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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绝境逢生

    匈奴军中为首之人,身穿皮甲,高大威猛,手执明晃晃的弯刀,须发皆张,冲着二人狂吼几句,虽然讲的是匈奴语,但郑异能猜出个大概,无外乎是让二人束手就擒。

    他背对着关雎,却能清楚感觉到她在浑身颤抖,遂道:

    “生死关头,请公主三思。若此刻随他们回去,可继续和亲,保住性命;若不从,或者他们放箭,便可立刻取下我俩性命;或者强行使用武力,将我二人抓回去。”

    他话未说完,却听身后噗通一声,连忙转身一看,关雎早已跳入水中,被咆哮汹涌的激流冲走。

    他知她必定不通水性,暗赞一声:好个烈女!当下毫不犹豫,在匈奴兵的一片惊呼声中,纵身也跃进崎岖险峻的滚滚波涛之中。

    郑异屏住呼吸,索性把生死交给了上天裁决。地势陡峭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翻腾而出;地势蜿蜒时,则随激浪一同撞在前方岩石上,改变方向后,继续顺直流疾速而下。

    经过无数次天旋地转,终于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水潭里,击出了一个巨大的浪花,沉入水中。

    半晌,他的身体方才飘浮上来,神志慢慢又恢复了清醒。在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之后,他当即心急如焚的向周围望去,却见关雎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一动不动。

    他手脚并用,急忙游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皮袄,倾尽全力把湿淋淋的她拖上了岸。

    他呼叫着她的名字,见她双眼紧闭,人事不知,于是用双手平压她那厚厚的皮袄。

    良久之后,她终于有了微弱反应,喉咙中咕咚作响,接着口中开始流出清水,但仍然昏迷不醒,面色青紫。

    他急忙猛呼一口气,将嘴唇放至她的嘴上,使劲从她口中吸着气,见没有动静;他又如此呼吸了一次。

    这回,略微有了一丝反应,他心中一喜,连忙又呼吸了一次,见她的身体似乎挪动了一下;他惊喜万分,看到了希望,连忙又呼吸了一次;接着继续做下一次,但刚俯下身,忽然眼前一片模糊,被关雎口中吐出的清水喷个满面,然后又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右侧脸颊一热,双眼金星直冒。

    他连忙抹去目中之水,睁眼一看,关雎已经从地上坐起,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想不到,你原来竟然是一个乘人之危的轻薄小人!”关雎厉声斥责道,眼中流出的热泪,与面上冰冷的潭水融到一起,沿着面颊簌簌而落。

    郑异这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扇耳光,但随即便知道是被她误会了,当下急忙解释道:

    “你腹中之水若不及时清出,这一口气上不来,可就无力回天了!”

    关雎方才明白他的意图,心下顿觉歉意,望着他那被扇得通红的面颊,忙伸出手去抚摸宽慰。

    郑异下意识躲开,关雎此时已彻底清醒过来,亦是羞得满面绯红,立刻又把双目紧闭。

    郑异见她尴尬困窘,遂把话题一转,道:“这里冬季水不上冻,显然比其他地方要温暖得多,或许还有人家居住。咱们且先向前走走,若能找到,当然好;若找不到,就寻一个合适之处,把衣服晾干。”

    说完立刻起身,把关雎搀起,没走几步,二人皮袄内的水不住向下直流,俱都冻得瑟瑟发抖。

    郑异无奈,只得驻足将皮衣脱下来,依次拧得干一些,方才继续前行。

    到了傍晚时分,虽然二人衣服清爽了许多,但仍远未干透,气温一降,便又结成冰,如同多了一重重铠般披在身上。郑异兀自被冻得牙关直抖,关雎则就更不用说了,伏在他的背上,时而清醒时而昏厥。

    郑异有意不停说话,欲分她心神,见她已半晌无声,遂赶紧把她放到地下,却又是一动不动。

    饶是郑异足智多谋,此刻却竟然也没有了对策,连忙按住她手腕的脉搏,却是越来越弱。

    他当即再次将她背起,拼命疾奔,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可找到一户人家,只要能给她温暖,她就可续命。

