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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事半功倍

    王景的筑渠大军源源不断开进了郎陵境内,他与郑异、耿忠、何敞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商讨着。

    耿秉、耿恭、臧信、陈睦、班超、甘英等人则在旁边聚精会神的倾听着。

    王景道:“进入郎陵,汴渠工程已然过半。黄河与汴河之水在这里分流后,一路继续沿着原有故道东去,奔向大海;另一路则需疏导南下,汇合淮水入海。这就需要我等在济国境内开辟沟槽,筑建新渠。故此,汴渠下半部分工程,可分成三段,郎陵分流,济国开渠,沂国入淮!”

    耿忠道:“郑司马曾提出一策,不知是否可行,尚请王景将作决断。”

    “郑司马不妨直言!”王景道。

    一直在旁沉思的郑异道:“眼下最重要之事,就是缩短工期,力争在汛期来临之前,完成全部疏浚工程。”

    “不错!我最担心的,也是此事,整日夜不能寐。”王景叹道,“郑司马有何良策,能缩短工期?”

    郑异道:“我有一个齐头并进之策,不知是否可行?”

    “齐头并进?”王景一愣,何敞等人此前亦从未听他说过,也觉愕然,问道:“郑司马但讲无妨,大家一同商讨,群策群力。”

    郑异走到图前,向众人示意,道:“郎陵境内,可依照王景将作原来方略,率领入境筑渠的吏民继续引渠、分流,请郎陵侯鼎力协助。”

    臧信道:“义不容辞!”

    郑异道:“在济国境内段,我想王景将作已有方略,不妨同时开工挖渠,由此可将原先郎陵、济国、沂国依次施工的三段,缩为先郎陵与济国,后沂国两个工期。”

    王景道:“想法是好,梦寐以求。两个工期,做三段之事,我又何尝不想?只是,阙廷调拨的所有疏渠军民都聚集在郎陵境内开渠分流,已无暇顾及济国境内的穿渠工程,实在没有足够人力啊!”

    郑异道:“此事我已与耿将军商讨过。济王谋反之时,曾经征集全国军吏十余万人,驻扎在王城外。现已经遣派汉军过去,将他们的兵器、军马尽皆收缴,令其留在营中待命。”

    王景眼前一亮,大喜过望,不待郑异继续解释,便颤声道:

    “将他们从祸国殃民的反叛大军,变为利国益民的筑渠大军,这样就不用再为济国段工程的人力而发愁了,此计大妙!工程方略,我这里早已制定妥当,就烦请郑司马、何国相、耿将军等几位多加费心,待前期准备完毕,我即刻从郎陵奔赴过来,督促开工。”

    耿忠道:“我已命人收缴他们的军马、兵器、盔甲入库,可是数量实在太多,无处囤积,而且还需要加派兵力看守,以防二次生变。此事,倒也令人发愁!”

    郑异笑道:“此前,只听说过主将为兵马辎重不足而惆怅叹惜,今天倒是第一次见到将军为兵马辎重过多而长吁不已。你这里多的用不完,可还有他处却远远不够用啊!”

    耿忠见他话中有话,道:“郑司马必是已有良策了?”

    郑异道:“匈奴一直是我大汉的心腹大患,时刻不能放松戒备。先帝曾多次派兵马修筑北境烽火亭侯与要塞城堡,而陛下也颁布诏令,全国囚徒罪人前去戌边守土者,可以减罪抵过,后又设置度辽大营,以充实加固边防。眼下,匈奴内讧已然结束,其狼子野心必然不会就此终止,我料他们恢复元气后,定将卷土重来。”

    耿忠道:“郑司马之意是,将这些军马、兵器、盔甲送往北境?”

    臧信道:“郑司马真是谋如涌泉!如不是筑渠事急,本侯倒真想亲自护送这批辎重前往西北边郡,站在城头北顾,有机会再同塞外丑虏交交手,杀他一个酣畅淋漓,出一口积在胸中多年的怨气,如此平生之愿足矣!”

    “西北战事说来便来,随时都有可能不期而至,郎陵侯还担心不能如愿吗”郑异笑道,侧首转向王景,收敛了笑容,道:

    “至于沂国,那里的形势要比郎陵、济国加起来都还要复杂许多,待济国顺利开工后,我就亲自前往沂国王城,希望能在郎陵、济国两地工程结束之前,说服沂王,获得通融,从而扫去一切阻碍,力保汴渠早日竣工!”

