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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济都斗智 (中)

    “诺!”王平答应一声,转身领着歌姬们七手八脚把二人各自扶上了车驾,离开了王府,不多时便到了传舍。

    到得门前,徐娆搀着郑异下了车,却听后面传来“噗通”一声,忙转身一瞧,原来是井然身子太重,喝得又多,下车时脚下竟踩了空,旁边娇滴滴的如玉一把没拉住,直接摔倒在地上。

    郑异一手扶在徐娆的肩上,一手指着王平道:“还不去把井大夫搀扶起来,送他回堂舍?”

    王平连忙上前,将井然架起来,转身就往里走。

    如玉袅袅婷婷的跟在后面。

    郑异见他们进了门,方把手从徐娆肩上放了下来,却见她正望着自己,伸出纤纤玉手,欲上前来搀扶自己,当即酒醒了一半,慌忙后退一步,躲闪开来。

    徐娆道:“怎么这会儿又突然害臊起来了?你今晚喝那么多酒,要是再像刚才井大夫那样,摔个大跟头,回去后,济王必定认为我没尽到心,会责骂我的!”

    郑异方才任她扶着,一步步来到自己的院子内,进到房内,传舍的奴婢点亮烛火后,立即躬身退下。

    室内就剩下了郑异与徐娆二人。

    他到案几后坐了下来,又指了指对座,示意让徐娆坐下,温声道:“今晚一会儿翩翩起舞,一会儿又抚琴吟唱,必定累了,歇歇吧!”

    徐娆躬身一礼,道:“多谢郑仆射!”

    “不必拘礼。你多大了,哪里人士?”

    “十八岁,沂国人!”

    “哦,为何来到济国?”

    “沂王与济王交好,送我前来习练歌舞之技。”徐娆道。

    “传闻沂王不是素爱习武,一向不近女色吗?怎么宫中也召入歌姬了?”郑异奇道。

    “沂王原本确实是醉心于舞刀弄枪,但自给先帝服丧从京师回来后,性情大变,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大兴土木,修筑豪华宫殿,还效仿济王,广选秀女美姬,纳了王妃!”

    “那沂国百姓岂不怨声载道?”郑异问道。

    “恰恰相反,沂国百姓反而喜闻乐见,奔走相告。”

    “哦,这是为什么?”

    “因为是沂王救了沂国!王莽之乱后,到处兵荒马乱,本就贫瘠狭小的沂地被烧杀抢掠得更是一穷二白,后来又逢连年大旱,颗粒无收,阙廷的赈济如同杯水车薪,百姓们走投无路,只得背井离乡,出外谋生,不是四处乞讨,成了流民,便是啸聚山林,变为盗寇!沂王到来以后,从周边各王、侯国借来大量粮食,与百姓同甘共苦,兴渠灌溉,广种粮食,一步步把沂国带出困境,转向富庶,外出百姓闻讯纷纷回流,才有了今日的欣欣向荣。”

    “难怪百姓们如此拥戴他。”郑异叹道。

    “是啊!可他始终生活节俭,不充后宫,无论别人怎么相劝,他总是坚决不允。百姓们不忍他如此清苦,都在为之忧虑。如今见他终于开始善待自己,岂能不弹冠相庆?”徐娆道。

    “他选秀女是强行上门,还是百姓自愿?”郑异又问。

    “百姓自愿!”

    “看你言谈举止,必能识字读书吧!令父必非凡人。”郑异道。

    “我是识一些字,家父曾担任过徐令。”徐娆道。

    “令父担任过徐令?”郑异心中一动,难怪适才济王闻听自己要点她相陪后神色有变,此女果有来历,遂道:

    “前司徒椽班彪也曾任过徐令,你可知晓?”

    “不错!听父亲说过。”徐娆柔声道。

    “你父莫不是龙舒侯徐徜?”郑众忽道。

    “郑仆射何以知之?”徐娆奇道。

    “自然是听司徒椽所说。如此说来,你父乃是沂王之舅,你竟是沂王从妹?”

    “正是!”

    “那何以会到济王宫中充当歌姬?”郑众问道。

    “我姑母早年被选入京师后宫,虽为陛下产下沂王,但家势远非郭皇后与阴皇后两家可比。故此,家父一直闭门自守,很少与京师显贵往来。沂王归国时,家父便让家兄随他而来。前不久,陛下选派官吏去天竺求取佛道经书,诏令我父也一同前往,以示虔诚。临行前,家父便将我也送至沂国从兄这里。我自幼喜爱歌、舞、琴艺,遂又被沂王遣派至济王宫中习练技艺,学成后再回去教授他宫中的秀女。”

    “原来如此,那么令兄如今也在沂国?”

