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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木屋穹庐

    郑异知她想说什么,赶紧又岔开话题,道:“这里经常有匈奴人来,也不甚安全,但却属于与乌桓交界之处,待你身体恢复元气后,咱们可就此向南,回归大汉了!”

    “回归大汉?”关雎似乎一凛,随即幽幽道:“在此不好么?像那对老夫妇一样?”

    郑异本想逗她开心,却没料到她竟冒出这样一句,道:

    “前番臣奉命护送公主前往龙庭途中,匈奴突然生变,以至公主下落不明,陛下闻讯必定心急如焚;筑渠之事,牵动天下千百万人之心,事关大汉千秋大业!若不回去,只怕……”

    关雎叹了口气,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陛下,我倒不怕他心急如焚,毕竟和亲出塞,此生本就难得再见;倒是你,心里总是放不下大汉江山与子民,可这大汉江山,又不是你家的。”

    郑异站起身,向已变得暗淡的堆火中添加了一把木柴,道:“暖和些,就更容易入睡;多休息,就能恢复快一些。”

    关雎怒道:“你就这么期盼早些回去么?”

    郑异见她似有故态复萌之像,连忙倒下身,打个哈欠,装作疲惫至极,侧向一边,沉沉睡去。

    当醒来时,檀婆已把早膳做好,均为肉食奶酪。

    他连忙起身,上前相助,檀婆道:“你且只管照顾好这位姑娘,别的无须多问。入乡随俗,这些都是乌桓膳食,你能帮她吃下去就很不错了,更不要想着来帮我了!”

    “檀公呢?”郑异问道。

    “他一早就出去打猎了。”

    “你们就两个人,院内已经挂着很多猎物,檀公为什么还要起那么早去打猎?”

    “现在,大汉与乌桓在上谷的互市重开了,有些西域商贾专门来收些山货,也带来些大汉以及西域的地产交换,丝、棉、珠宝之类的。”

    “此地距离上谷,远不远?”郑异问道。

    “远得很。不然的话,檀公岂不自己就直接去互市了?”

    “越远越好!”关雎忽然说了一句。

    “醒了,那就快来用膳吧!”檀婆转身望向关雎,道:“这姑娘不仅模样俊,而且说话声音也好听,仿佛山里的百灵鸟似的。”

    果如檀婆所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乌桓饮食,与汉家相差甚远,郑异亦不适应,只能硬着头皮强行吃下。他更担心关雎乱发公主脾气,让忙活了一早的檀婆望见伤心,但出乎预料的是,她似乎吃的津津有味,也温顺了下来。

    此时,旭日东升,阳光照射了进来,在屋内洒下一片金光。郑异道:“此刻才注意到,原来房门是朝着东面开的。”

    “是啊!乌桓人与匈奴、鲜卑人一样,都是天生擅长骑射,四处巡游猎杀禽兽为生,寻找水草丰美之处放牧,没有固定居所。要是在部落里群居,则以穹庐为舍,但都是东开向日。”

    关雎奇道:“那乌桓王呢?宫墙、宫殿那么重,如何能随着水草丰美之地搬来搬去?”

    郑异一听,知她这一问便露了行藏,正欲圆场,却见那檀婆似是不以为意,道:

    “乌桓与大汉不一样!他们的皇帝叫做大人或者大王,而且他们没有属国、州、郡、县等,而是邑落。”

    “邑落?”

    “就是部落。落是最小的族群,几百个落则为一部。乌桓、鲜卑人秉性都暴躁彪悍,发起怒来,除了亲生母亲外,谁都不认,包括父兄!谁武力强,谁就有理。能用威猛慑服大众的最英武雄健之人,则被公推为大王。若大王有所召呼,就刻记号在木头上,虽然没有文字,但各个部落的人都不敢违犯。汉人有自己固定的姓,他们没有,而是随那位武力最强的大王的姓,所以乌桓人的姓经常变化。”檀婆道。

    “檀公呢?”郑异道,“他的姓是随别的家族的大人,还是随自己家族的大人?”

    “自己家族。”

    “如此说来,那檀公家族里定有人做过大王,檀公的武艺必然也十分了得?”郑异道。

    “是啊,他要是不与我来此地,说不定也会成为大王的!”檀婆叹道。

    郑异知道其中必有缘故,遂不便再问,但关雎却已径直问道:“他为何要与你来此地?莫非是为了两厢厮守?”