    臧信道:“沂国,我亦不算陌生,尤其是沂王,虽不拘小节,果敢自矜,然天性仁厚,笃于义,非济王可比。瞧郑司马之意,似乎对其颇有顾虑,本侯则认为或许是多虑。”

    郑异道:“莫非郎陵侯忘记了苏仪曾在渔阳对汴渠的一番论议?”

    臧信道:“不就是邓鲤他们在广汉楼中听到的他所讲的那些话吗?本侯以为只是蛊惑人心,所以并未以之为然!”

    郑异道:“我曾反复思之,深觉此人并非是在危言耸听,而是一番闳言崇议的高论!”

    “哦,他都说些什么?”王景问道。

    “他言道,这汴渠形似一条蛟龙,如果俯瞰,已经修竣的上游黄河堤坝与汴河沿岸,就像它的尾部;在郎陵国黄河、汴河分流,则如同此龙的腰臂;接着经济国向南,这里是龙的颈部;最后在沂国境内,汴河与淮水相接,化为千条龙须,东奔入海,堪称为整条蛟龙的头部。故此,必须不惜余力阻止汴渠疏浚,决不能让阙廷把龙头按入东海,就此风平浪静,而是恰恰相反,当令蛟龙出水,腾空而起,翻江倒海,掀起巨浪波澜,同时再来一个神龙摆尾,横扫陛下的洛阳,则海内崩析只在顷刻之间。”

    王景听罢,赞道:“精辟!此言出自何人之口,倒真是王景知己。我早年思忖疏浚汴渠方略之时,便是将此渠视作一条蛟龙,确实也是想将其首按入东海,令它不得翻身,以免危害人间,从而造福海内,以宁华夏。如今,此人竟然与我之所思同出一辙,却反其道而行,委实是渊深有谋!”

    说完,面露忧色,叹道:“有此人在,沂国确是有如龙潭虎穴啊!”

    臧信半信半疑,道:“这位苏仪,竟然真这么厉害?”

    “苏仪?此为何人?”王景问道。

    “此人说来话长,将来容我慢慢说与诸君。现在看来,依照苏仪之言,汴渠之龙首在沂国已是毋庸置疑,但这蛟龙如何出水,神龙又如何摆尾,王将作如已参悟,可否为我等指点迷津?”

    王景沉默不语,眉头紧锁,良久之后,摇了摇头,叹道:

    “王某只是一味想兴利除弊,造福于民,但反其道而行,违天害民之事,却是从未思虑过半分,恕我愚钝,一时半刻之间难解其意。”

    “班超,你一直若有所思,似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在此但讲无妨!”郑异道。

    “只是凭空猜测,此时贸然说出,未免荒诞,唯恐有污大家清听。不过,郑司马可否允我一同前往沂国,在见过实地且自觉有几分道理后,再坦言相告如何?”班超道。

    郑异道:“在济国逗留这几日,你且先把所想讲出来,我等一同再与王景将作详细商讨。”

    莲台山峰之上。

    望着山下无比壮观的情景,臧信感叹道:

    “带兵经历过大战的将领们都知道,兵到一万,铺天盖地,兵过十万,无边无际。眼下,这郎陵境内的黄河两岸,一下聚集了五十多万军民,远远望去,满目皆是黑压压攒动不已的人群,真是气势恢宏!”

    说完,又侧身转向东南,前面一节山势相对低缓,也有无数健壮劳力出没其中,有的抬框倒土,更多的人则抡着锤斧,劈山开道,“叮叮当当”,撞击山石之声,如同群鸟交鸣,清脆赏心,不绝于耳。

    “当真是沧海桑田,瞬息万变!”郑异叹道,“前几日,还在此间借助山中丛林茂密,设下埋伏,悄悄等候前来偷袭的济国军队。可不过几天,此山即被拦腰斩断,分流而来的汴河将经此汹涌南下,奔往济国。”

    宋都尉道:“倘若当时真被济国军队偷袭得手,只怕此山就会被济王封为神山,供将起来。”

    郑异对着王景,道:“这些年来,王将作每日昼虑夜思,战战兢兢,真是辛苦至极。”

    “此等天大工程,志在改变千年来不断泛滥、不停吞噬华夏子民的大河流向,古来少有!何止是我王景每日战战兢兢,就算是陛下,在汴渠竣工之前,也都寝食难安呀!”

