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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异域玄机

    关雎宽慰道:“不要如此伤心,以后你可以来大汉找我们,或者我们也许会来看你。”

    赫赛儿道:“我也希望如此。但是在身世没有弄清之前,我哪里也不能去啊!然而,弄清身世,又谈何容易?我心中深处,隐隐有种不祥之感,父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而且还是被人谋害。”

    关雎一惊,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

    “不过,无论如何,哪怕豁出性命,我也要查明真相。”赫赛儿坚定的说道。

    “那你可以把心中之事尽情吐露出来,或许穆姜能帮得上你。”关雎道。

    赫赛儿望了望郑异,摇了摇头,道:“如果她不聋不哑,又是个男子,查明此事,自是可以信赖相托。可惜,她此刻……”

    关雎见她楚楚可怜,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不要担心,他就是那个能帮你完成心愿的男子!”

    却见郑异略微摇了下头,遂改口道:“那你说出来,也比憋闷在心中好的多,说不定,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那好吧!”赫赛儿道,“从懂事起,我的母亲就像今天一样,脾气暴躁,蛮横跋扈。而我父亲,却是性格温和,忍辱负重。在家中,母亲对父亲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在外面族人面前,也是动辄喝斥,不可理喻。就像父亲天生就欠了她什么似的。”

    关雎同郑异对望一眼,心知必是檀驰的缘故。

    “小时候母亲常说,赤山是我们白山乌桓人的发源地,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是那里族中的大王。此外,她还有四个兄长,也就是我的四个舅舅。可我只见过一次那位最小的舅舅,名叫赫丁。”

    “有一年,我还不到六岁时,他突然来到白山,说要带我去幽州研习汉学,那里的太守萧著是他的好友,学识渊博。当时父亲反对,他从来不曾发过怒,而且很少大声说话,都是母亲动辄吼叫;而那次则反过来了,父亲怒发冲冠,声若洪钟,每句话都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而母亲却不见搭腔,或许是理亏词穷。”

    “父亲道‘赛儿这么小,就让她一个人去幽州,人生地不熟,又是一个女娃,你们身为长辈至亲,于心何忍?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这里才是她应该生活的地方,在父母身边,阖家团团圆圆,其乐融融,方为天伦之乐。大汉乃是天朝上邦,匈奴、羌戎、鲜卑、乌桓联合起来都憾不动,你们欲凭区区一族之力便想图谋,岂非蚍蜉撼树、痴心妄想?如果胆敢继续一意孤行,将赛儿送往幽州,我必投汉庭,将你等所做所为与所谋之事全部和盘托出!’”

    “那你母亲与舅舅怎么回答的?”关雎问道。

    “母亲没有说话,但舅舅忽然笑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和缓许多,说道‘你说的句句在理。但此事乃是大王所议定之事,而且各家族一致赞同,包括你父檀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你需多加理解。’”

    “我父说道‘如果你所说属实,我即刻前往赤山,问个究竟!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不得带赛儿离开白山半步。否则,我回来后只要见不到赛儿,就立刻启程赶往洛阳,面见大汉皇帝!’那是我听到父亲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赫赛儿眼中泛出晶莹泪水。

    “那后来你父亲就一直没有回来?”

    “我是去年刚从幽州回来,已经在族里上下左右打听一遍,我父自那时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而且赤山那边也再没来过人,白山也未派人去过,两边似乎断绝了所有联系。”赫赛儿道。

    “那就是说,你父走了以后,你舅赫丁终究还是送你去了幽州,没有按照与你之约,等他回来再继续行事?”

    “正是!父亲刚走,他就带我去了幽州,然后他也就此消失不见,至今也没再见过他。”赫赛儿道。

    “可知他为何非要坚持把你送到幽州?你在幽州怎样?萧太守待你如何?”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坚持把我送到幽州?也不明白为父亲会愤怒至极,说出那样一番话?现在看,去幽州确实是为了我好。那萧太守和蔼可亲,仁厚慈祥,把我当成自己女儿一样,只要有时间他就给我讲授尚书以及大汉的经史子集。每逢不明之处,他总是有问必答,百问不厌,知无不言,还教我骑马射箭与汉军的搏击技法。”

    旁边的郑异忽然打了一个哈欠。

    赫赛儿笑道:“穆姜听不到,干坐着看咱们嘴动,枯燥至极,都困了。媛姜,咱们且先回吧!有事明天再商量。不过,说出来,当真舒服多了!”

