

    “哈哈,那没问题,我们有三个人进城!”

    “好的,请稍等!”

    不一会儿,只见城垛上伸出一个大篮子,上面系着一根绳索,贴着城墙缓缓的放了下来。

    沂王下了马,上前一步跨入,坐了进去,望着苏仪、卫羽笑道:“如此这般即可,你二人可要看仔细了!”说着,他向城上喝道:

    “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