    “疏浚汴渠,固然是普天同庆之喜,但在我看来,陛下虽喜出望外,但充其量也就睡一两日好觉而已。”郑异道。

    “却是为何?”臧信问道。

    “栾提西重新统一北匈奴,成为新的大单于,并掌控整个西域,国力渐渐恢复,势必再次成为大汉的强劲对手,战事随时爆发,陛下又岂能安然入眠?”郑异道。

    “天子如此劳心伤神,济王等人却又轮番抢着去做,不惜兄弟反目,生灵涂炭,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王景道。

    “他们只见到贵为天子之尊,却不知身为天子之难。只有历尽天下之难,得天下大治,方可赢得天下人之尊!比如高祖、先帝,无不躬服金革之难,才能深昭天地之明。否则,崩塌失败,就在顷刻之间!济王动与时戾,事与道反,只梦求天子之尊,而不思天子之难,毫不担忧驰鹜覆车之辙啊!”郑异道。

    耿忠道:“这次济王事败,希望能给沂王敲响警钟,让他引以为戒,不要再起异心。”

    “尽人力,听天命吧!善人同处,则日闻嘉训;恶人从游,则日生邪情!如今苏仪在他身侧不离左右,爱之则不觉其过,难免事多放滥。”郑异叹了口气,接着稽首道:“恕郑异无礼,不得不先与各位暂别,我须即刻赶往沂国,面见沂王。倘若诸事皆妥,便在他的王城恭候大驾,咱们届时详叙!”

    尽管距自上次之行还不到一年,沂国又有了新的变化,除了乡村如画、城市繁荣、街铺兴旺之外,最引郑异瞩目的是义舍并不再像原先那样仅仅限于要道路口,而是眼前随处可见。

    农田边、村子里、闹市内,比比皆是。相应的,凡其所在之处,人流也尤为稠密拥挤,吵杂热闹。

    郑异选了一家靠近农田边且门头比较大的,停了下来,将马匹拴在道旁的松树上,径直走了过去。

    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是等着进去用膳的食客。门口摆着一条宽大案几,上面放有笔墨,后有数人,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装束统一,显然都是善道教的教众。

    坐着的人,手执笔墨,不停的向面前的食客问着话,同时做着记录,有快有慢。问完后,身后站着的人便将食客领进舍内。

    轮到郑异时,他已经基本看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食客们要留下姓名,在本地人中,十八至三十岁,列入甲类;余下者,与非本地人一律列入乙等;若非本地人中有武艺高强或通儒识文者,可归入甲类。

    郑异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自是归入非本地人中的甲类。登记时,他留下的信息是,姓名郑异,来自济国王城,前往沂国王城访友,略通经史,习练过一些武艺。

    有人将他领入舍内,这里比上次所进的申屠杭那一家,明显气派宽敞许多,一进门便是一张沂王的巨幅画像,金盔金甲,手执长剑,斜指上天,捏着剑诀。

    对着画像拜了三拜后,食客们方得以继续前行用膳。

    大堂内分为两个区域,左边皆为独案独座,自是甲等之座;右边则是长条案,长条凳,多人共用一桌。

    郑异坐下后不久,便有人端上膳食,精肉白米,香气四溢,还冒着热气。

    他随即侧首望向邻区的乙类,却是每人只有一小碗糙米,与一小碟菜根。

    那边人倒是不多,还空着许多座位,想必是往来此间者多是殷实富足之人,自是看不上这些残羹冷炙。

    他拿起筷箸,夹起一块肉,仔细品了一下,味道比上次所食明显可口,更加精致细腻,遂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足下从济国来?”左首走来一人,笑吟吟问道。

    郑异见此人虽衣着朴素,语调亲和,却难掩一身厚重渊懿之气,顿时一愣,暗道此人如何酷似昔日一位故人?当下不动声色,回道:“不错!敢问足下是哪位?”

    “在下周栩。本舍膳食口味如何?”周栩问道。

    “香美可口,不输济都的酒肆肉铺。”

    “足下可曾注意到邻座的膳食?”

    “适才无意中已经看到,却是残羹冷炙,与在下这里相差甚远。不知何故?”郑异问道。

    “这里乃是甲类,能够入座此间的食客,不是年富力强,便是身怀技艺,皆是对国家有用之人,理当受到优待!”