    关雎道:“也好,待我今夜好好想一想,如有好办法,明早一定告诉你。”

    赫赛儿有些不舍,索性提出来晚上都去住在她的大穹庐中,一起集思广益,商量出一个方略。

    关雎说可以在一起多聊会儿,但不能住在她的穹庐里,以免她母亲看到,徒生事端。

    赫赛儿闻听,确实有道理,才不再坚持己见。

    深夜,周围穹庐中的烟火均已熄灭后,关雎悄声向已沉思一晚的郑异道:“想出什么好计较了吗?快说出来,我是真心想为这个纯洁善良的姑娘除忧解难,让她快乐起来!”

    郑异道:“真若解开难题,只怕这孩子要伤心欲绝。”

    “你是说?”关雎一惊,道,“应该不至于,赤山赫家即使不念在同檀家的多年情分上,还怨恨着檀驰,但也总得顾及赫赫吧?那可是自己的亲女儿,亲妹子啊!”

    “没听见在争辩之时,檀远那几句话一说,赫丁的腔调便当即变了么?”郑异道。

    “哪几句?”

    “‘如果再敢继续一意孤行,将赛儿送往幽州,我必投汉庭,将你等所做所为与所谋之事全部和盘托出!’以及后面的‘如果你所说属实,我即刻前往赤山,问个究竟。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不得带赛儿离开白山半步。否则,我回来后只要见不到赛儿,就立刻启程赶往洛阳,面见大汉皇帝!’”郑异道。

    “你是说檀远被扣在赤山,回不来了?”

    “只怕没那么简单。他如此疼爱赛儿,到了赤山之后,如果验明赫丁所说属实,劝不动族中大人与檀家长辈,也应当立刻返回才是,不至于到现在都杳无消息。”郑异道。

    “莫非他在去赤山的半路之上,遇到了麻烦?”

    “如檀远没有到达赤山,赤山与白山之间的往来中断,却又作何解释?”郑异道。

    “那倒也是。不过,檀远到了赤山,若验明赫赫所言是假,也应该紧急赶回白山才是,却为何会下落不明?”

    “最为合理的解释便是,檀远赶到赤山,发现赫丁所言不实,遂率领檀家一起找赫家理论,毕竟赛儿是檀家的女儿,而赫家恼羞成怒之下,一不做二不休,把檀家彻底根除,从而一统赤山,但同时也激怒了赫赫,故此两下不再往来。然后,她便自立为王!”郑异道。

    “真是不可思议!”关雎听得胆战心惊,颤声道:“乌桓人虽然凶残暴虐,但不至于狠毒无情到这种地步吧?连骨肉至亲都丝毫不顾?赫赛儿就此失去了父亲而赫赫也没了夫婿?”

    “只怕他们的无情残忍,还要远超出你的想象,并非是出于一时激愤之下的情绪失控!”郑异道。

    “什么?你是指这一切竟是?……”关雎不敢再想下去。

    “不错,乃是赫家精心设下的计谋。事先,早已算到各种结果,其中之一便是,假如檀远不从,回赤山论理,就当即灭绝赤山檀家满门,拔出这支威胁赫家在族中地位的眼中之钉,也彻底了去这么多年来两家的恩怨。”

    “那你说,他们为何要一定把赫赛儿送到幽州?而不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这还不得而知,我也在推测情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必是与檀远指责他们所谋之事有关!”郑异道。

    “何事?”

    “檀远曾道‘大汉乃是天朝上邦,匈奴、羌戎、鲜卑、乌桓联合起来都憾不动,你们欲凭区区一族之力便想图谋,岂非蚍蜉撼树、痴心妄想?’”郑异道。

    “那与送赛儿到幽州萧太守处有何关系?”

    “先说萧著,乃是欧阳尚书当世传人,恭谦好礼让,冠德海内,学生满天下,多次向阙廷推用贤俊。赫丁能与此人攀交,可见其自身亦属达学洽闻、才能绝伦之士!”郑异道。

    “话是如此,但赛儿毕竟才是只有几岁,推荐这样一个娃儿,对他们的图谋又有什么益处?”

    “白山实属兵家战略要地,派出铁骑攻击大汉北境五郡,均可朝发夕至,着实是大汉的心腹大患。当年以伏波军如此兵锋,都未能将其拔除,而其他汉将的文治武功,谁又敢言在马援之上?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功莫大焉?赛儿年龄虽小,却是白山乌桓大王之女,赤山乌桓大王之外孙女。若能以汉学教化,就此与大汉化干戈为玉帛,岂非善莫大焉?”郑异道。

    “如此说来,那赫家之举,还是出于善意?”

    “若出于善意,檀远岂能说出蚍蜉撼树之语?”郑异道。

    “那赫家交好萧太守,究竟意欲何为?”

