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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寻端见绪

    “大胆,你做什么?还不给本宫住手!”关雎冲上前来,对着祭彤厉声斥责。

    祭彤闻听她自称“本宫”,又看看她对郑异的神情,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但此刻只能糊涂下去,冲着郑异喝道:

    “匈奴苦我大汉久矣,身为汉将,谁人不想效仿卫青、霍去病出塞痛击胡虏一雪前耻?本太守自来辽东,仅对数阵,那匈奴便向西逃窜得无影无踪,自叹未能伤其元气,但又鞭长莫及,无法赶上前去,将这些丑虏杀个干干净净!可近来,他们却自不量力,纠集大军,叩我边塞,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天下汉军闻之,无不摩拳擦掌,士气高涨,积极请缨,枕戈待旦,就等陛下一声令下,跃马出塞扫灭丑虏!然而,不料半路出了你郑异这个汉军败类,卑膝屈辱,向匈奴谄媚求和,不惜亲送大汉公主出塞,去下嫁那本太守的手下败将、匈奴老迈的栾提蒲奴单于,以求得一时苟安。你若果真是郑异,又有何颜面重新踏入大汉境内半步?”

    关雎叫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快放开他!”

    祭彤松了手,道:“且看他有何话讲,谅你也跑不了。”

    关雎忙上前察看郑异的伤势,但见他的右手手腕之上赫然印有五道深深的血痕,如同刚被火钳燎过。

    郑异倒是面不改色,淡淡的道:

    “我确实是郑异,但并非祭太守适才所言的那个郑异!若真如太守所言,那请问太守,郑异又何以会在此地?再请问太守,从何处得知是郑异给陛下出谋,献出公主和亲,便可求得大汉一时苟安?”

    “你莫想狡辩,可是你护送关雎公主出塞前往匈奴龙庭和亲?”祭彤喝道。

    “不错,可那是奉诏出塞。”

    “身为汉将,你不觉得这是坠我军威、损我国威的耻辱之行吗?”祭彤沉声道。

    “阙廷诏命,不敢不从!莫非若换做太守,竟敢违诏不遵?”

    “难道你就不能劝阻陛下,代表汉军向陛下吐露心声,愿誓死一战吗?”祭彤怒道。

    “祭太守焉知郑异没有进言一战?太守知否,那重设度辽将军,是何人向陛下谏议?谁人在出使匈奴龙庭途中识破南匈奴骨都侯须卜水叛逃之意,报知云中太守廉范,方得斩杀匈奴右贤王栾提南?在北匈奴龙庭,被困于冰天雪地,身陷比鞮湖之上,无火无食无水无暖,硬生生熬过一夜,不惜拔刀自杀,只为拒不向匈奴单于行叩拜大礼,此等之人可是畏刀避剑、卖国求荣的大奸大恶之徒?”

    郑异所说之事,有些就连关雎都不曾听他吐露过一字,此刻方才知晓,登时上前抱住他的双臂道:

    “原来你还受过这等屈辱啊!”接着转身望向祭彤,道:

    “祭太守,你斥责郑异半天,为何不询问那出塞和亲的大汉关雎公主此刻身在何处?”

    祭彤连忙道:“本太守接得阙廷赵熹太尉亲发军书,言公主和亲途中,匈奴国发生巨变,单于栾提蒲奴亡故,其子左贤王栾提东与右谷蠡王栾提北为争夺单于大位,相互攻伐,且均声称自己得到大汉关雎公主,请求与汉和亲。陛下所遣派前去核验的使臣回来报称,此二王所得之女,乃是随同公主出塞的侍女,而关雎公主本人则下落不明。”

    适才他已被郑异的大义凛然有所触动,此刻又被同来的神秘女子质问公主下落,心中早已完全雪亮,口气缓和了不少。

    果见那名俊俏鲜卑兵摘下皮帽,一头秀发顿时如瀑布般倾泻下来,道:“本宫就是大汉关雎公主,信不信由你!”

    祭彤实际上此时已经知道她无疑就是关雎,但出于谨慎,还是说道:“他说他是越骑司马郑异,你说你是关雎公主。不知可否拿出能令本太守相信的凭据?”