    “但尊老爱幼,亦是大汉美德。周理头莫非不知?”

    “周某岂能不晓?只不过义舍的财力物力,毕竟有限!不过,这样做,也有理可寻,让劳力吃好补足,能多为国出力,反过来,老弱病残,岂非也能从中得利?”

    “倒也确是有几分道理!”

    “反之,若没有差别,皆义务供给精美之食,周边百姓每日还不接踵而来?既是有膳可进,那谁还再去辛苦劳作,受那风吹日晒之罪?田中岂能再有躬耕之民?本舍之米、肉又将从何处可得?”

    郑异见他出口不俗,心下更是怀疑。

    周理头又道:“而且,眼下正值国家用人之时,义舍此举,也能从食客中筛选些文武人才。”

    “国家,不知足下是指大汉还是沂国?”郑异问道。

    “沂国还不就是大汉么?足下莫非竟然还不知道么,沂王求贤若渴,拔才荐善,聚合海内奇才,一直不惜重金。”

    “王侯衣食,本来自采邑,希图将属地大治,这不足为奇,而沂王却招募武士,公然扩充军备,不是逾越阙廷法度么?”

    “眼下,所有属国不都是这样做吗?前番公主出塞和亲,各属国王侯无不视为奇耻大辱,纷纷立下踏平匈奴龙庭的雄心壮志,招兵买马,礼聘贤能之士,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出塞奋击胡虏!而阙廷也知其皆出自一片济世安国之心,忠勇可嘉,且气可鼓而不可泄,所以就不便多加干预,何况陛下与沂王素来手足情深,更是不愿拂逆人意。”周栩道,“此外,数月之前,济国曾派遣一支兵马公然入境前来追堵我沂军。沂王一怒之下,将全国的田间青壮劳力俱都登记在册,农闲时习练刀剑骑射,以防在家门口再被人欺辱。”

    “此举倒是与汉军屯田异曲同工。这些青壮年男子,都是田里的劳力,平时耕作种植,战时便是龙腾虎跃的勇士,一举两得。”郑异道。

    “足下说的是,他们整日里不是耕作便是习武,无片刻闲暇,最为辛苦。故此,义舍的精食,优先供应他们食用。然而,这些精食乃是依靠本教义诊募得,数量毕竟有限,时而久之,难免入不敷出。沂王得知后便下令给予大量贴补,即便如此,兀自经常人多食少。”周栩道。

    “于是,义舍内所有的精肉、白米便只供给这些年轻人与奇能异士,而老弱病残却只能得到残羹冷炙?”郑异道,“难怪!此前我曾来过沂国,那时义舍的规矩还是随到随入、随进随食。”

    “不错!这是义舍大理头、善道教主荆采定下的策略。”

    “善道教?不是因为反叛,曾被先帝生前取缔过?”

    “正是!其实,本教素来是主张劝人向善。当初只是因为连年饥荒,百姓食不果腹,被别有用心之人趁机利用,方才滋生叛乱。如今在沂王治下,国泰民安,谁还再会去动这个心思?”

    “荆采教主,来沂国还不到半年,这义舍的光景就已焕然一新。足见他确实是治教有方啊!”

    “正是!他文武昭备,智略弘远,而且听说还会使神术。”

    “神术?”

    “不错!传闻荆教主常年不食人间烟火,还能结气不息,身不动摇,可至百日。”周栩道。

    “对此,在下却有些不信。他掌管天下义舍,供人膳食,而自己却可常年不食,岂不是自相矛盾?与其这样,创建义舍更是多此一举,倒不如索性改为道舍,直接教授天下人学会常年不食之术?”郑异道。

    “阁下之言不错,现在已有一些义舍着手此事,先向前来用膳的食客传授教义,再由教主亲授不食之术。”周栩道。

    “荆教主擅长不食之术,而他刚到这里的时日却又不长,如何能令人信服世间有此神术?且谁人又能与他形影不离百日,监督他是否有诈?周兄可曾见过他本人运用此神功么?”郑异道。

    周栩忽然一笑,道:“果是名不虚传,郑司马当真机敏睿智,仅凭周某只言片语,便道破其中玄机。”

    “哦!原来周兄早就认出了郑某?”