    檀婆叹了口气,望着门外,似乎有些出神,道:“说来话长,且先养病,以后自会慢慢告诉你们。”

    郑异道:“我有把子力气,亦会个一招半式的。明天檀公再出门打猎,让他叫上我同去,也能给他打个下手。”

    关雎道:“我也一起去!”

    “好啊!让他们先去,等你痊愈了,再随他们一同去。”檀婆说完,又对着郑异道:

    “门外左手有一片树林,檀公在那里也搭了两座栅栏,养着十几头牛和马。在乌桓,男子不仅能牧马骑射,还会制作弓矢鞍勒,并用金铁锻造兵器。你也可以向檀公学学!”

    “那女子呢?”关雎问道。

    “妇人能用鸟兽上的细毛编织衣物,刺纹绣花。”檀婆道。

    “那你会吗?”关雎又问。

    “我在檀公他们邑落里生活了许多年,能不会吗?”檀婆笑道,“此外,在乌桓,还是妇人当家,出计谋、拿主意都是各家的妇人说了算,而出力打仗才是男人的事!”

    关雎道:“还有这等事?那岂不可以遣派男子出塞去和亲了?”

    郑异闻言面色一变,迅速望向檀婆。她似又没发觉,继续说道:

    “乌桓的婚嫁与大汉可就有天壤之别了。他们嫁娶之前,先让谈婚论嫁的男女相处半年,相互之间疏通感情,然后再送给女方家牛、马、羊等家畜,作为聘礼。接着,女婿随妻到娘家,每日逢人都要拜,无论辈分尊卑与年龄大小,还要为妻家做一两年家务后,妻家方才赠送厚礼给女婿,包括住处、财物等一并在内。”

    关雎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又问道:“那你是汉人,檀公如何到家中做仆役?”

    檀婆一愣,随即道:“婚嫁之事还没说完哩!他们还有一样风俗,汉人接受不了,就是若父亲过世,则儿子可以娶后母为妻;若兄长去世,兄弟可以娶寡嫂为妻。”

    关雎眉头紧蹙,道:“这个不好!岂不与那匈奴一样了?王昭君不就是因此最终未能回到大汉?”

    郑异赶紧道:“乌桓可有法度?”

    檀婆道:“有约法,非常简单:不听大王命令,可治死罪;若相互仇杀,部落自己处理,如制止不了,报大王处,则可用马、牛、羊来赎死罪;若自杀,父兄则无罪。”

    她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战马的嘶鸣之声,郑异起身道:“檀公回来了!”

    门外,檀公牵着背上满载着猎物的骏马阔步走来,檀婆望着他的身影,继续说着乌桓的族规,道:

    “若逃跑且为大王正在追捕的,各邑落不得收容,任其流放于荒漠之中,自生自灭!”

    檀公大步流星,背负弓箭,腰悬弯刀,威风凛凛,身后战马雄壮健硕,矫捷有力,这哪里是追鹿捕兔的猎户,分明是万马军中纵横自如的骁将。若不是与檀婆到此地隐居,或许真能成为乌桓的“大王”,郑异暗道。

    他出门迎上前去,帮着檀公卸下横在马鞍上的猎物,搬至内院,悬在树上的枝杈之上。

    闲下来之际,檀婆用乌桓语与檀公交谈半天,檀公向郑异望过来,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檀婆态度坚决,不住说着,檀公无奈的点了点头,郑异忽然想起适才檀婆所说“在乌桓,是妇人当家,出计谋、拿主意都是各家的妇人说了算,而出力打仗才是男人的事。”看来真是如此。

    檀婆对郑异道:“檀公答应明天带你出门打猎了!只是他对汉人有些成见,说汉人力量弱,不够勇猛。所以有些担心,怕你遇到危险。”

    一旁躺着的关雎急道:“那我也去!”

    檀婆道:“你现在还不行,太虚弱。等身子再硬朗些,才能去。”

    郑异道:“请檀公放心,如果明天他对我不满意,以后便不再求他再带我去。”

    关雎道:“那可不行,万一明天你真不成了,那我好了以后,怎么去打猎?”