    郑异道:“一波三折。所有随行之人、随身之物皆已散失!此刻太守无需相信,但是恳请容我讲述所来之目的,救兵如救火。任何有疑问之处,请随时提出,最后再请太守明断。成则救圣汉于水火,中兴大业得以延续;若败,则外虏倒侵,海内崩析,汉祚就此休矣!是否危言耸听,何去何从,也请太守自己评判。”

    祭彤道:“你等可曾用过晚膳,若不曾,我立刻令人准备,且边吃边讲。”

    郑异道:“多谢太守!奔波一个昼夜,公主疲惫不堪,太守可否另外安置一间营帐,先让她用膳、歇息?事情紧急,我等继续相谈,讲完再用不迟。”

    事实上,他已两日未曾进食,昨夜所烤之食,也都尽数给了关雎。

    祭肜不敢怠慢,当即安排妥当。

    关雎困乏至极,双眼早已睁不开,但依然不愿离开,想要留下来与郑异在一起。在他苦劝之下,方才去了别帐休息。

    “那好,请继续讲!”祭肜面色凝重,伸出手去指向对座,示意郑异坐下详叙。

    “太守久在辽东,应对乌桓、鲜卑境况了如指掌。那乌桓分为赤山与白山两支,赤山为根本,白山为分支。”

    “不错!赤山乌桓中的赫家势力庞大,现在大王乃是赫家长兄赫甲;而白山大王,则是赫甲之妹,赫赫!”祭彤道。

    “正是!赤山乌桓之中还有一家族,实力本也不弱,便是檀家。檀家长子檀驰退隐山林,二子檀远则娶赫赫为妻,并育有一女。”

    “这事你也知晓?”祭彤微微一怔,心中不解这个年轻人半年前刚出塞,而且去的还是匈奴龙庭方向,何以此刻却如此熟悉辽东乌桓?

    郑异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我即为此事而来。”

    “为此事而来?”祭彤不仅诧异。

    “不错!说来话长,请容我慢慢道来。”郑异道,“赤山、白山乌桓反目,从此不相往来。此事太守可曾知晓。”

    “这事当然我知道!”祭彤道,“有一年,赫赫之夫檀远突然从白山返回到了赤山,但从此就再没回去。其原因在于,赫甲痛下毒手火并了族内对头檀家,就连妹夫檀远也没放过。其妹赫赫一气之下,与赤山断绝了往来,自己做了白山乌桓大王。”

    “祭太守真是对边事明察秋毫。”郑异赞道,“但那年檀远为何返回赤山,祭太守可否知道?”

    “这个应属乌桓的家事,我就不知道了。”

    “据我所知,乃是同赫赫的几位兄长到来有关,他们是二哥赫乙、三哥赫丙、四哥赫丁。”

    祭彤越听越惊异,何以此人竟如此熟知乌桓之事?不由得眼睛越瞪越大。

    郑异继续道:“是因为赫家兄弟带来了一个志向远大的奇谋异策,而檀远却不同意,他们之间由此出现了严重分歧。檀远才愤而返回赤山欲向赫家讨个说法。”

    “什么奇谋异策?你可知晓?”祭彤问道。

    “略知一二。其他部分,皆为推测,待思虑成熟之后,再禀告太守。”郑异道,“且先说这已经证实的一二。匈奴、乌桓、鲜卑曾三方联合大举进攻汉境,但皆以失败而终,这其中祭太守之功,自是举足轻重。”

    “尽责而已,不足为提!”祭彤谦道。

    “正面强攻不成,赫家遂生二计,此策远比匈奴、鲜卑、乌桓三家连兵要高明的多。可以绕过城高墙厚、牢不可破的汉军边塞,直接让海内继王莽之乱后再经历一次郡国崩析。”

    “请仔细将来。”祭彤神色更加深沉,正襟危坐。

    “首先,将乌桓才能绝异之士派赴京师阙廷,赢得陛下及身边重臣信任,得以典职机枢,以便施展层层递进的连环之计。”

    “连环之计?”

    “不错!即为分化瓦解、乘虚而入、里应外合!”郑异道。

    “如何分化瓦解?”