    “正是。他自幼习武,便被沂王留在身边担任卫士。”

    “哦,他叫什么名字?”

    “家兄名叫徐干。”

    “徐干!既然说到这,我有一事想打听一下。”郑异道。

    “何事?”

    “既然你兄长在宫中做卫士,同时你也进出过沂、济两国宫中,可曾听说过一个叫苏仪的人?”

    “苏仪,不曾!”徐娆摇摇头,打了一个哈欠。

    郑异见她已现疲态,遂道:“我观你舞了一晚,早已困顿不堪,且先到榻上休息吧!”

    徐娆脸上一热,道:“那你呢?”

    “我还有些公事需要处理。”说着,从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简牍中抽出一卷,摊在灯下,俯首品读起来。

    是夜,徐娆虽然疲惫至极,但却是第一次与青年男子同室,既怕他有轻薄之举,又担心他有事召唤,故此不敢深眠,半睡半醒之间,数度努力睁开困乏沉重的眼皮,却总是见他一个姿势,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的读着手中之书,而且越来越神采奕奕。最后,她实在支撑不住,终于昏昏沉沉进入了梦想。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清脆响亮的鸟鸣声将徐娆吵醒。她慌忙坐起,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自己依旧衣衫完整,而在灯下读书的郑异却已不知去向。

    她迅速起身,走到门前。东方斜射下来的阳光温馨和韵,给院内涂抹上一层柔暖的金色,赋予花草鸟木无限生机,立时五彩缤纷。

    树下一人正在负手而立,欣赏天地之间的美景,正是郑异。

    “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他问道,头却一直未回。

    “郑仆射见谅,昨夜实在疲惫,竟一觉至天明,害得您一宿没睡?”徐娆低声道。

    “没关系,习惯了。夜里清静,读书易品出心得。”郑异回首一笑,神态潇洒至极。

    徐娆心中顿感慌乱,下意识道:“昨晚朦胧之中,听郑仆射似是提及一人,名叫苏仪。”

    “不错!”郑异连忙转身,望着她。

    徐娆被他盯得羞红满面,低头道:“没听说过。”

    “哦!”郑异的语气略带失望。

    “不过,我还记得昨晚郑仆射在提及苏仪之前,曾特意说起他同时进出于沂国、济国的王宫?”

    “不错,我确实说过。”

    “故此,我想起一人,不知是不是郑仆射所要找的那位苏仪?”徐娆怯生生的说道。

    “哦,何人,也是在宫中吗?那人什么模样?”郑异眼神中再次闪出希望的火花。

    他正等待着徐娆继续往下说,忽然从隔壁邻院传出来井然的惊叫声,接着又是一声女子的尖叫!

    “如玉!”徐娆惊呼道。

    两人连忙循声冲了过去,郑异身如离弦之箭,到得井然舍前,一把推开房门,闯了进去,但见井然缩在床榻一角,用被子遮住身体,怒目直视着另一端的墙角,如玉正缩成一团,躲在那里,瑟瑟发抖。

    “出了何事?”郑异问道。

    “此女子是什么人,如何在我屋内?”

    “井兄昨晚只顾倒在花丛中纵情声色,喝得实在太多了,竟然连此事都忘了?济王怕你寂寞,特地遣派歌姬服寝。”

    “什么?”井然双目一瞪,随即又泛出泪水,道:“可怜我井然一世清名,你郑异算是把我坑苦了,真是交友不慎啊!”

    “井兄何处此言?”

    “不与你废话,我的衣服呢?”井然愤然道。

    郑异扫一眼舍内,榻上、地上、条案上竟都没有。

    他连忙又侧首望向如玉。

    如玉颤声道:“昨晚,井大夫睡得昏沉,他身体又重,我实在搬不动,也唤不醒,只得让他穿着衣服睡了一夜。”

    井然闻言,方才掀开被子一看,果然是衣衫齐整,登时大喜,立即跳下床来,拉着郑异就往外走。

    “你这一惊一乍的,又要去哪里?”郑异纳闷,二人相处这么多年,都是井然问,郑异答。今天,这井然与美女共处一室后,竟然反了过来。

    井然正欲开口,忽见又有一个聘婷秀雅的女子轻移莲步站在门前,他连忙回头看着郑异。

    郑异道:“这位是徐娆。”

    “什么?”井然又是目瞪口呆,半晌方才一跺脚,嚷道:“你终究还是……,唉!我怎么就没早些瞧出你竟是一个酒色之徒?”

    说罢,袖子一甩,独自往门外就走。

    徐娆连忙闪在一侧,井然如一阵风一般刮了出去。

    “你去哪里?”郑异追出门外,问道。

    “去见济王。汴渠之事,他昨晚已经满口答应,我去找他立个字据,免得空口无凭!”