    “此前,匈奴、鲜卑、羌戎、乌桓曾经数度联手叩关,均被大汉挡在域外。此计不成,难道不能另生一计,绕过幽州这道坚守的屏障?凭借萧太守在阙廷与海内的威望,借他之手,以推荐贤俊为名,潜入京师,自内而分化大汉,岂不胜过千军万马?若此说能成立,则先前南北宫、阙廷、京师中那些扑朔迷离的陈年悬案,或可就此迎刃而解!”郑异道。

    “你是说,包括我妹蠡懿公主的那件案子?”

    “不错!这盘百思不得其解的诡异迷局,已困扰我多日。想不到,此次误打误撞,特别是受到赛儿这位小姑娘的启发,竟在白山之巅令我窥得此中玄机之门径。”郑异叹道。

    “那萧太守似乎不会是他们同谋,赛儿说他德行纯备,诲人不倦,为儒者所宗。”

    “目前,尚难以断言,我毕竟还没有会过此人。但他的老师欧阳歙是八世博士,又何尝不是宿儒盛名,名扬天下?身为大司徒,却利用度田之际,私吞财产数千万,被先帝发觉下狱。即便如此,他的弟子跪在阙廷门前求情者兀自不下千人,还有人千里迢迢远道入京,请求代死,苦苦哀谏道‘欧阳歙只有一个儿子,尚且年幼,还未来得及传授家传尚书,此时若处死欧阳歙,则欧阳尚书永为废绝,不但陛下将背负杀贤之名,而且天下学者也失去一位大宗师。故此,乞求杀身以代替欧阳歙偿命!’”

    “那先帝后来采纳这个建议了吗?”

    “那欧阳歙羞愧难当,未及先帝开恩,他就已死于狱中。”郑异道。

    “啊!竟从未听父皇提及过此事。”关雎道,“那赛儿那边,明日如何去说?”

    “到目前为止,这些事情还只是我的推测,尚未得到证实;况且她年龄尚幼,过早知道真相,恐弊多于利,多半会带给她更多的伤害。赫赫虽然凶悍霸道,但已是她唯一的在世亲人,多少还有些亲情,毕竟虎毒还不食子。”郑异道,“当然,若是赛儿愿意随咱们回京师,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没藏着什么私心吧?”关雎警惕的望着他,突然问道。

    “我现在身在异域,穿的是异族异性的毛毳,都不知道赛儿从哪位乌桓女子处帮我借来的,即便有私心都不晓得应该藏在哪里?更何况,在赛儿心目中,我还是一位又聋又哑的大姐姐,又能藏什么私心?”郑异道。

    关雎放下心来,笑道。“真是太好了,我太喜欢赛儿了!明早我就问她愿不愿意一同随我们回洛阳?”

    “欲速则不达。现在你是媛姜,我是穆姜,都是度辽将军吴棠的妹妹,家在五原。你明天一早突然邀请她去京师,算是怎么回事?”

    “对了,我一高兴,竟把这事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关雎一吐舌头。

    计划真是赶不上变化。

    当次日见到赫赛儿时,她率先说出的第一句话令郑异一愣,而对关雎则是既大吃一惊,又深感意外。

    “赤山乌桓派人来了,现正在我母亲的穹庐里。她传我过去,你们可愿一起去见见?”

    关雎望了一眼郑异,见他微微点了下头后,道:“好吧!不过,我有些怕你母亲。”

    赫赛儿道:“放心吧!有我在,她不会再像那天那么粗暴的。”

    说完,她转身走在前面,关雎紧紧相随,郑异则走在最后。

    这是关雎第一次进入赫赫的穹庐,不仅宽敞明亮,而且竟然豪华辉煌,金丝雕梁,银线画柱。里面的陈设,既有汉家的漆器,又有西域的器皿,还有匈奴的断金,真是融合众家之长。

    不过,十之八九,很可能都是抢掠而来,她心中暗道,因为曾听郑异说过,这支白山乌桓地理位置极佳,把原本富庶的周边地区都给抢得家徒四壁,今日方得以领略此话之精髓。

    周边站着数名乌桓侍女,赫赫与五名男子正席地围圈而坐。中央的条几上布满酒肉菜肴,旁侧的篝火上还翻烤着粗壮的牛腿。

    那五名男子,关雎见过三人,即歆间、歆强、歆盛父子三人。

    另外有两人不曾见过,也都穿着乌桓毛毳。

    坐在赫赫左边之人,膀阔腰圆,浓眉大眼,络腮胡须,年龄不大,约有三十岁左右。

    另外坐在赫赫右首之人,长相有些奇特,浓眉小眼,身材矮胖,坐在地上,与赫赫差不多高低。但是他的毛毳却宽大粗肥,套在身上显得很不合身,而质地却又十分上乘,乌黑发亮,一根杂色毛发都没有,显然是珍贵罕有的天下名裘。

    关雎顿时魂飞天外,吓得当即把头垂下,此人正是南匈奴骨都侯须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