    “就是激化先帝草创天下时留下的两处根深蒂固的矛盾。第一个是,两宫太后,两位太子,也就是郭家与阴家之间的矛盾;第二个,则是先帝东州的嫡系之臣与西州归附部属的矛盾。”郑异道。

    “此二者确实根深蒂固,难以化解,我亦有亲身感触。”祭彤叹道,“那么,何为乘虚而入?”

    “此即为我与公主不惜舍近求远而来面见太守的原因。近来,赤山乌桓铁骑出现异动,太守必是得知后,亲自出来侦视,所以才在这里扎营落脚,也正因为如此,你我方得以相见。”

    “不错!我接到轻骑侦报,说赤山乌桓尽起营中兵马,向西南白山方向行进,却又有意绕道远离汉境,似乎不欲惊动汉军,但真正意图不明。故此,我才率领汉军与鲜卑轻骑,前来一探究竟。”祭彤道。

    “他们此次行军实为奔袭,趁阙廷忙于筑渠,无暇北顾之际,夺下白山,巧取幽州。这便是乘虚而入。”

    祭彤神色一变,沉思半晌,道:“此事稍候再议,那第三步,里应外合又是什么?”

    郑异道:“以夺占幽州为号,策动海内各属国叛乱,幅裂华夏!”

    祭彤浓眉紧蹙,道:“且先详细说说眼下这第二步。如今这赤山人马何在?你之所言,貌似有理,但可有何凭据?”

    郑异道:“赤山兵马兵分两路,一路正在围困白山,引诱幽州汉军前来救援;另一路,则埋伏在幽州通往白山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围山打援。至于证据,白山大人赫赫昨夜误入赤山人马埋伏圈,已经中箭身亡,此外我等亲眼目睹。”

    “赫赫已然身亡?”祭彤觉得不可思议,“竟是死在自己亲兄长的赤山乌桓之手?”

    “她之死,与其夫檀远之亡,貌似各有其因,实则殊途同归。当初,赫家兄弟上白山来,提出想送檀远与赫赫的五岁女儿赫赛儿去幽州随太守萧著研习汉学。”

    “萧著?那是本太守的好友啊!当世通儒达士,廉直嫉恶,不可多得之大才!”

    “正因为廉直嫉恶,天下驰名,所以才被赫家兄弟所利用。”

    “此话如何说起?”祭彤疑道,“难道他会有背叛大汉之心?”

    “此时尚难确定。但是,萧著经常向阙廷推荐贤俊,却是属实。所荐之人,或许有才不假,但是其才究竟是用于兴汉,还是亡汉,却难以判明。”郑异道。

    “这赫家兄弟中的老四,名叫赫丁,曾化名言中,卷入当年刺杀式侯的北宫五王案。若说起证据,就是信阳侯阴就无意中曾在他身上搜出角端弓,但具体案情至今没能查清,言中本人也下落不明。”

    “角端弓?赫丁?”祭彤面色更加凝重道,“看来此事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角端弓与赫丁之事,我倒知道一些,而且此刻在大营中有一人更是熟晓此事。稍后我再把他叫来,你先继续说下去!”

    郑异道:“由于当时赫赛儿年龄尚幼,檀远知道赫家的整个图谋后,岂能答应让亲生骨肉卷入进来?不仅强烈反对,还威胁说若不住手来就亲自去阙廷和盘托出他们的所有图谋。那赫丁闻言,口气立刻变软,说是奉赤山大王之命行事,若檀远能劝得赤山大王回心转意,他方可罢手。于是,檀远果真就去了赤山,不想那边早已张开罗网,把他连同檀家在赤山的老小,一网打尽。而檀远走后,赫丁背弃诺言,当即把赫赛儿带到了幽州。”

    “他为何坚持要把赫赛儿交给萧著调教?”祭彤不解。

    “送个孩子去,以示乌桓想被大汉教化,世代修好,同时一个女娃儿,千般可爱,万分天真,自是能牵动萧著的慈父天性,易让萧著放下防范之心。事实上,萧著确实在这个孩子身上投入大量心血,而这孩子也被调教得正直无邪,深明大义,二人感情深厚。在此期间,赫丁则趁机往返于边塞内外,贩运大量塞外骏马到东州各属国。”

    祭彤道:“这东州属国要这许多塞外骏马作甚?他们又不打仗?济王、沂王、郎陵侯等,也都遣人曾到辽东来买过。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说着,眼神突然发亮,道:“莫非与你说的里应外合有关?”言罢,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难以置信,不至于吧!”