    “啊,原来如此,恭喜井兄,真是大功一件!那我就不与你同去了,免得日后在陛下面前,落一个邀功趋势之嫌。”郑异诚恳的说道。

    “不错!直到今日,我才算看清你郑异的真面目,不防君子须得防小人!”井然愤愤道。

    “井大夫这是要防哪位小人啊?”王平踱步从院外走了进来,笑吟吟的道。

    “你来的正好,快带我去见济王!”井然道。

    “难道郑仆射不一同前去吗?”王平奇道。

    “我就不去了,昨夜酒醉,又没休息好,还要补上一觉,养些精神。”郑异笑道。

    “济王让我把这两位歌姬一并带回。”王平道。

    “哦,这么急?”郑异道,“都还没尽兴呢!”

    “这是济王之令,我岂敢违背?暂且让她们随我回宫,当面请示一下济王。若济王允许,我再原样奉还,如何?”王平道。

    “走吧,莫被他纠缠不清了!”井然站在院外,早已不耐烦,大声嚷道。

    王平遂带上徐娆、如玉与井然一同前往宫中。

    徐娆回头望了一眼,忽然瞥见地上那支井然房舍的门栓,碗口粗细,竟断为两截,不由得暗自一惊,瞧不出郑异一副儒雅斯文的外表下,居然还藏有如此劲霸力道!

    “井然拜见济王!”

    济王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井然落座。

    他面无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倨傲,昨晚的热情与豪爽此刻已是踪迹不见。

    “井然此来,是想请济王回一个文书!”

    “什么文书?”济王奇道。

    “就是关于疏浚汴渠之事!昨晚,济王不是亲口承诺要全力辅助吗?请据此立个文书,以便井然回京呈与陛下。”

    “本王何时承诺过此事?莫非井大夫酒后神志不清,出现了一厢情愿的错觉?”

    井然闻言,顿时大惊,急道:“井然酒前,明明亲耳听见济王做此承诺,岂能有错?”

    “竟有此事,本王怎么想不起来了?井大夫提起此事之时,本王是否饮酒?”

    “济王当时确实正在开怀畅饮。”

    “那就是了,谈此事时,井大夫是酒前,可本王已是酒后。你饱读诗书,就没听说过,酒后皆为戏言,不可当真吗?此事须当从长计议!”

    “啊!您明明已经亲口承诺,事后却又反悔,堂堂济王,怎可信口开河,言而无信?”

    “如此天大大事,岂是儿戏,焉能在酒宴之上相商?井大夫也太不把阙廷之事放在心上了吧?莫非以往行事,都是如此公私不分,放荡不羁?”济王反问道。

    井然见他明明在装糊涂,却还强词夺理,显然是在戏谑自己,当即怒道:“人人皆言济王是行事敢做敢当的信义之人,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济王闻言,也拍案大怒,喝道:“自本王归国以来,从未有人竟敢当面如此无礼!敢做敢当不假,那要看是何事?筑渠乃是事关国计民生之大事,万一出错,谁人又能担当得起?正是因为本王乃信义之人,方才要慎之又慎,从长计议!昨晚,着实饮酒过量,迷离之间,竟还把本王最心爱的两个美姬遣去服侍你们,此时想起,兀自后悔不迭!但本王丝毫没有谴责你二人好色之意,只能自己暗自咽下苦水,即使到陛下面前评理,他也得被本王之诚挚所感动,反倒得斥责你二人,趁人酒醉,夺人所爱,对美色之垂涎,远重于他所托之国事!”

    井然被他这般连恐吓带嫁祸的抢白,气得瞠目结舌,浑身哆嗦,半天竟找不出应变之策。

    王平见状,连忙上前解劝道:“井大夫,济王之言句句发自肺腑,既是为国担忧,又是为你等考虑。不如你等暂且回京复命,就说兹事体大,济王须召集群臣,仔细合议,一旦有了方略,到时候请何国相代为奏报。这样,既不强济王所难,逼他仓促决断,你等也好交差,不被陛下斥责,两全其美,你看如何?”

    井然面色苍白,沉思不语,半晌方才说道:“何国相呢?可否请来一见?”

    “何国相到任后,就忙于了解济国国情,已出外视察去了。”

    “何时方能回来?”

    “这个,就不知道了!”

    “那大家就等他回来,一同商议此事。”井然起身,道:“他一日不归,井然就一日不走,告辞!”向济王施了一礼,转身出殿。

    身后传来济王的声音:

    “王平,代本王将井大夫送至传舍。井大夫,济国美女如何,比京师的,还要更有风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