    不知走了多远,果然是天道酬勤,前方终于闪现出了一缕亮光,不断跳动着,这真是生命之光。

    他立刻奔了过去,半途之中就看清楚了。这是火光,来自一座依山而建的木屋之中。

    深夜里,他急促的敲门声,显然是把里面的人吓住了,沉寂半晌后,方传出来一个老汉的声音。

    郑异闻声,倍感失望,因为屋内之人所说的话,他竟一句也听不懂,若是匈奴语,那麻烦可就大了。

    但此刻已来不及多想,只是继续猛烈拍打着木门,大有若不开门就要砸开之势。

    里面终于有了动静,门缓缓的打开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老妇人的面容,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竟是一副汉人相貌,虽然面庞略显黑瘦,五官却甚是精致,目光明亮,年轻时必是一位美人。

    但郑异此时已无暇多虑,径直背着关雎闯了进去。

    那老妇人一声惊呼,朝着屋里叽里呱啦高声嚷了几句,显然是对适才说外族语的老汉发出警示。

    郑异顾不上他们在说什么,俯身将关雎放到屋内的火堆旁边,伸手一探,尚有气息,总算松了口气,方才抬起头来,欲对老妇人解释来意,却觉背上已被一个尖锐之物紧紧顶住,那老汉的声音复又响起,显然是在厉声斥责,可惜仍是一句不懂。

    他缓缓回过头,老汉与老妇人都已站到身后,背上那个尖锐之物原来是一把尖峰锐利的猎叉。

    “你们是汉人?”那老妇人忽然说出了一句汉语。

    郑异一听,心中大喜,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道:“是啊,我们都是汉人!”

    “那你们怎么会穿着匈奴兵的衣服?却又为何到此?”

    郑异见关雎头发散乱,知道她的女儿身已遮瞒不住,道:

    “我们是兄妹。家住五原关,不幸遇到匈奴侵袭,被掠至塞外,强令充军。最近匈奴内乱,互相打仗,遂趁机逃出虎口。慌乱之中,不知不觉,竟到了此地,叨扰了!”

    那老妇人把郑异所言,给老汉翻译了一遍,二人对视一眼,目光缓和了下来。

    老妇人走上前来,俯下身去,看了看关雎的面色,道:

    “不管你所言是真是假,且先并力把这姑娘救活再说!”

    郑异大喜,赶忙躬身施礼,不料那老汉把手中猎叉一抖,示意他不许乱动。

    老妇人向老汉说了几句话后,又望向郑异,道:

    “你们兄妹都这么俊俏,不似歹人。我们是夫妻,也是因缘巧合,才凑到一起,在此躲避战乱已经二十年了!他是乌桓人,姓檀,我是汉人,你就叫他檀公,叫我檀婆吧!”

    “在下郑异!这是我妹妹,”郑异顿了一下,道:“郑雎!”

    “你且随檀公进到里屋,他会拿东西给你吃,这俊女娃儿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檀婆道。

    “多谢檀婆!”郑异随檀公进了里屋。

    屋内有道不起眼的暗门,若不是檀公亲手推开,还以为是木头墙壁。此门出去是一座由木栅围成的独院,另搭建有卧房与柴房,而木围栏则是顺着山势而立,内侧皆为岩石峭壁。

    院内种有树木与花草,树上悬挂着许多猎物。

    檀公放下猎叉,走到院内,从中取出了两只山鸡,回到屋中,递给郑异。

    郑异双手接过,却手无寸铁,不知如何拔毛。

    檀公见状一把夺回,从腰间拔出短刀,上下翻飞数下就将鸡毛剔除干净,然后用短刀把两只光鸡串起来。

    接着朝向外屋,说了几句乌桓语,檀婆在隔壁时断时续回应着,显然是在忙碌之中。

    檀公遂继续端坐不动。

    郑异听外屋的动静像是檀婆在给关雎更换衣袄,故此也只能静静的等着。

    檀公约有六十岁左右,腰杆笔直,身着鸟兽细毛精织而成的皮袄,想必出自檀婆之手;目光炯炯,头发花白,顶部中心却尽皆刮去。郑异知道这就是所谓髡头,北方各族男子习俗,都以为这种发式轻便。

    外面终于传来了檀婆的声音,檀公闻言起身,忽指了指郑异身上的匈奴皮甲,示意让他脱下,然后一把拿起,走到外屋,一抬手就扔进了火堆,登时窜起一丈多高的火苗。

    檀婆见状,对郑异道:“匈奴兵骚扰抢掠,他恨透了他们。”

    “此处经常来匈奴人么?”郑异问道。

    “这里过去属于乌桓的地方,本来比较僻静,可最近一段时间,突然来了好多匈奴军,又把乌桓人赶走了。”檀婆道。

    郑异知她说的匈奴军,应该就是栾提东的部众,遂问道:“檀公既然是乌桓人,那你们怎么不随着他们一同撤走呢?”