    “是否如我所料,日后自有定论。”郑异道,“适才言及檀远之亡,下面再来看赫赫的死因。数日前,赤山乌桓大人的长子赫泰,突然造访白山,声称欲送白山乌桓千余头牛、羊、马等,条件是赫赫须得利用女儿赫赛儿与萧著的关系,帮助赤山乌桓夺占幽州。赫赫见财起意,当场满口应允!”

    “这赫赫虽是女人,长的却是豺狼之心,真是见利忘义,难怪没得好下场!”祭彤愤愤道。

    “她的虎狼之性还在后面呢!”郑异道,“说来也巧,赫泰上山第二天,白山又来一名自称从幽州来的都尉。”

    “数年不来,这一来就是两家,不知是真巧还假巧?幽州的都尉,多数我都熟悉,那人叫什么名字?”祭彤道。

    “郭奎,约有三十岁左右年纪。”

    “幽州确实是有一个都尉叫做郭奎!萧著派他去找赫赫做什么?”祭彤奇道。

    “说是前去买马。”

    “又要买马?可曾买到?”

    “马的交易没成,但是另外一个不可告人的交易却意外达成了!”郑异道。

    “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赫赫儿告诉郭奎,赤山乌桓人马正在途中,想要白山乌桓相助,一同攻占幽州。”

    “她竟然坦诚相告,莫非还是看在萧著调教、抚养她女儿的份上?”祭彤问道。

    郑异道:“或许也有此意。只是,她后来还向郭奎提出如果萧著能拿出六千万钱,便愿意帮助幽州歼灭赤山乌桓的人马。”

    “这赫赫真是贪得无厌,六亲不认,目中只有钱财。那郭奎如何回复?”祭彤道。

    “他说此事重大,须得禀告萧太守定夺。”

    “此话倒也不错,但不知那萧著又做何答复?”

    “数天后,郭奎二次上了白山,自称奉萧著之命,愿出双倍价钱,但条件是须让白山乌桓人马下山,将赤山乌桓大军引入幽州汉军事先设下的埋伏之地,然后双方合力将其歼灭。”郑异道。

    “此事须得三思,不似萧著所为,那赫赫必是答应了?”

    “不错,而且是满口答应!当夜就带着白山乌桓人马下山,随着郭奎奔赴萧著指定设伏地点,不料途中反而掉进了陷阱,杀出的正是赤山乌桓铁骑,而且还有少数鲜卑军。”郑异道。

    “怎么还有鲜卑军?”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对鲜卑知之甚少。”郑异道,忽的一笑:“想必是给公主送盔甲来的吧!若没有那些刀枪不入的黑色盔甲,昨夜还真难以毫发无损的杀出重围来。”

    “那些是角端牛皮特制的盔甲,适才你等已进入大帐之时,我便已瞧见,不过!”祭彤看了看郑异,却欲言又止。

    “想必太守之意是,那赤山乌桓铁骑的包围圈,密不透风,我和公主如何能冲得出来?”郑异笑道,“此事不难!是因为赫甲故意放我们出来的,以便去幽州给萧著送信。”

    “何以见得?”

    “昨夜,朝着幽州方向突围,出奇的顺利,乌桓军一箭未发,稍触即退。他们并不是在阻止,而是担心我等不能安然到达幽州。他们越是希望我们去,我们还就越不能去幽州。故此,冲出重围后,索性换个方向,奔赴辽东来了!”郑异道。

    “原来如此!”祭彤颔首,道,“那这郭奎的来历,就非常可疑了!若他确实是萧著手下的那名都尉,这萧著只怕就不是从前的那个萧太守了;若他不是从幽州来的,那萧著虽然还是依然如故,但他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看此人举止气度,必是来自北境边郡,但具体是哪一郡,就不得而知了。”

    “必须要查明这郭奎的来历,此事由我来办!当前白山的情形如何,你等找我,所为何事?”祭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