    郑异笑道:“那你怎么不想想,要是我能成呢?”

    关雎道:“那倒也是。”

    当日,郑异撸起袖子,帮着老夫妇二人一起把院内囤积的猎物褪下毛皮,切成块、腌制、烤熟、储存等,忙得不亦乐乎。

    关雎在旁瞪眼瞧着他们出出进进,无法跟着凑热闹,只能干着急,数次起来要插手,皆被檀婆撵了回去继续躺着。

    郑异见她乖乖听话,未犯公主脾气,心中暗暗称奇,只觉这檀婆既有慈爱温仁的一面,也兼具节行法度的一面,决非凡人。

    次日一早,关雎醒来时,檀公与郑异早已出门去了。她顿时觉得忐忑不安,生怕郑异在檀公面前表现不佳,以后没了一同出外打猎的机会。

    檀婆倒是从容镇定,一边拿来块皮革,裁着毛,一边与她聊着天。

    关雎觉得好奇,问:“这皮革是用来做衣服吗?”

    檀婆道:“是啊!把最细嫩的毛裁下来,编织成衣服,就像檀公身上穿的那件一样,叫做毛毳。”

    “毛毳?这是何物身上的皮?”

    檀婆道:“豹皮!”

    关雎一惊,道:“这里有豹子?”

    “有,狼虫虎豹,都有。沙漠里还有许多蝮蛇呢!”

    关雎听得声音发抖,道:“原来这里还有禽兽,檀公与郑异他们没有危险吧?”

    “瞧,这么多年了,檀公不还是好好的吗?放心吧,有他在,你的郑异哥哥必定毫发无损。”

    关雎面上一红,道:“我还以打猎,就是射鸟游玩呢?怎么我们来时没遇到过?”

    “你们从西北方来,那里空旷寒冷,野物不是跑到山里,就是冬眠,如何能遇上?这座山里,要暖和许多,所以藏龙卧虎,最适合猎杀禽兽!”

    关雎这才明白,又道:“檀婆,你这是在给谁做衣服?”

    檀婆道:“给你和郑异啊!你们要回大汉,路上要走许多天呢!既要穿得暖和,又需备足膳食,这个季节至少得要四匹马补充脚力。”

    “那么远?两个人,为何要四匹马?”

    檀婆道:“一人一匹,然后备用两匹,才能安然回到大汉境内。总不能两人一匹吧!”

    “我们来时,就是两人一匹!”

    “哦?原来是这样啊!”檀婆一笑,道:“他们回来了,这下踏实了吧?”

    “回来了?为何我什么都没听到啊!”关雎翘首望着门外。

    “这熟悉的声音,我听了许多年了,不会错!”

    “啊,现在我也听到了!”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郑异随着檀公兴冲冲地自外进来,满肩都扛着猎物。特别是他肩上扛的那只老虎,一双眼睛正直愣愣的瞪着关雎,嘴角还不停的滴着血。她吓得花容失色,迅速把脸捂住。

    郑异笑道:“身体好些了吗?天暖和起来了,山里的雪都开始融化了。瞧,今天满载而归!咦,怎么不看猎物啊?不是说还要一起去打猎的吗?”

    关雎道:“檀婆说我身体还没好透,不能出门打猎。”

    郑异奇道:“这么快,就变卦了?”说完,就随檀公夫妇进了后院,接着就听见一阵刀具割肉剁骨之声。

    好大一会儿功夫,三人才忙完,重新回到外屋。

    檀公指着郑异,向檀婆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中间还比划几下。关雎不解其意,睁大眼睛,望着他们,此时已知什么是打猎,倒不怎么怕檀公对郑异不满了。

    殊不料,檀婆面露微笑,待檀公说完,对郑异道:

    “檀公在夸奖你呢!沉着冷静,好像山林里的禽兽想干什么,你都知道似的,总能提前判断准,所以今天收获满满,比以往都多!”