    檀婆叹口气,道:“说来话长。总之,我是汉人,不方便!”

    就在他们说话间,檀公在一旁默默的已把手中的山鸡翻烤熟透,递给郑异。

    郑异也不客气,接过来后先望了望躺在火堆旁边的关雎。

    她的面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但双目依然紧闭,身上衣服都已被檀婆换过,现在穿的是乌桓女子的服饰,显然是檀婆的。

    檀婆道:“放心吧!她已脱离危险,但身体内的寒气还需养上几天才能彻底清除掉。”

    郑异连忙道谢。

    “快趁热吃吧,我看你也饿坏了!”檀婆道,“你们两人的衣服都湿的透透的,是不是掉进山坳内的潭水里了?”

    郑异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点着头。

    檀婆又进里屋,拿出了一些牛肉与马奶,道:“慢些吃,这里还有。过会儿,若是这位姑娘醒了,也给她吃一些!这边上放的柴火足够用到明天早上的,吃完就早点休息吧!”

    说罢,招呼檀公转身进了里屋。

    郑异回头望向关雎,见她气色又好看了许多,身下铺了数层厚厚的毛毯,原先的衣袄都已搭在火堆旁烘烤,当初离开公主辎车时自己强给她穿上的那件贴身夹袄赫然在内,尤其显眼,上面金丝穿线,做工精致,明显不是寻常之物,想那檀婆必已瞧在眼中,却是没有问过一句。

    其实,他已注意到谎称关雎乃是自己之妹,但檀婆始终称呼她都是这位姑娘,而不是“令妹”,似乎亦是瞧破,却不道破。

    这位檀婆谈吐不凡,处事井井有条,看起来,并非寻常边地居民。但此时他已无力深思,连日来昼夜奔波,兼之露宿又在荒郊野岭,此时终得睡在温暖如春的屋内,体内的积乏开始沿着每个毛孔源源不断的渗出,他几度欲沉沉睡去,但都强行挺住,不敢深眠,每次醒来都过去看看关雎,见她呼吸均匀,面色安详,心中才慢慢踏实下来,自己的眼皮也随之越来越沉重,神智逐渐迷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面上有异,似乎有温热的水珠滴了下来。

    他立刻警醒,睁眼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是关雎正在目不眨眼的凝视着自己,眼眶湿润。

    他慌忙坐起,笑道:“看样子,总算是缓过来了。快,吃点牛肉,补补身子。”说着,起身将她搀了回去,并将牛肉在火上烤热后,递给她。

    她默默的吃着,泪水不住顺着面颊往下淌,却一言不发,只是痴痴的望着他。

    郑异道:“不想问问这到了哪里吗?不想知道昨天落水后都发生了什么吗”

    关雎忽然扑哧一笑,道:“我只记得打了你一耳光,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展颜露笑,一改往昔的冷若冰霜与清高孤傲之态,在跳动的火苗映射下,婉风流转,楚楚动人。

    郑异下意识的摸了下脸颊,忙道:“高士弘清淳之风,贞女亮明白之节!昨日,公主真是贞烈,如此汹涌的浪流,竟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着实出臣意料,令人敬佩。”

    关雎突然满面飞红,低头悄声道:“那时我在溪边戏水,正玩得尽兴,一抬头望见周围突然涌现的匈奴兵,个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立时被吓得双足发软,摔了下去。”

    郑异一听,心中好笑,嘴上却道:“公主乃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何必如此谦虚。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关雎摇了摇头。

    郑异道:“这户人家住着一对老夫妇,檀公、檀婆。檀公是乌桓人,檀婆是汉人!”

    关雎露出惊异之色,道:“异族亦能通婚?”忽的想起自己这次和亲不也正是为此吗?神情顿时黯淡,真是多此一问。

    郑异瞧在眼里,忙岔开话题,道:“这对老夫妇都是心地善良之人,檀婆对公主照料的无微不至,身上的衣服就是她给换的。”

    关雎这才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非先前所穿,而且还不是汉族服饰,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郑异道:“他们有些来历,尤其是这檀婆,善解人意,颇有主张,必能读书断字。我告诉她,咱们两是兄妹,你名叫郑雎!”

    “兄妹?郑雎?”关雎诧道。

    郑异一惊,忙道:“公主恕罪,昨日历尽艰辛方找到这户人家求助,仓促之间,临时编造,搪塞一下,竟没思虑到公主身份。”

    关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为什么说是兄妹?不说是……”脸上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