    关雎见他们夫妇都称赞郑异,心中倍感欣喜,目光更是片刻不离郑异。

    自此,每日郑异都随檀公出外打猎,很快后院内都堆满了猎物。而关雎也彻底痊愈,郑异心中惦记着平安送公主回京师与筑渠之事,几次想提出离开,但檀婆都没放行,并让郑异带上关雎一起出外打猎,并还要教会她骑马。而关雎本来就想赖着不走,这下更是正中下怀,喜不自胜。

    檀婆言语中透着一种无形的威严,郑异从心底对她充满敬意,知道她此举必有其理,故此亦不得不从。但他也注意到,她每次望见自己与关雎,眼神中总是流出异样之色。

    郑异从中能隐隐读出,那是一种羡慕与关爱之情。他心下苦笑,她还不知道,关雎也在羡慕她们夫妇呢!

    关雎素来都是居高临下,颐气指使,从未经历过这种温馨暖心的氛围,有时言谈举止之中难免露出威严与率直,令人不爽,那檀婆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郑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冒着关雎的吆喝斥责,终于让她自己能在马上坐住,不再摔跌下来,而且慢慢的,她也敢策马扬鞭,从摇摇晃晃的慢走、疯疯癫癫的小跑,直到稳如泰山的奔腾起来,最后不愿下马、乐不思归了。

    一日,郑异好不容易将她劝回来,却见檀婆已正在门前等候他们,手边还拿着两件毛毳,道:

    “这段时间,紧赶慢赶的,总算做出来了!快,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关雎立刻接过来穿上,俯首左看右看,旋转几下,她本就仪态万千,此刻异族服饰在身,自是别有一番韵味。

    郑异问道:“檀婆这些日子不分白天黑夜的编织衣物,原来竟是为了我二人?”

    “是啊!我曾给这姑娘说过,此处距离汉境十分遥远,要走上些日子。风沙漫天,寒冰削骨,路上不但要备足膳食干粮与马匹脚力,更要有御寒厚衣保暖护身。”

    郑异这才明白她为何不允他们南行,并坚决让关雎出外学会骑马,而她自己却忙得时刻不停、昼夜不分,心中十分感动。

    檀婆却丝毫不以为意,道:“这姑娘美貌,穿啥都好看!可惜,毕竟时间太紧,来不及细制。来,把你的,也穿上!”

    郑异连忙也把手中的毛毳套在身上,合身倒是十分合身,但一看样式,愣住了,道:“檀婆,这两件毛毳为何一模一样,莫非乌桓服饰,不分男女?可檀公身上的那件,却一看就是男子穿的!”

    关雎抬头一看,顿时惊奇万分,笑道:“不想你竟如此天生丽质,适才还英姿飒爽,这换了件服饰,顷刻间便这般聘婷秀雅。”

    檀婆亦笑道:“你二人站到一处,还真似争奇斗艳的一双姊妹!”

    郑异却望着檀婆,困惑的问道:“不知此举何意?”

    檀婆道:“我且问你,此去南行,是否要穿越匈奴和乌桓之境?”

    “那是当然。”

    “途中是否会遇见匈奴铁骑?”檀婆问道。

    “必然少不了!”

    “匈奴、乌桓、鲜卑的男子俱都髡发,你可愿意?”檀婆问道。

    “体肤毛发莫不受之父母,岂能轻易破损?”郑异说着,突然之间恍若大悟。

    “那你留有汉式发髻,匈奴人岂能不知你是汉人?实际上,那晚你刚闯进我们家时,虽然穿着匈奴兵的皮甲,却未戴毛皮盔帽,我立刻就知道你的汉人身份了,而且也没配弯刀,更不可能是凶残的匈奴铁骑。”檀婆道,边说边走上前来,命他坐下,打开他的头发,分开盘在头顶两边,竟还插上了两件头饰,对着关雎说道:

    “如何?可能看出半分汉人男子气息?”

    关雎赞道:“好一个美撼凡尘的绝色佳人!”

    檀婆闻言,叹了口气,道:“这花颜月貌,有时也是祸水。临走之时,你二人的面上都得用黑木炭涂上,把面容遮住。”

    关雎立时想起那日郑异用马粪给她涂面之事,一直黏在郑异身上的目光突然现出怒意。

    “檀婆想的真是周到,费心了!”郑异道。

    “相处这些日子,大家都已知彼此均不是坏人!如今即将别离,也就不必刻意遮遮掩掩的了。你们两人根本不是兄妹,这位姑娘便是大汉的关雎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